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莎士比亚的早期喜剧《驯悍记》是以当时新兴市民阶层的家庭为背景的少数几个戏剧之一。喜剧中赤裸裸的封建买卖婚姻的场面给予我们的认识作用，在其他莎剧中是少见的。我们似乎亲眼看到了当时盛行的买卖婚姻是怎样一回事。做父亲的把女儿的“爱”当作一件拍卖品，对两个上门来的求婚者宣布道：“谁承诺给我女儿的礼金（礼金，借用我国的说法，原文‘dower’指婚前议定，丈夫留给妻子的‘身后赠与’。）最重，谁就可以得到我女儿的爱。”

《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在1623年莎剧全集第一对开本（the First Folio）出版后才首次问世，此剧完成的年代推测可能在1590～1594年间。但早在1594年，就有另一个名为The Taming of a Shrew（我们姑且称之为《驯悍妇》）的剧本印行，其基本架构与《驯悍记》相仿，只是内容较为粗糙。

中国古典小说巨著《水浒传》妙处很多，但有一点是美中不足，那就是对妇女的态度太坏，写了潘金莲等一批所谓淫妇，使后世的读者、批评者为之扼腕。莎士比亚也被一些人惋惜——在《驯悍记》里，写了一个泼辣骄悍的女子怎样被一个男人制服的故事，现代的一些女权运动积极分子不免颇有微词了。

学者认为《驯悍妇》是当时的其他剧作家仿《驯悍记》所写成。在16世纪时，驯服悍妇的故事盛行于民间，而当时所谓的悍妇，往往是指有主见或多言的妇女，而非充满负面形象的泼辣女子。当时，一般所认为的理想妻子乃是贞洁、寡言且凡事顺从。相反的，有主见或多言的妇女不仅不符合上述的条件，还会被认为是性生活不检点，因而有“上面守不住，下面一定也守不住”的说法。对于悍妇，一般多有惩戒，不仅让她们无法开口说话，连她们的丈夫都可能因“管教不当”而遭连坐惩罚。

罗马喜剧中时常可见刁钻泼辣的妻子。在这个主题上，伊丽莎白时期的剧作家向普劳特斯（Plautus）和泰瑞斯（Terrence）取经，将他们的剧本改编为英语版本。除了剧本，14世纪的英国诗人乔叟也早就在著作中对这个主题贡献良多，形成一股文学传统。

意大利帕度亚城的大富翁巴普提斯塔有两个女儿，大的叫凯瑟丽娜，脾气暴躁，倔强固执比一个男孩还厉害几分，当地人都称她“泼妇”，她的妹妹比恩卡与她相反，温良恭俭，于是向比恩卡求婚的人很多，而凯瑟丽娜却有嫁不出去的危险。这时彼特鲁乔，一个外地的贵族青年，来这里物色对象。他听说凯瑟丽娜长得漂亮，又很富有，没有被她的骄悍的声名吓倒，反而更感兴趣，立意要把她驯服，成为温柔的妻子。从天性上说，彼特鲁乔是个活泼聪敏，心地善良的人。他同时具有一种高超的乔装的把戏，就是在心里完全清楚的情况下，做出一副气愤填膺，昏了头的神态。这种善于做戏的技巧，如果用来做坏事，很可以成为大奸大恶。但彼特鲁乔是个善良的极富同情心的人。他用这种方法，暂时对付这位泼妇，只是装假，开个玩笑，再说他认为这种手段也出于必须，因为对付暴躁的最好的办法是更厉害的暴躁，所谓以毒攻毒。

因为他再三声言，执意要娶“柔顺的凯瑟丽娜”（他就是这么称呼她的）为妻，后者的父亲也只好同意——他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答应给以丰厚的陪嫁，并把女儿叫过来，与彼特鲁乔见面，彼特鲁乔已经想好了办法，那就是：“她若是骂我，我就夸她唱歌像夜莺那样美妙；她若是对我皱眉，我就说她像才经露水浸润的玫瑰那么清丽；她若是一句话也不说呢，我就称赞她口才流利。若是她让我走开，我就向她道谢，好像她要留我住一个星期似的。”总之，他的策略是厚着脸皮，掌握主动权。等凯瑟丽娜出来，他一个劲儿地夸她性情柔顺、美丽可爱、天下无双，并表示坚决要娶她做妻子。等她父亲过来询问结果时，他抢先答道，凯瑟丽娜已殷勤地接待了他，答应下星期天结婚。凯瑟丽娜矢口否认，并大吵大嚷，责备父亲不该要她与这样一个泼皮无赖相识。彼特鲁乔就说，老先生且莫以为这是不同意，因为他们俩事先已商量好，她要在父亲面前装出很不乐意这门亲事的样子，其实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她温存多情，是个很可人意的未婚妻呢。他临走时说要去备办些华美的礼服，好在星期天的婚礼上把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但星期天举行婚礼的时候，宾客们早已到齐，彼特鲁乔迟迟未来。凯瑟丽娜急得直哭。最后他总算露面，但原来答应置办的衣物一件也没带，而且他自己也穿得十分寒碜，骑一匹皮包骨头的瘦马，好像不是来结婚而像是演滑稽戏。这就是他的以暴制暴招数的开始。当人们要他换上好衣服时，他振振有词地说，他亲爱的凯瑟丽娜嫁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的衣服。在教堂里，他的行为愈发粗鲁，当神父问他愿不愿娶凯瑟丽娜为妻时，他回答“愿意”，声音极大，吓得神父将圣书弄掉地上，而刚要弯下腰去捡时，又挨了彼特鲁乔一拳，连人带书倒在地上。整个婚礼过程中，他不断地跺脚叫骂，把凯瑟丽娜吓得直打哆嗦。当然他这一味地胡闹，都是装出来的。从教堂回来，巴普提斯塔已办好丰盛的喜筵，但彼特鲁乔抓着凯瑟丽娜要带她回家，不管她怎么抗议，不管岳父怎样挽留，他执意要这样做。他说，做丈夫的有权力随意处置他的老婆。她呢，最后只好服从。我们看到彼特鲁乔最终取得胜利的希望了，我们对这个驯悍的故事的介绍也就到此为止，因为到这里，事情就好办多了。但仔细想一想，就要提出一个问题，彼特鲁乔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多了世俗观念这件利器，他的驯悍的功绩自然要打折扣。后来，他继续保持这种粗暴态度，表面温存，实际上严厉地折磨凯瑟丽娜，直至取得对她的绝对专制，例如，彼特鲁乔说：“凯瑟丽娜，你那顶帽子不好看，把那个骗钱货摘下来，丢在地上吧。”他的妻子马上照办，尽管她刚说过她很喜欢这顶帽子。众人皆惊诧莫名。

彼特鲁乔认为这样的夫妻关系有主有从，是一切甜蜜幸福生活的良好开端。不管当时和后世的观众怎么看，不管大男子主义者，男女平权分子怎么想，反正在这出戏剧里，这对主人公是夫唱妇随地过上了美满的生活。凯瑟丽娜在帕度亚仍然出名，不过现在是作为妇德和顺从的典范而出名的。

其实，当时的观众很喜欢看这样的东西。热闹、有趣、过瘾。人们特别是下层的劳动者，为了消遣来到戏院，本来就不是来受什么教育的，他们也不管什么平等思想，只要好看就行了。中世纪以来的闹剧，搬演类似的故事很多，其主要的角色总是那几个，如吹牛大王，惧内的小丈夫，凶悍的妻子等等。舞台是反映生活的一面镜子，大千世界的一切现象都可能被戏剧家作为素材。

《驯悍记》虽然仍摆脱不了传统的影响，但在人物性格刻画方面有了显著的进步。作者注意通过人物的一连串行动来显示其性格特征，也注意在人物之间的对比中加以衬托。

《驯悍记》虽然有部分接近笑剧，但是剧情发展新奇、机智、有活力，在舞台上无论是演出全本、改编或是删减版，向来都受到好评。18世纪时，这个剧本就已经有7种不同的版本了，当中非常知名的就是1754年英国演员及剧作家盖瑞克（David Garrick）的版本，他和改编本剧的作者兰姆一样，只保留凯瑟丽娜和彼特鲁乔这一段，剧名就叫做《凯瑟丽娜与彼特鲁乔》（Catharine and Petruchio）。

另外，在18和19世纪的演出中，彼特鲁乔也常常带着皮鞭，作为制服妻子与奴仆的象征。20世纪最有名的版本，就应属理查德·波顿与伊丽莎白·泰勒所担纲演出的电影了。

“驯服女人”这种主题让许多现代人不以为然，其实早在1611年，弗莱撤（John Fletcher）就曾经为女人喉舌，写过《驯悍记》的续集《女人的奖品》（又名《驯者遭驯》）。剧中描述彼特鲁乔不断遭到第二任妻子玛莉亚（Maria）的奚落与羞辱，在历经四幕的发展之后，才因妻子自愿遵守妇德，而恢复其男性的自尊。

现代有许多《驯悍记》的导演也会删除或减少凯瑟丽娜对彼特鲁乔的臣服，并将凯瑟丽娜遭受的不平待遇低调处理，有的导演甚至在凯瑟丽娜最后的一番话中，暗示她对那段话并非真正地心悦诚服。这些改编都得以拯救莎士比亚，使他免于被冠上男性沙文主义的封号。

《驯悍记》的演出时而着眼于诙谐嬉闹的轻松面，时而注重暴戾与压迫的黑暗面，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诠释，都提醒我们：在看似欢乐的莎翁喜剧中，隐藏着值得深思的严肃议题。

就像置身在一场美梦或空虚的幻想中一样。你们现在就把他抬起来，轻轻地把他抬到我的最好的一间屋子里，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我那些风流的图画，用温暖的香水给他洗头，房间里熏起芳香的栴檀，还要把乐器预备好，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弹奏起美妙的仙曲来。他要是说什么话，就立刻恭恭敬敬地低声问他，“老爷有什么吩咐？”一个仆人捧着银盆，里面盛着浸满花瓣的蔷薇水，还有一个人捧着水壶，第三个人拿着手巾，说，“请老爷净手。”那时另外一个人就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问他喜欢穿哪一件；还有一个人向他报告他的猎犬和马匹的情形，并且对他说他的夫人见他害病，心里非常难过。让他相信他自己曾经疯了；要是他说他自己是个什么人，就对他说他是在做梦，因为他是一个做大官的贵人。你们这样用心串演下去，不要闹得太过分，一定是一场绝妙的消遣。

您的亲戚们因为您害了这种奇怪的疯病，才裹足不进您的大门。老爷啊，请您想一想您的出身，重新记起您从前的那种思想，把这些卑贱的噩梦完全忘却吧。瞧，您的仆人们都在侍候着您，各人等候着您的使唤。您要听音乐吗？听！阿波罗在弹琴了，（音乐）二十只笼里的夜莺在歌唱。您要睡觉吗？我们会把您扶到比古代王后特制的御床更为温香美软的卧榻上。您要走路吗？我们会给您在地上铺满花瓣。您要骑马吗？您有的是鞍鞯上镶嵌着金珠的骏马。您要放鹰吗？您有的是飞得比清晨的云雀还高的神鹰。您要打猎吗？您的猎犬的吠声，可以使山谷响应，响彻云霄。

特拉尼奥，我久慕帕度亚是人文渊薮，学术摇篮，这次多蒙父亲答应，并且在像你这样一位练达世故的忠仆陪同之下，终于来到了这景物优胜的名都。让我们就在这里停留下来，访几个名师益友，研究些有用的学问。比萨城出过不少有名人士，我和我父亲都是在那里诞生的；我父亲文森修是班提佛里家族的后裔，他五湖四海经商立业，积聚了不少家财。我自己是在佛罗伦萨长大成人的，现在必须勤求上进，敦品励学，方才不致辱没家声。所以，特拉尼奥，我想把我的时间用在研究哲学和做人的道理上，在修身养志的功夫里寻求我的乐趣，因为我离开比萨，来到帕度亚，就像一个人从清浅的池沼里踊身到汪洋大海中，希望满足他的焦渴一样。你的意思怎样？

巴普提斯塔先生，我才要请您多多原谅呢，因为我初到贵地，居然敢大胆前来，向您美貌贤德的令爱比恩卡小姐求婚，实在是冒昧万分。我也知道您的意思是要先给您那位大令爱许配了婚姻，然后再谈其他，所以我现在唯一的请求，是希望您在知道我的家世以后，能够给我一个和其他各位求婚者同等的机会。这一件不值钱的乐器，和这一包希腊文和拉丁文的书籍，是奉献给两位女公子的一点小小礼物，您要是不嫌菲薄，受纳下来，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我已经开始巧妙地把她驾驭起来，希望能够得到美满的成功。我这只悍鹰现在非常饥饿，在她没有俯首听命以前，不能让她吃饱，不然她就不肯再练习打猎了。我还有一个治服这鸷鸟的办法，使她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那就是总叫她睁着眼，不得休息，拿她当一只乱扑翅膀的倔强鹞子一样对待。今天她没有吃过肉，明天我也不给她吃；昨夜她不曾睡觉，今夜我也不让她睡觉，我要故意嫌被褥铺得不好，把枕头、枕垫、被单、线毯向满房乱丢，还说都是为了爱惜她才这样做；总之她将要整夜不能合眼，倘然她昏昏思睡，我就骂人吵闹，吵得她睡不着。这是用体贴为名惩治妻子的法子，我就这样克制她的狂暴倔强的脾气；要是有谁知道还有比这更好的驯悍妙法，那么我倒要请教请教。

谁也不丢脸，就是我一个人丢脸。你们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硬要我嫁给一个疯头疯脑的家伙，他求婚的时候那么性急，一到结婚的时候，却又这样慢腾腾了。我对你们说吧，他是一个疯子，他故意装出这一副穷形极相来开人家的玩笑；他为了要人家称赞他是一个爱寻开心的角色，会去向一千个女人求婚，和她们约定婚期，请好宾朋，宣布订婚，可是却永远不和她们结婚。人家现在将要指点着苦命的凯瑟丽娜说，“瞧！这是那个疯汉彼特鲁乔的妻子，要是他愿意来和她结婚。”

我越是心里委屈，他越是把我折磨得厉害。难道他娶了我来，是要饿死我吗？到我父亲门前求乞的叫花子，也总可以讨到一点布施；这一家讨不到，那一家总会给他一些冷饭残羹。可是从来不知道怎样恳求人家、也从来不需要向人恳求什么的我，现在却吃不到一点东西，得不到一刻钟的安眠；他用高声的詈骂使我不能合眼，让我饱听他的喧哗的吵闹；尤其可恼的，他这一切都借着爱惜我的名义，好像我一睡着就会死去，吃了东西就会害重病一样。求求你去给我找些食物来吧，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可以吃的就行。

哎呀！展开你那颦蹙的眉头，收起你那轻蔑的瞥视，不要让它伤害你的主人，你的君王，你的支配者。它会使你的美貌减色，就像严霜噬噬着草原，它会使你的名誉受损，就像旋风摧残着蓓蕾；它绝对没有可取之处，也丝毫引不起别人的好感。一个使性的女人，就像一池受到激动的泉水，混浊可憎，失去一切的美丽，无论怎样喉干吻渴的人，也不愿把它啜饮一口。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主人、你的生命、你的所有者、你的头脑、你的君王；他照顾着你，扶养着你，在海洋里陆地上辛苦操作，夜里冒着风波，白天忍受寒冷，你却穿得暖暖的住在家里，享受着安全与舒适。他希望你贡献给他的，只是你的爱情，你的温柔的辞色，你的真心的服从；你欠他的好处这么多，他所要求于你的酬报却是这么微薄！一个女人对待她的丈夫，应当像臣子对待君王一样忠心恭顺；倘使她倔强使性，乖张暴戾，不服从他正当的愿望，那么她岂不是一个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叛徒？应当长跪乞和的时候，她却向他挑战；应当尽心竭力服侍他、敬爱他、顺从他的时候，她却企图篡夺主权，发号施令：这一种愚蠢的行为，真是女人的耻辱。我们的身体为什么这样柔软无力，耐不了苦，熬不起忧患？那不是因为我们的性情必须和我们的外表互相一致，同样的温柔吗？听我的话吧，你们这些倔强而无力的可怜虫！我的心从前也跟你们一样高傲，也许我有比你们更多的理由，不甘心向人俯首认输，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的枪矛只是些稻草，我们的力量是软弱的，我们的软弱是无比的，我们所有的只是一个空虚的外表。所以你们还是挫抑你们无益的傲气，跪下来向你们的丈夫请求怜爱吧。为了表示我的顺从，只要我的丈夫吩咐我，我就可以向他下跪，让他因此而心中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