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巧艺，指精巧的技艺。《巧艺》是《世说新语》的第二十一门，共14则，记载了魏晋时期社会名士对于音乐、书法、绘画、弈棋、建筑、骑马、射箭、相马、风水、医术等精巧技艺的评论和欣赏，以及古人在上述方面所取得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就，其中最有价值的是顾恺之对绘画的观点。

1　弹棋^①始自魏宫内，用妆奁^②戏。文帝于此戏特妙，用手巾角拂^③之，无不中。有客自云能，帝使为之。客著葛巾^④角，低头拂棋，妙逾^⑤于帝。

①弹棋：古代一种游戏，已失传。②妆奁：女子梳妆用的镜匣。③拂：轻击。④葛巾：葛布头巾。⑤逾：超过。

弹棋起源于魏代后宫，是用女子梳妆用的镜匣来玩的游戏。魏文帝曹丕对这种游戏特别精通，他用手巾角轻轻弹击棋子，没有不把棋子弹中的。有一位客人自称能够这样做，魏文帝曹丕就叫他来表演一下。那个客人戴着葛布头巾，低下头来用葛巾角轻击棋子，巧妙的技艺果然超过了魏文帝曹丕。

人无艺则无趣。但若沉溺其中，小则害己，大则误国。后世宋徽宗书画俱佳，而亡宋亦速。后主李煜一代词宗，然亦不过亡国之词君。即以弹棋而论，曹丕尽管“于此戏特妙”，然亦有更“妙逾于帝”者，可见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能人。

2　陵云台楼观^①精巧，先称平众木轻重，然后造构，乃无锱铢相负揭^②。台虽高峻，常随风摇动，而终无倾倒之理。魏明帝登台，惧其势危，别以大材扶持之，楼即颓坏。论者谓轻重力偏故也。

①楼观：高大的台榭。②负揭：高下。负：欠。揭：高举。

陵云台楼观精巧，建造之前先称量平均所用材木的轻重，然后再进行构筑，因此各个部位的木材重量没有丝毫的不平衡。凌云台高耸入云，常常随风摇摆，可是始终没有倒塌的可能。魏明帝曹睿去登陵云台，怕它高耸倒塌，就下令另外用大木支撑它，不料凌云台随即就倒塌了。舆论认为这是由于另外加木支撑而导致它重心偏移、破坏了均衡的缘故。

陵云台本身既已经过巧妙设计和严格施工，理论设计上“无锱铢相负揭”，建筑效果上也“终无倾倒之理”。按理来说，陵云台的建筑可谓神工鬼斧，巧夺天工，堪称中国建筑史上一大奇观。然而不幸的是，陵云台因其“高峻”与“随风摇动”的独特风姿，却遭到了“惧其势危”的魏明帝的格外青睐与照顾，其对陵云台“别以大材扶持之”的溺爱行为，竟然导致陵云台当即倒塌的不幸发生。陵云台之所以最终会落得如此的悲剧结局，其表面原因是魏明帝自作聪明、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所致，实际上则是由于当权者头脑发热，不尊重客观规律与科学规范，外行领导内行的必然恶果。由此可知，为艺当顺其自然，为政当顺乎天理民心，一切自以为是的主观盲目行为都必遭失败的惩罚。

3　韦仲将^①能书。魏明帝起殿，欲安榜^②，使仲将登梯题之。既下，头鬓皓然。因敕^③儿孙：“勿复学书。”

①韦仲将：韦诞，字仲将，京兆杜陵人。②安榜：安置匾额。③敕：训诫。

韦诞（字仲将）擅长书法。魏明帝曹丕时修建一座宫殿，想在上面安放一个匾额，就叫韦诞爬上梯子去题写匾额。从梯子上下来以后，韦诞的鬓发都变白了。因此，韦诞告诫子孙：“韦家子弟今后无论如何不可再学书法。”

自古子承父业，家学不外传，韦诞既然书法技艺高超，自然应当传于子孙，为什么韦诞在为魏明帝新盖的宫殿“登梯题之”后，不仅使自己“头鬓皓然”，而且下令“儿孙勿复学书”呢？这其中的缘由，《世说新语》此则写得太过含糊，倒是后来刘孝标注《世说新语》此则下引卫恒《四体书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据《四体书势》说，韦诞擅长楷书，魏宫观多为其所题。“明帝立陵霄观，误先钉榜，乃笼盛诞，辘轳长

引上，使就题之，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戒子孙绝此楷法，着之家令。”或许是施工单位犯了先将没有题字的匾额钉在了陵霄观上的错误，或许是韦诞被装在笼子里挥毫题字心理上受到了污辱，伤了自尊；或许是韦诞患有高血压或者是恐高症。总而言之，也许是上面三种因素的综合作用，才使得韦诞“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从此下令子孙不得学习书法。对此，北齐学者颜之推在其《颜氏家训·杂艺第十九》中认为韦诞训诫儿孙“勿复学书”之所据是“巧者劳而智者优，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而且颜之推认为“韦仲将遗戒，深有以也”。颜之推此言虽不无道理，但究其实，韦诞此举实属因噎废食，恐怕韦诞也不明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个中道理了。

4　钟会是荀济北从舅，二人情好不协^①。荀有宝剑，可直^②百万，常在母钟夫人许^③。会善书，学荀手迹，作书与母取剑，仍窃去不还。荀勖知是钟而无由得也，思所以报之。后钟兄弟以千万起一宅，始成，甚精丽，未得移住。荀极善画，乃潜往画钟门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二钟^⑤入门，便大感恸，宅遂空废。

钟会是济北郡公荀勖的堂舅，两人感情不和。荀勖有一把宝剑，价值百万，经常放在母亲钟夫人那里。钟会擅长书法，模仿荀勖笔迹，写了一封信给他母亲索取宝剑，从此骗去后就再也没有归还。荀勖知道是钟会骗取的，却没有办法要回来，就千方百计想办法报复他。后来钟家兄弟花了一千万钱建造一座豪宅，刚落成，非常精美华丽，钟氏兄弟还没有搬进去住。荀勖非常擅长绘画，就偷偷地潜进钟家新建豪宅的正门厅堂里去作画，画的是钟会父亲太傅钟繇的形象，衣着服饰，形体相貌，都和生前一模一样。钟氏兄弟进门一见，看到父亲栩栩如生的遗像高悬在厅堂正中，不禁十分悲伤哀痛，豪宅终于因无人居住而闲置不用。

①情好不协：感情不和。②直：通“值”。③许：处。④二钟：钟会、钟毓兄弟。

看钟会与荀勖这对舅甥冤家的才艺作为，既可知“上梁不正下梁歪”之俗理，也可知“艺高人胆大，用之有方”所言非虚，更知因果报应从来都是丝毫不爽。钟会善书法，然而却冒充荀勖的笔迹从堂姐手中骗走了外甥的宝剑，不但占为己有，而且不想归还，先已失去了“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爱”的信义，钟会这样做虽然显得艺高胆大，毕竟属于妄用才能；荀勖善作画，然而却在钟会兄弟千万豪宅刚刚建成之际，潜入钟家于门内正堂里面画上钟会的父亲也就是荀勖的舅爷大书法家钟繇的遗像，将钟会的新宅变成了供奉钟繇的灵堂和家庙，不仅令钟会兄弟睹画像而思亡父，恸感伤情，而且使钟会兄弟花费千万才建成的新宅闲置空废，更报了当年钟会诈骗自己百万宝剑的一箭之仇。相比来说，荀勖对钟会的报复手段与效果，超过自己所失宝剑价值的数十倍。痛快是痛快，可不论是钟会还是荀勖，这样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地冤冤相报，都不过是剑走偏锋，妄用才艺，相互逞能使性，斗气报复，结果两败俱伤，彼此不过是半斤对八两，强盗对毛贼，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扬雄《法言·闻道卷第四》中说：“智也者，知也。夫智，用不用，益不益，则不赘亏矣。”意思是是说，所谓智就是知。对于智来说，用其不当用就是亏，益其不当益就是赘肉。据此而论钟会“善书，学荀手迹，作书与母取剑，仍窃去不还”与荀勖“极善画，乃潜往画钟门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的逞才斗能的相互报复伎俩，终归既“赘”且“亏”的“损人不利己”的可笑复可悲的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恶果。钟会仗恃“善书”而“窃”外甥荀勖的“宝剑”，其夺人所爱的手段有违“畏”道；荀勖自恃“善画”而令从舅“以千万起一宅”终成“空废”，其睚眦必报的心胸大失“敬”道，而《黄石公三略·下略》中说：“夫人之在道，若鱼之在水，得水而生，失水而死。故君子者常畏惧而不敢失道。”如若不然，诸如钟会学书窃剑、荀勖作画逞能这般恃才逞能、睚眦必报的小人伎俩，不过是为后世清代金缨《格言联璧》所说的“贪了世味的滋益，必召性分的损；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吃天道的亏”多一有力的历史注脚而已。由此可知，“艺归正道”、“才不可恃”乃君子与小人之用才艺的分水岭，而钟、荀则属于后者无疑。

5　羊长和博学工书，能骑射，善围棋。诸羊后多知书，而射、奕^①余艺莫逮^②。

①奕：通“弈”，围棋。②逮：到；及。

羊忱（字长和）学识渊博，擅长书法，能骑马射箭，精通围棋。羊家的后代多懂书法，可是射箭、下棋这些技艺，却都不如羊忱。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讲的是自然与社会的总体发展气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说的是教与学的优异成果展示，也是就整体教育理想而言。一论到家庭单元，乃至生命个体，某些优秀的基因却常常发生嬗变，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将门生虎子固一世之美谈，刘备有阿斗亦皇家之不幸。羊长和工于草书，亦善行隶，且能骑射，善围棋，固是多才多艺，但羊长和的后代只是继承其书法衣钵，其余弗逮，恐怕基因遗传、个人兴趣、环境教育、世俗风气、时尚潮流等诸多因素都是成因之一。

6　戴安道就范宣学，视范所为，范读书亦读书，范抄书亦抄书。惟独好画，范以为无用，不宜劳思^①于此。戴乃画《南都赋》图，范看毕咨嗟^②，甚以为有益，始重画。

①劳思：费神。②咨嗟：赞叹。

戴逵（字安道）登门到范宣那里求学，时时处处效仿范宣的做法。范宣读书，他也读书，范宣抄书，他也抄书。只有喜好绘画方面，范宣认为没有用处，不应该在这方面劳神费心。戴逵于是画了一幅《南都赋图》，范宣看了赞不绝口，认为很有好处，从此开始重视绘画。

师不必贤于弟子，不仅在品德，而且在才艺，如范宣为戴安道（戴逵）之师即如此；弟子不必不如师，亦不全在德性，亦在才艺，如戴安道为范宣之徒即如此。世间百才千艺，皆有所用，只在大小不同。范宣知过能改，固是良师；戴安道身怀绝技，本属高徒。然而曲艺杂技，识之用之即可，“不宜劳思于此”，也算是对玩物丧志之徒的警语，其中包含着一定的道理，而清代王昱《东庄论画》中“学画所以养性情，且可涤烦襟，破孤闷，释躁心，迎静气”的论画有益之观点，也不可偏废。

7　谢太傅云：“顾长康画，有苍生^①来所无。”

①苍生：生灵；百姓。

太傅谢安说：“顾恺之（字长康）的画，是自从有人类以来，前所未有的。”

艺术创造的最高境界是创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前绝后的作品，既能使其别开生面，又能引领风气之先。谢安论顾恺之画作是“有苍生来所无”，自是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巅峰状态。然而艺海无涯，艺无止境，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单就中国画的创作水平而论，顾恺之之后未必没有出其右者，只待时日而已。

8　戴安道中年画行像^①甚精妙。庾道季看之，语戴云：“神明^②太俗，由卿世情未尽。”戴云：“惟务光^③当免卿此语耳。”

①行像：佛像。②神明：神韵。③务光：夏朝时人，好鼓琴。因不满商汤伐夏，负石自沉于卢水。

戴逵（字安道）中年时所画的佛像非常精美神妙。庾亮的儿子庾和（字道季）看了后，对他说：“佛像的神态气韵画得太俗气了，这是因为你的世俗情趣还没有彻底脱尽。”戴逵说：“大概只有夏朝的隐士务光，才能避免受到你的这番指责。”

晋代卫夫人《笔阵图》曾云，“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庾和可谓善于鉴画之人。画家作为尘世中一员，无论多么清高脱俗，也不可能不染丝毫世间尘色。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因此说“动笔形似，画外有情”。如果戴安道真如庾和所批评的那样彻底根除了世俗性情，恐怕也就画不出神态精妙的人物，因为“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情性为本”（清代刘熙载《艺概》），所谓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画如其人是也。

9　顾长康画裴叔则，颊上益^①三毛。人问其故，顾曰：“裴楷俊朗有识具^②，正此是其识具。”看画者寻之，定觉益三毛如有神明，殊^③胜未安时。

①益：增加。②识具：见识才具。③殊：颇；极。

顾恺之（字长康）给裴楷（字叔则）画像，在裴楷的面颊上多画了三根胡子。有人向他询问其中的道理，顾恺之回答说：“裴楷俊逸爽朗，有见识才俊，这样画他恰恰表现了他的见识才具。”看画的人仔细寻味，的确觉得多画三根胡子后的裴楷显得更加精神，远远超过没有加上胡子的时候。

论诗重性情，品画看神韵。清代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花卉总论》中说，“写花草不徒写其娇艳，要写其骨气”，画花草尚须以骨气为重，画人物则更应以画出人物的风骨神韵为要，而“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顾恺之画裴楷肖像，可谓深得此中三昧。裴楷清朗俊秀，单画如此形容，未免太过于书生气。所以，顾恺之在裴楷的脸颊上无中生有地平添上三根胡子，在裴楷清朗俊秀之外，又为裴楷陡增一股豪放之气，显得裴楷刚柔相济，豪放风流，令画作胜于本人。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与艺术风格的表现上，顾恺之体现出一种“圣人因智以造艺，因艺以立事”的潇洒的大师风范。

10　王中郎以围棋是坐隐^①，支公以围棋为手谈^②。

①坐隐：在座位上隐居。②手谈：用手谈话。

北中郎将王坦之认为下围棋就像是君子隐居般安静坐席，是无言的交流，支道林则把下围棋看成是双方用手摆放棋子来交流思想。

棋虽小技，可通大道。王坦之认为下围棋如同安坐隐居，支道林则认为下围棋是用手交谈，不过“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名实之争而已，于弈棋之本质无伤大雅。谓围棋为“坐隐”，乃是入世者视角；谓围棋为“手谈”，乃是出世者心语。不管出世入世，恰如围棋黑白二色棋子，阴阳互化，本圆处方，动静一体。

11　顾长康好写^①起人形，欲图^②殷荆州，殷曰：“我形恶，不烦^③耳。”顾曰：“明府正为眼尔。但明点童^④子，飞白^⑤拂其上，使如轻云之蔽日。”

①写：描绘。②图：画。③烦：烦劳。④童：通“瞳”。⑤飞白：笔法之一种。笔法露白，如用枯笔轻描。

顾恺之（字长康）喜欢给人物画具有动感的肖像画，想画荆州刺史殷仲堪，龙殷仲堪说：“我的相貌丑陋难看，不必麻烦您了。”顾恺之说：“明府您只不过是因为一只眼睛失明罢了。只要醒目鲜亮地点画出瞳仁，再用飞白笔法轻轻地掠过上面，就会让您的眼睛像一抹淡淡的白云遮住太阳一样好看了。”

艺术创作必定包含一定的虚构成分，所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也。《红楼梦》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从某种意义上说，未尝不是艺术创作规律之一种。有则笑话说一个瘸腿的独眼将军，要为难一个画家，既要让画家画出他站立的英雄形象，又要画出他的眼力，但又不能丝毫显露他的身体缺陷，否则的话，画家立刻要被砍头。情急之下，画家急中生智，把将军画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让他侧身面对观众，这样就避免了将军腿瘸的毛病，同时让马背上的将军正在弯弓搭箭，引而不发，好像正用瞎眼专注地瞄准目标，这样又遮去了将军独眼的缺陷，使得将军在不明其相的外人看来，仿佛一个四肢健全、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就艺术构思而言，顾恺之画独眼龙殷仲堪的思路正与前面所述画家画独眼瘸将军的构思相同。所不同的是，笑话中所描述的画家是迫于活命而无奈为之；而顾恺之画殷仲堪肖像，则既非殷仲堪所迫，又不是殷仲堪盛请，而是顾恺之主动巴结、竭力美化，其趋炎附热、阿谀谄媚之行跃然纸上，凸显了某些画家无行的另一面。

12　顾长康画谢幼舆在岩石里。人问其所以^①，顾曰：“谢云：‘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此子宜置丘壑中。”

①所以：缘由。

顾恺之（字长康）画谢鲲（字幼舆）把背景环境画成高大的山岩乱石。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画，顾恺之说：“谢鲲曾经说过：‘在山峦丘壑中纵情游乐，我自认为超过了庾亮。’所以画谢鲲就把他画在高山幽谷乱石嶙峋的背景之中。”

顾恺之《论画》中说：“若以临见妙裁，寻其置阵布势，是达画之变也。”其意思是说，画家如果能显现作画时的巧妙构思，寻得出作画时的匠心布局，这就是明白了作画的变化之法理。顾恺之画谢鲲，将背景画成山崖乱石，正是根据谢鲲曾自诩说“在山峦丘壑中游乐，我的感觉超过了庾亮”，可谓知人作画，意在笔先，有着后世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谓“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的高超的绘画技巧，体现了宋代《宣和画谱》所谓的“意在笔前，非绳墨所能制”的无法之法。

13　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①。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②，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③中。”

①目精：瞳仁。②妍蚩：美丑。③阿堵：这个。

顾恺之（字长康）画人物肖像，有好几年都不画眼睛。有人问他其中的缘故，顾恺之（字长康）回答说：“人物外在的身体四肢的美或丑，本来和画的精美神妙没有太大的关系。画人物肖像画要能传神，关键正在画龙点睛这方面。”

现代大文豪鲁迅先生作文写人，总是主张用“画眼睛”、“勾灵魂”的白描手法，其艺术精神正与顾恺之所说的“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即人形体的美丑本来和艺术创作的神妙无关，生动传神的人物画像只在画家所画的人物眼睛里的创作思想相同。心明眼亮、光彩夺目、眉目传情，汉语中凡与眼睛有关的成语，多半刻写的是人物的性格，画家画眼睛正是借眉目以传画家思想感情的最佳手段。

14　顾长康道：“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①难。”

①手挥五弦，目送归鸿：语出嵇康《送秀才入军》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顾恺之（字长康）说：“要画嵇康《送秀才入军》诗中‘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所说的‘手挥五弦’的动作是很容易的，而要画出‘目送归鸿’乃至‘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意境就非常困难了。”

“手挥五弦”是手弹五弦琴，故画“手挥五弦”是写形；“目送归鸿”虽是眼望天边归雁，实是寄托归乡之情，故画“目送归鸿”是写意，而“写形不难，写心惟难”（宋·陈郁《藏一话腴》）。顾恺之论画所谓“画‘手挥五弦’易，画‘目送归鸿’难”之12字妙语，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作画写形传神难易之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