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萧条庭院之孤寂

婚姻需要的东西太多，爱情是不能全部承载的！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情是李清照词学创作的重要支撑，因为有情，因为情中渗透的无限深沉，深沉中夹杂的复杂思绪，使得她的词无疑是美的。然而，在李清照的人生旅程中，词学创作之外的内容恰恰成就了一个忧郁而情感丰富的旷世词女。也因此，李清照将痛苦、困惑、自责留给了自己，而把无限的解说留给了后人。

李清照之所以对丈夫存有质疑，是因为她对宋代的婚姻制度非常了解。虽然在制度上规定“一夫一妻”，可是事实上，“一夫一妻”制度只针对于女性。男人可以寻花问柳，可是女子不能有外遇，否则就是“淫”，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由于男子妻妾成群，所以家庭不和睦就成了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北宋前期，吕龟图就因为妾妇成群，致使与妻子刘氏的感情不和睦；而皇甫谧总是在外面寻欢作乐，常常夜不归宿。官员如此，商人如此，普通家庭也是如此。其实，像赵明诚夫妇这样的婚姻在宋代社会中已经非常稀有，一般的士大夫官僚，或者商人，都有众多妻妾，感情很少专一，男人寻花问柳更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值得关注的是，封建时代限制离婚，但离婚政策的受益方又倾向于男性，所以丈夫要想遗弃妻子，理由并不是非常难找。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子嗣自然成了丈夫休妻的一大理由。中唐诗人张籍曾以弃妇的口吻在《离妇》^[1]一诗中言说了妇女的遭际。同时，宋朝的法律还有规定：倘若丈夫外出三年不归，或者六年不问，就准许妻子改嫁或者离婚。法律上虽然做了这样的规定，但是事实是，从朝廷到地方，从官宦到普通平民，无论男子外出多久，妻子都必须在家守贞，否则难逃道德的谴责。同样是词人的朱淑真，就为了免除道德的谴责而承受了下嫁庸人的悲苦。

当然，李清照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但是对历史的熟悉，对世事的洞察，已经让她过早地忧虑着未知的一切，体味着没有子嗣的痛苦和对丈夫的忧思。日渐憔悴的李清照，在这样的境遇中，回忆成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课。整整三年，李清照在回忆中度过，她思念着，回忆着，复又思念，又回忆。丈夫的冷漠疏远与膝下无子的痛苦在她的心里纠缠不休，屏居青州的相濡以沫换来了今日的独守空房，她的心里有幽怨，更有深思。

爱情与婚姻，如同两个调皮的小猫，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岁月流转，时光飞逝，又是一年春来到。“归来堂”前的花儿如期盛开。面对满庭芬芳，她发出了悠悠的叹息，《满庭芳》从指尖滑落：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她的窗户，白天锁着；她的窗帘，白天垂着。在寂静的院落中，她营造着属于自己的幽谧。陪伴她的是篆香、夕阳，还有她亲自栽种的江梅。回忆过去，情意绵绵的夫妻生活历历在目，而此时的自己，已经被人忘于脑后。曾经的梅花——“香脸半开娇旖旎”，而今的梅花——“香消玉减”。望着窗外的梅花，她只能劝慰自己“疏影尚风流”，一如自己才貌犹存的寂寥之身。

在自我的反思中，在往事的回忆中，李清照感悟着生命给予自己的特殊“馈赠”。没有子嗣的“尴尬”与无尽的思念和幽怨，让她香消玉减，体瘦如梅。在孤独与寂寞中，诗词、美酒相伴左右。临近寒食节的这一天，往事不由自主地挑起了她的思虑，一曲《念奴娇》娓娓道来：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可是忧愁仍在。她还在等他，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可是纵有万千心事，也难告知。梦中依然是惺惺相惜的身影，醒来之后登楼远望，唯有自己形单影只。连日的风雨已经结束，今日的窗外，新桐初引，花明柳媚，多么美丽的春天！可是，她心情的天空依旧布满阴霾。

【注释】

[1]“十载来夫家，闺门无瑕疵。薄命不生子，古制有分离。托身言同穴，今日事乖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