四、爱国之情溢于诗词

经历了战乱的磨难，又经历了再嫁、离异的痛楚，如今的李清照已经五十多岁了。孑然一身的她，精神饱受打击，已经身心俱疲。面对娘家的沦落与弱弟李迒，自尊心很强的李清照不想拖累家人，前夫家里更是无所依靠，又没有子女可以倚仗，已经晚暮的她，陷入了无尽的孤苦之中，贫病开始与她相伴随行。

这一病，又是大半年时间。从绍兴二年到临安，直到公元1133年五月，她一直在与疾病殊死搏斗。当尝遍婚变与疾病带来的痛苦滋味之后，李清照对于爱情，有如枯井无波，而这之后，她将个人的情爱，扩展到江山社稷之上，面对国家的劫难，李清照燃起了另一种豪情。

绍兴三年五月，李清照写下了《上枢密韩肖胄诗》，为出使金国的使节送行。

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凝旒望南云，垂衣思北狩。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贤宁无半千，运已遇阳九。勿勒燕然铭，勿种金城柳。岂无纯孝臣，识此霜露悲。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谁当可将命，币厚辞益卑。四岳佥曰俞，臣下帝所知。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嘉祐与建中，为政有皋虁。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仪。夷狄已破胆，将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曰臣敢辞难，此亦何等时。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单于定稽颡，侍子当来迎。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请缨。或取犬马血，与结天日盟。胡公清德人所难，谋同德协心志安。脱衣已被汉恩暖，离歌不道易水寒。皇天久阴后土湿，雨势未回风势急。车声辚辚马萧萧，壮士懦夫俱感泣。闾阎嫠妇亦何知，沥血投书干记室。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衷甲昔时闻楚幕，乘城前日记平凉。葵丘践土非荒城，勿轻谈士弃儒生。露布词成马犹倚，崤函关出鸡未鸣。巧匠何曾弃樗栎，刍荛之言或有益。不乞隋珠与和璧，只乞乡关新信息。灵光虽在应萧萧，草中翁仲今何若。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郭。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子孙南渡今几年，飘流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想见皇华过二京，壶浆夹道万人迎。连昌宫里桃应在，华萼楼前鹊定惊。但说帝心怜赤子，须知天意念苍天。圣君大信明如日，长乱何须在屡盟。

这是一首长达八十句的古体诗。前一首是给韩肖胄的五言诗，后一首是给胡松年的七言诗。

绍兴三年，金国的战事屡屡遭受挫败，而中原地区人民的反抗则此起彼伏。与此同时，韩世忠、岳飞等人率领宋军相继平定了一股股土匪。南宋小朝廷在南方的统治逐渐稳定下来。绍兴三年五月，朝廷派遣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1]和工部尚书胡松年出使金国，去探望被囚禁在北方的宋徽宗和宋钦宗。

南宋立国以来，宋高宗不珍惜国土，更不珍惜朝廷的玉帛，苟且偷安。对此，李清照愤愤不平，在这首诗中，她借为韩肖胄送行，斥责朝廷卑躬屈膝的卖国政策，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南宋小朝廷的讽刺之意。她礼赞韩肖胄，相信他一定不辱使命，如同他的祖辈一样贤良，期望他公而忘私，对父母及妻儿不必挂牵。这次出使金国，使命重大，与当年荆轲刺秦王高唱《渡易水歌》的情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提醒使者要注意保护自己，更不要轻视读书人和被免官的人，也不要看不起那些所谓的“鸡鸣狗盗之徒”，也许在关键时候，他们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为了收复失地，她愿意血洒山河。这等女子，真真是压倒须眉，当之无愧。

一想到使臣将要到达北方，李清照情不自禁地怀念家乡和沦落在那里的流民。如今，自己混迹于逃难的人流中，内心的辛酸只能以“血书”书写。设想使者到达北方以后的所见，李清照觉得，沦落在北方的遗民一定会盛情欢迎使者的到来。金人的铁蹄踏遍了祖国的土地，故国的惨败、金人的凶暴历历在目，而这应该成为激发南宋君臣奋发图强的动力与勇气。与这些相比，那些以“天意念苍生”的名义而苟且偷生的人，是多么可耻。

回忆往昔岁月，令人惊悸的厄运，磕磕碰碰的人生旅途，伴随着无尽的人生困境，李清照在风雨中炼就了一身的意志，她开始以宽厚、仁慈的心胸看待人世。而这首诗，不仅仅是爱国情感的抒发，更寄予了在战争阴霾下，作为生命个体的女性，对人生的体验与观照。

南渡之后的几年里，李清照的个人生活遭受了诸多打击，但这一切丝毫没有减弱她对国家命运的思考与关切。在这首诗中，她熔铸了自己深深的爱国之情，寄托着她对未来生活的热切期盼。她坚强而不懦弱，坚贞而不自堕，纯真而不幼稚。因此，她依然是人们心中那位令人钦佩的坚强女性，她并没有因为生活的坎坷而倒下，也没有因为流言蜚语的打击而自甘堕落。她那“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气概令人为之倾倒。在她人生的晚暮，她从未放弃过收复中原的复国之梦，她念念不忘的仍旧是故国的一切。然而，这一切也只能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南宋君臣无意北伐，李清照只好终老他乡，在凄凉孤寂中度过晚年。

【注释】

[1]韩肖胄，系北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宰相韩琦的曾孙，其祖父韩忠彦为宋哲宗、宋徽宗两朝宰相。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年）直任尚书史部吏郎、端明殿学士、同签枢密院事。被朝廷委派出使金国，为通问吏。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及其祖父两代曾得力于韩琦和韩忠彦的赏识与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