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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词传
1.7.7 七、“欲说还休”之隐衷

七、“欲说还休”之隐衷

生命的旅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有所停滞,李清照怅惘着自己渐渐进入中年。当新的旅程拉开帷幕时,她惊异于人世的变迁,留恋于青州的相守。李清照的不幸在于,生在一个男人主宰的时代,身在一个封建的时代。

政局的变化也推动着人世的变迁,赵明诚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仕途的征程。

自从徽宗元年实行党禁以来,被列为“元祐党籍”的一些政界名人要么病逝,要么被迫害致死,作为反对派的旧党事实上已经土崩瓦解,而此时掌握实权的新党已经逐渐变质。以蔡京为首的新党,已然与王安石变法的初衷背道而驰,开始一心一意谋取自己的利益。蔡京与王黼、蔡攸父子之间的矛盾,王黼与童贯之间权力互相倾轧等,当权者之间的矛盾成为主要矛盾。因此,在此期间,对元祐党人的迫害有所放松,党禁进一步解除,部分人重新获得了名誉和官职。政和末年,赵明诚的两位兄长先后复职,不久之后,赵明诚被任命为莱州知州。

命运就这样随着政坛权力集团的变化而变化着,赵明诚踏上了仕途。但是,李清照却要面对人生的另一种折磨。对于赵明诚而言,当《金石录》基本完成的时候,世俗生活的大门便向他敞开,那些尘封已久的生活记忆被唤醒。明诚期待着那种充满挑战的生活,这种生活召唤男子释放全部精力,有着获得社会尊重的巨大吸引。李清照凝望眼前,只觉得几年来的朝夕相伴犹如世外桃源,如今的青州上空笼罩着沉沉的雾霭。在烟雾笼罩的青州,夫妇俩注定要分离,注定了在“欲说还休”的日子中她必须暂时独居。

独居生活从宋徽宗改元的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开始。这年春天,赵明诚离开青州,去往汴京。屏居青州期间默默的付出,换来了今日的轻松愉快,十年的文史积累使他具有更为丰富深厚的学养,而将要走上仕途的期许也让他备感兴奋。此时此刻,“归来堂”中的李清照不得不品尝另一番滋味。夫君刚刚离开,春天刚刚来到,可是李清照却没有感受到些许希望,孤独寂寞伴随左右,无人陪伴的日子又一次来临。下发诏令是在宣和二年秋天,这一天,赵明诚时而在“归来堂”中徘徊,时而在“易安室”中逗留,纠结的无非是那颗想要奔向仕途的野心。李清照,这位具有深厚学养的女性,生活在一个男性主宰的世界里,社会角色的不同使她难以体会到男性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求。经历过党争的折磨,使她看到了政治的残酷,也让她对官场中人物的争斗心生厌恶。可是,她明白,丈夫终究会走向那个布满险恶的权力场,“归来堂”对他而言只是暂时的停歇。明知丈夫去意已决,她只能期待丈夫带她同去。可是,丈夫的沉默让她备感伤心,顿感冰冷。夹杂着深深的质疑与忧伤,悲愁之情再次袭上心头。且看《凤凰台上忆吹箫》,就能感知到她的愁有多深,她的心有多痛: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从汴京回来的赵明诚,似乎发生了很多变化。他的徘徊与逗留,似乎有千万事载于心中。也许他不想让感情绊住去往官场的脚步,也许是兄长们的官场生活对他有了鞭策,也许是尘世的风景对他有更大的吸引,总之,他决定去了。“归来堂”,如今变成了一个暂居的驿站。作为女人的李清照,在价值观上已经与他有了明显的差别。她仍旧多愁善思,汴京之行为什么能让他改变这么多?难道这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都不能抵挡吗?

在痛苦的思索中,李清照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折磨自己,不燃香、不叠被、不梳妆打扮,她以自己清瘦的面容、病酒的畅饮和饱含幽怨的眼神,向夫君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在“欲说还休”的叹息中,在“休休”的质疑中,蕴含着一位曾经清朗的女性想放下却不能放下,想说却不能说的痛苦心思。深深的浓情,夹杂着她对感情的一腔忠诚,对中年无子的恐惧,对未来的无限迷惘。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一位有独立思想的女性,一位对人生有自我认知的女性,却只能在男人的世界里寻求依靠和归属。“归来堂”似乎就是凤凰台,它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变得凄凉、冷漠、衰败!而她,因为这些改变而坠入无边的愁云浓雾中。明诚的沉默如同无声的拒绝,让这位“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女子身处难堪的境地。凝眸远方,一段新愁惨然浮现。是何“新愁”?除了离别之愁,还有什么让李清照的心情如此沉重?是对爱将逝去的恐惧,是对离别的忧思,还是对年老色衰的担忧?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有一点或许是肯定的,那就是对明诚再娶的担忧。

身处这样的社会,李清照的担忧是正常的,一夫多妻制造成丈夫对结发妻子的态度时好时坏,这使多情善感的李清照产生了无可名状的痛苦。然而,无论李清照如何怀疑,如何幽怨,如何表达对明诚的爱恋,他依然会选择仕途,因为对男人而言,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