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幸福的婚姻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缘由。人世间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变数。身在幸福之中的时候，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美妙；身处不幸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就会充满了无尽的灰暗。政治如此，婚姻亦是如此。

离别了赵明诚，孤寂的李清照尝到了初霜的寒冷，尝到了孤枕难眠的心痛，也尝到了年少时候却受如此煎熬的痛楚。这就是生活，幸福总是转瞬即逝，更多的是生活的艰难与辛酸，它需要执著去坚守，需要毅力去坚持，也需要用心去感知。公元1103年，《一剪梅》、《醉花阴》等作品相继问世。“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熔铸在词中的是满满的相思，流淌在相思中的是深深的爱的激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赵明诚在汴京收到这封信，激动不已，自愧不如。他的朋友陆德夫认为有三句非常出彩：“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

已是荷花残败，香淡叶疏的深秋时节，她轻轻提起衣裙，独自登上兰舟，试图一解愁思。一阵冷风袭来，只觉得肌骨透凉。秋风吹起的时候，大雁就要返回它们温暖的家乡了。离家在外的亲人的书信也该随大雁捎到了。在高高的西楼之上，他将收到浸满深情的书信。盛开的鲜花注定会凋谢，流水注定要流往低处，分隔两地的恋人注定相思不已。倘若没有政治斗争的纠缠，没有党争的株连，幸福相依的夫妇也不会品尝分离的苦恼闲愁。

每当郁闷难耐的时候，李清照总会一个人发呆。看到李清照如此痛苦，父亲、继母和从小抚育她成长的伯母就心痛不已，于是想着法给她解闷。他们请了工匠，精心修葺了院子中间李清照最喜欢的那眼清泉，在清泉周围栽上了四时花木。一天中午吃完饭，李清照问父亲能不能给这眼清泉取一个名字。李格非看到李清照对这眼清泉如此上心，便问道：“你想好了吗？”李清照说：“《世说新语·招隐诗》中说：‘结风伫兰林，回芳薄秀木。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李格非熟悉这首诗，也明白女儿的用意，他为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儿感到欣慰。李清照看到父亲沉思，于是接着说：“将院中央的清泉命名为‘漱玉泉’如何？”父亲深深地点了点头。

转眼之间，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到了，那天傍晚，李清照在漱玉泉边站了许久，直到晚风袭人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清晨，她将一封书信托人转送给汴京的夫君赵明诚。

时下的汴京，秋菊还没有凋谢，明诚打开信一看，竟是一曲重阳词——《醉花阴·重九》：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

年方二十一二的李清照，因为党争的株连，不能与夫君团聚，饱受离愁别恨的折磨，犹如风霜对于黄花的侵袭。她已经身心俱疲，如同秋风中枯萎的黄花一般。这首词熔铸着李清照对自我命运的慨叹与感伤，其中，充塞于天地之间的薄雾浓云是自然的物态呈现，也是她内心愁思的外化。家国之愁，与明诚之间因为距离而导致的心理上的疏离，形成了她精神世界里的漫天浓云。这位素来清丽高洁的女子，如今身处窘境，心灰意冷。虽然她以“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为楷模，试图暂且放下外面的喧闹，可心有所系的她又怎么可能与陶渊明具有同样的心境呢？在深秋的凉意与心中的冰冷的联合侵袭下，她怎能不销魂，怎能不比黄花瘦？敏感善思的她，已经有了一种危机感：如果这样的分离持续下去，她与明诚之间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感情也会越来越淡薄。境遇的差别让她痛感心灵世界的差异。

读完词，明诚激动不已，自愧不如，他闭门谢客，作词五十首来回应李清照的感情，以抚慰李清照的忧虑。明诚的那些词，虽然在朋友们看来，写得不是很好，可是在李清照眼中，却如同黑夜中的星星，灰暗中的明灯，能够照亮她的心扉，化解她心中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