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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词传
1.8.6 六、忧心悄悄之隐忧

六、忧心悄悄之隐忧

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爱情既不是婚姻的前奏,婚姻也不是爱情的结果,纵然很多时候婚姻有爱情的成分。如果把爱情当作婚姻的前奏,那么婚姻可能会成为爱情的坟墓。婚姻不是爱情,很多时候,它是社会的、国家的、家族的产物,它是物质和精神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包含着传统社会赋予它的丰富内容。李清照与赵明诚走到一起,可认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可说是一种政治联姻,其中包含着复杂的内容。

赵明诚,因为娶了一代才女而为人所熟知。在以夫为天的封建社会,男性尊严让他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压力。不过,令人难堪的事情不止于此。当一段婚姻以政治为前提的时候,它会因为政治而大开绿灯,也会因为政治而大开红灯。赵明诚与李清照的婚姻就是如此。看似美满,却暗藏玄机。在以父为纲的时代,面对父辈之间惨烈的政治斗争,面对心急如焚的妻子,赵明诚处于两难的境地。然而,幸运的是,夫妇之间能够相濡以沫,感情虽然偶尔会有裂隙,却始终能在共同的精神追求中得到愈合。然而,子嗣问题成了他们最深的隐痛。[1]

传统的中国社会,把子嗣问题看得非常重要,认为是家里的头等大事,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再者,生儿子,意味着续香火,如果没有儿子,家族的香火从何而继?老人又有谁来养?赵氏夫妇虽然才貌双全,情深意重,没有子嗣却成了他们和家人最大的心病。屏居乡里的时候,可以说是生育的最佳时机,李清照正处生育的最好年龄阶段,而明诚则心无旁志,他们未能完成这个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到了连守两郡时期,李清照已经四十岁,虽然还有生育的希望,但是已经显得很渺茫,这一时期,我们目前还找不到赵明诚纳妾的证据。建康时期,李清照生育的希望微乎其微,子嗣问题则成了他们心里最焦灼的事情。加上明诚这时在官场上正处于上升时期,家人的旁敲侧击难免会让他更重视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两人常年生活在一起,未免产生审美疲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套用亦舒的一句话:神仙眷侣,也敌不过细水长流。由此,李、赵二人产生感情上的疏离,就是必然的事情。

女人终究是女人,她们永远期待着美满的婚姻,更期望那种绵绵不尽的爱恋给生活添彩。可是爱情与婚姻的最大区别在于,爱情可能是短暂的发生,婚姻却需要细水长流的经营。李清照的心理门槛恰恰在于此。或许李清照在以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她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心里更容不下一点尘埃,可是那些可疑的字眼总是闯入她的心扉,当幽怨的潜流在心中激荡时,她幽愤难忍,只能借酒消愁。她不能忍受丈夫对感情的嘲弄,或者亵渎。在她看来,那是对情感的鄙视,对人格的侮辱。

且让我们在《多丽·咏白菊》中感知李清照的愁苦: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潇潇、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在这首词中,李清照以典故来做铺垫,白菊没有杨贵妃的丰腴,没有孙寿的妖娆,也没有韩令的异味;它颜色莹白,不像徐娘的低俗,傅粉争妍,它是屈原所餐,陶潜所采。细赏菊花,如同直臣高士,清香酝藉。随着时间的推移,秋阑菊悴。李清照以典故暗喻得而复失、爱而遭弃的悲哀。感情无从堪寄的时候,只能顺水推舟,学会适应。应时赏菊,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不要回想忠贞爱国的屈原,行吟泽畔,也不要回想质本高洁的陶潜,采菊东篱!

也许在李清照的心目中,丈夫身边的那些女子不过只有花容月貌,在风姿绰约、才貌非凡的慧女面前,不过如此。然而,既然生活在封建时代,必然要受时代风尚的制约和影响。可是,李清照却偏偏是一位学养深厚、性格好强又多愁善思的女性,她更深刻地体验着这种表面上“一夫一妻”,事实上“一夫多妻”的封建制度的弊端,她更深刻地体验着这种制度对感情的威胁与迫害。

张爱玲曾说:“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在诗词写作方面,资质平平的赵明诚,想要得到妻子的崇拜,也许是不容易的,比起李清照的词名,他则逊色很多。当一个男人在自己女人面前感到无以言说的压力时,就容易滋生自卑感,也更容易在其他女人面前寻找被崇拜的快感。对于赵明诚而言,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我们为赵明诚的负笈远游找到所谓的诸多理由时,我们也不能不为李清照的遭际悲伤。生在封建社会,她注定忍受这样的痛苦,而没有子嗣的命运安排,让她承受着作为女性的巨大压力。如若他们膝下有子,也许悲苦就不会这么深刻,痛苦也不会这么深重。

【注释】

[1]关于赵明诚无子嗣一事,有记载证明:南宋·翟耆年《籀史》:“无子能保其遗余,每为之叹息也。”洪适《隶释》:“赵君无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