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金石失窃

人生在世，生命是短暂的，磨难却是漫长的。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春天，李清照再次返回越州，租赁了一位钟姓人家的房屋暂时居住。经历过洪州与嵊州的文物被毁事件之后，李清照更加小心谨慎，对于所剩不多的六七箱文物，李清照不忍心放在其他地方，常常将它们放在自己的床榻底下，而且不许别人碰触，每次欣赏，都是她亲自开启箱子，而后合上箱子。^[1]可以说，李清照已经非常谨慎了。然而，即便这样，盗贼还是乘虚而入，盗走了五箱文物。

一天夜里，有小偷挖墙进入房间，不费吹灰之力就盗走了五箱字画。李清照悲愤难忍，丈夫留给她的可供追忆的东西越来越少，手中的这点文物是李清照所有的念想。于是，她决定悬赏，看看能不能追回被盗走的字画。过了几天，邻居钟复皓拿出十八轴画卷前来领赏。李清照立刻就明白了，原来盗贼就在身边。否则，盗贼怎么知道字画就放在床底下，又怎么能准确地挖开房间的墙壁，并轻而易举就偷走文物？这些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偷走文物还来领赏！然而，即便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没有证据，又孤身一人，她也只能暗自叫苦。无奈之下，她只能用赏金购回这十八轴字画。至于其他文物，她尽管费尽口舌，希望钟复皓能说出来，可是他一点口风也不透露。多年以后，她才得知，那些字画被当时担任福建路转运判官的吴说^[2]以低廉的价格购走了。这些字画最终落入一个爱惜文物字画的同道人手中，多少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后来，李清照哀婉伤心回忆道：“当初我所说的那些岿然独存的文物，又丧失了十之七八，所余的也只是一些不成系统的普通书籍。然而，纵使这样，我还是像保护自己的头目一样保护着它们……”^[3]可以说，面对偷盗这样的行为，谁不愤怒？谁不可惜？据说，明代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在主持朝廷工作的时候，听到属下部吏中有一位浙江籍的钟姓官吏，便问他：“你是会稽^[4]人吗？”对方回答：“是！”张居正的脸色立即变了。这位官吏立即解释说：“我家是最近从湖广迁居到会稽的。”然而，张居正还是愤愤不平，沉默了许久都不说话。这位部吏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大学士，最终还是莫名其妙地遭到了贬谪。^[5]可以说，这位部吏非常无辜，多年之后还冤枉地遭受了池鱼之殃。虽说这是稗官野史，但是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世人对李清照的同情，对盗贼的痛恨。

留在李清照身边的文物，如今少之又少，仅剩一些残缺不全的幸存物，即便这样，李清照还是像宝贝一样珍存着。她只能在浩瀚的心海中，追忆过往的故事。曾经累积如山、无以计数的金石文物，如同一把把金灿灿的鱼钩，它使记忆的金鱼不致落入深深的大海。它们是赵氏夫妇爱情的见证，是天各一方时的精神寄托，它寄托着赵明诚的叮嘱，更寄托着李清照对亡夫的万般思念。

突如其来的厄运又一次打击了这位历经坎坷的女人，残酷的现实像一把锋利的刀，在李清照的心上刻下了一道道的伤痕。每每心痛难忍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今昔对比，即便看到早春时节一株开放的梅花，她都会感慨万千：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清平乐》

回首往昔，“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每当下雪的时候，夫妻都会饮酒共赏梅花。那浓浓的美酒令人沉醉，夫君忍不住折下一枝梅花插在我的鬓发之间。那种美好至今记忆犹新。可是如今，孤独的自己，摘下一枝梅花，再也无人将它插在我的鬓发之间，只能轻轻地揉搓花朵，看着它们随风飘落，如同我无尽的泪水止不住落在衣襟上。过去的时光多么美好，可如今我却沦落天涯，纵使满树梅花绽放，我这满头白发也难与娇媚的梅花相映成趣。猛烈的大风随之刮起，明天哪里还有什么梅花呢？我的幸福时光，不过就像我流逝的青春，随风飘零罢了。

梅花的绽放与凋零，恰似李清照充满荆棘的命运，有绽放的美丽，也有凋零的痛楚。梅花即是李清照，李清照即是梅花，梅花不仅是李清照的隐喻和象征，同时也是一种美的理想和追求，它融化着李清照浓郁的感情洪流，灌注于李清照往昔的生活经历，从早期的自豪、幸福，中年的忧郁、复杂，到晚年的凄苦悲凉，梅花熔铸着她对往事的思恋，对现实的哀怨，对未来的惘然。

金人的南侵和南宋的不事抵抗，李清照的生活随之被搅乱得一塌糊涂，之前经营的一切瞬间消失殆尽。故国、故乡、故人、故物，转眼之间，消逝在遥远的地平线，而迎接她的将是什么呢？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生活又会给她什么样的馈赠呢？

【注释】

[1]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2]吴说，生卒年不详，字傅朋，号练塘。钱塘紫溪（今浙江杭州）人，宋代书法家。

[3]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4]会稽是越州、绍兴的古称。

[5]清·俞正燮《癸巳类稿·易安居士事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