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青蓝之胜的《词论》

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是可悲的，一个没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更是悲哀的。李清照之所以流芳百世，之所以为人们所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词学成就，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拥有独立的思想，追求自我人格的提升。从这一点来说，她是现代女性的楷模。

《词论》的写作本身就体现了她不朽的追求。

在屏居青州期间，李清照陪同丈夫做了一系列的金石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与此同时，她也没有丢下自己的爱好。当丈夫外出游览时，李清照便独坐“归来堂”，从事自己喜爱的词学创作和理论著述，《词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创作的。它的写作缘起与著名文学大家晁补之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诚如前文所说，晁补之是李清照文学上的前辈兼老师，他在元祐年间写了一篇题为《评本朝乐章》的词评。在这篇文章中，他评价了柳永、欧阳修、苏轼、黄庭坚、晏殊、张先、秦观等人。由于晁补之的词学创作受到苏轼的影响较大，一方面，针对当时人们对苏轼的词学创作的争论，他认为苏轼的词横放杰出，是曲中不受音律所束缚的词作。另一方面，针对柳永的词作存在低俗倾向的争论，他认为柳永的词学创作也有高雅而不减唐人风采的一面。在晁补之看来，作词还是要注重本色。与苏门中其他人的词作理论相比，晁补之的见解还是比较客观、全面的。

当然，元祐末年，只有十岁的李清照，当时研读晁补之的这篇词论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在她与丈夫屏居青州的最初四五年里，晁补之恰好在山东络城守母丧。

这一天，正好明诚去往泰山游览，李清照一人在“归来堂”中翻阅书籍。觉得有些闷，于是就想，这是拜访前辈晁补之的大好机会。此时的晁补之看到李清照依然非常好学上进，就因材施教，将他的旧作拿给李清照阅读，希望做些评点。李清照不阅则罢，一阅就不甘示弱，从而写出了具有青蓝之胜的词学著作——《词论》。

《词论》从多个方面对北宋词坛的众多名家作了严肃的批评，观点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她坚持文人词学创作应高雅与纯正，以及词的声律标准。这在词论发展史上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首先，李清照评价了唐、五代词的发展状况及其得失。她强调词的音律标准，通过举例说明词与音乐之间具有天然的关系。在李清照看来，一曲没有音律的词，它的艺术价值是值得怀疑的。通过梳理从唐代到五代词的发展情况，她认为中唐时期的刘禹锡、白居易等创作者已经自觉地运用诗律进行词学创作。五代时期，由于受战乱的影响，词学创作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是南唐君臣的创作一定程度上对词学创作的发展具有推进作用。特别是李煜的创作，使得词在表现日常生活、抒发情感方面取得了较大的发展。但是，总的发展态势还是存在弊病，靡靡之音遍布词中，亡国之音浸满曲中，这些都与时代氛围有相当的差距，真正优秀的词应该是与时代精神相一致的。

其次，她对北宋词坛具有较大影响的词人均作了相应的评价。柳永长期混迹于青楼妓馆之间，能够移宫换羽，变旧谱为新声，词作的流传也非常广泛。他的创作丰富了词的表现内容和形式，但是他的不足在于，其词作意趣低俗，多是描写一些闺门淫亵、羁旅狎妓的情感。张先、沈唐、宋祁等人虽然格调有所提高，也不乏精彩的词句，像“云破月来花弄影”、“红杏枝头春意闹”等佳句，读来令人过目难忘，但是浑然天成的火候还没有达到。至于苏轼、欧阳修、晏殊等人，都是学识渊博的学者、诗人，他们作词就像从海里取一瓢水那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然随心所欲，但是雍容典雅。

与此同时，李清照从词与音律的和谐这一点出发，提出了“词别是一家”的主张。晏几道缺少铺叙，贺铸缺少庄重典雅，秦观运用典故的才学不到位，很少像苏轼、黄庭坚那样达到自然天成的境界，犹如贫家美女，虽然妍丽丰逸，但是始终缺乏一种富贵之态。可以说，李清照极尽批评的功力，对北宋词人作了全面的评价，但是，是否客观与公允，还有待商榷。

在评论词学创作时，李清照以高雅、自然、和谐、庄重、铺叙、典故等几个方面为标准，史论结合，夹叙夹议，在概括词的发展历史的同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在李清照看来，词应该是健康的内容与和谐完美的形式的统一体。但是，她的观点有一定的局限性，一些观点也存在偏颇，比如对苏轼、欧阳修、晏殊等人的批评有失公允，但是她对词学创作提出的标准对于后代词学创作，特别是婉约词的创作，具有重要的影响，而她也用自己的词学创作丰富与实践着这一理论。可惜的是，这篇具有重要价值的理论文章一经问世就为时人所鄙视，守旧的人决不允许一个妇女对前辈作家指三道四，作出如此毫无顾忌的评论。现在流传下来的《词论》也不完整。但事实证明，人们在无意中已经接受了她的某些闪光的观点。

而今，李清照的《词论》不仅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由女性撰写的词论，也是一篇独具个人风采与思想见解的文论，她不仅丰富了词学研究的理论，也表现了一位封建时代的女性非同一般的精神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