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杞妇之悲深

赵明诚的去世，高宗皇帝的南逃，使得李清照安身立命的根基动摇，文物收藏问题变得空前尖锐，而这一切都因“靖康之变”而起，这场历史的劫难，改变了李清照的命运，改变了赵明诚的命运，改变了战乱中所有百姓的命运。

毋庸置疑的是，历史正以这样的形态向前发展，谁也阻止不了它前行的进程。

李清照在多次追赶高宗皇帝扑空之后，大约在建炎四年二、三月的时候，赶到了温州。这一次，与前几次一样，皇上坐船前脚离开，她后脚就到了。得知高宗曾经驻跸江心孤岛^[1]，李清照非常好奇，于是来到了这个山水相抱的宜人之地。这里遍布着殿堂亭榭，东、西两座塔相向对峙，东塔建于唐代咸通十年，西塔建于北宋开宝二年，葱葱郁郁的古木笼罩着两塔，风景清秀而优美。

虽然这里景色宜人，环境优雅，但是在这战乱时代，也不是久留之地。经过几个月的流离奔波，李清照在温州暂时住了下来。直到现在，她才深深地体会到稳定的重要，安逸的可贵。回想几个月来，从建康到温州，辗转几千里，历尽奔波，尝尽了逃亡的辛酸，她无时无刻不担心文物的安全，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一路走来，沿途经过的很多风景名胜，她何曾驻足观赏？本想在越州游览兰亭、拜谒大禹陵，可是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明州的雪窦寺更是她早已向往的地方，这座名胜始建于唐代，与杭州中天竺天宁万寿永祚寺、南京蒋山太平兴国寺等九座寺并称为“天下禅宗十刹”。可是仓皇逃离之中，她只能擦肩而过。从明州到台州，路过天台山，她多想去欣赏国清寺的梅花，去领略壮观的“石梁飞瀑”、“赤城烟霞”，神奇的“铜壶滴漏”、“琼台夜月”。可是在这风云变幻的岁月里，即便再美的景致，终究成了摆设。

温州虽然是一个气候宜人的城市，可是，对于李清照而言，乱世中的城市此刻不过是一个避难的驿站。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流离的辛酸与丧夫的悲痛不时地让她浸入痛苦的泥淖中，难以自拔。这一夜，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沉沉地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这雨打芭蕉之声，李清照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在北方的时候，庭院中种的是海棠之类的花饰，而且离窗户比较远，下雨的时候，雨打在树叶上，声音也没有这么响亮。她知道，可能是因为芭蕉的叶子比海棠树的叶子大的缘故。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南方人要把芭蕉种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平常日子这些芭蕉叶遮得房子里面阴森潮湿，下雨时又那么吵。此时此刻，她听着那滴滴答答的雨打芭蕉声，毫无新鲜感，反倒感到非常焦躁。天亮之后，雨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也没心思吃饭。回想起来，自打到江宁以后，搬家、照料病重的丈夫、料理丈夫后事，随后又辗转几千里，逃亡的奔波，心里郁积的烦恼便如洪水一般倾泻而来。她走到桌旁，拿起毛笔，写下了《添字采桑子》：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像每一个流落江南的北人一样，怀念故土的深情渗透词作之中，流落异乡的悲秋情感浸透纸背，她多么希望这种流亡的日子早日结束，早些返回自己的家乡。

步步紧逼的金兵在攻下明州之后，曾派船在海上追了一段，而后遇到宋军船只的拦袭，就没再追下去。随后，金兵撤到临安，在那里放火烧了临安城，又向北退去。这支金兵在北归时，并没有像南下时那么顺利，一路上多次遭到宋军和民兵的伏击，最终落荒而归。岳飞后来率兵收复了建康，江南的局势才有所好转。听到金兵撤退的消息，李清照非常高兴。听说高宗准备北归，她也开始计算自己北归的日子了。因为她时时记挂着寄存在嵊州的金石文物。早前寄存在赵明诚妹夫那里的文物早已化为灰烬，现在只剩下嵊州的文物了。她从心底里祈祷那些文物能够安然度过这场灾难。

这年三月，高宗由温州迁至越州，李清照随之也到了越州。她请李迒派人到嵊州取回寄存在那里的文物。几天之后，派去的人回来了，押回几车文物，李清照一看，少了很多。听人说，金兵并没有攻打嵊州，可是那里发生了兵变。官兵将领乘机大捞了一把，将很多百姓家的财产据为己有，而李清照寄存在朋友家的这些文物也未能逃过这一劫。她清点后发现被劫的大多是铜器，看来那些官兵将领并没有什么鉴赏眼光，许多高价值的文物并没有被掳走。与寄存在洪州的文物相比，这些文物算是比较幸运的。本来悲苦伤心的李清照，此时也只有看着这些劫后余生的文物聊以自慰了。

公元1130年十一月，朝廷为了节省开支，减轻经济负担，下诏遣散百官，只有少数几个重要部门的人员得以留职。十二月，李清照跟随李迒到了衢州。到第二年春天，李清照又回到越州。本来李清照在这里可以安然地度过余生，可是，不幸还是找上门来。

【注释】

[1]俗称江心屿，位于温州市区北面瓯江之中，具有“瓯江蓬莱”之称。南朝谢灵运曾登上孤屿写下“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的著名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