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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鉴指能知人论世、鉴别是非、赏识人才的才能，具体是指根据人物的容貌、言谈举止、性格爱好以及事物的某种外在表现细节来作出判断，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地预见人物的成败、世事的得失与国家的兴亡。《识鉴》是《世说新语》的第七门，共28则，通过生动的人物命运刻画，体现出识人鉴物的预测之道。

1　曹公少时见乔玄，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①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是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②。”

①拨：整顿。②累：托付。

曹操年轻的时候去见乔玄，乔玄对他说：“现在天下正动乱不定，各地英雄豪杰像龙虎一般你争我斗，然而能够拨乱反正治理国家的，难道不是您吗？可是，您只算得上动乱时代的英雄，太平盛世的奸贼。遗憾的是我老了，看不到您的富贵荣华了，我只有把子孙托付给您了。”

千里马非伯乐不能识，英才非慧眼独具不能别。乔玄见少时之曹操，便断言其能平当今“天下方乱”、以止“群雄虎争”之人非曹操莫属，给了曹操一个前程似锦的无比美好的信心。接着，乔玄话锋一转，大有告诫年轻人不要骄傲自满、一遇到表扬就翘尾巴的态势，警告曹操终究也不过“是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而已。言外之意是说老乔我早就把你小曹看了个底朝天，究竟将来是何造化，就看你小曹自己好自为之吧。乔玄当着曹操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使曹操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从而敬畏他老乔，这样老乔就达到了自己死后虽“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的托付目的。乔玄评曹操，不可谓不慧眼独具，其托孤招法，不可谓不老谋深算。不幸的是，对曹操而言，老乔一句“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竟成了曹操的盖棺之语。

2　曹公问裴潜^①曰：“卿昔与刘备共在荆州，卿以备才如何？”潜曰：“使居^②中国，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足为一方之主。”

曹操问裴潜：“你过去和刘备一起在荆州，你认为刘备的才干怎么样？”裴潜回答说：“如果让刘备占有中原地区，就会扰乱百姓，不能使社会安定。如果让刘备去防守边境险要地方，他完全能够成为独霸一方的霸主。”

①裴潜：字文行，河东人。②居：通“据”。

自古君子才有修短，智有高下，德有邪正，功有隐显，其有所能，有所不能，且以不能而能万能。赵蕤《反经》上说：“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决取其利，愚者不爱其死。”因此，古语曾云：“守文之代，德高者位尊；仓卒之时，功多者赏厚。”诸葛亮曰：“老子长于养性，不可以临危难；商鞅长于理性，不可以从教化；苏张长于驰辞，不可以结盟誓；白起长于攻取，不可以广众；子胥长于图敌，不可以谋身；尾生长于守信，不可以应变。”由此来看，裴潜认为刘备“使居中国，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足为一方之主”的断语，正与前人所论“任人取偏材”之道理同。

3　何晏、邓飏^①、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②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若穆^③，则国之休^④。此蔺相如所以下^⑤廉颇也。”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可谓利口覆国^⑥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⑦，外好利而内无关钥^⑧，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⑨；多言多衅^⑩，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尔，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

①邓飏：字玄茂，南阳宛人。官至尚书。②因：凭借；依仗。③穆：通“睦”。④休：福祉；吉祥。⑤下：降低身份对待。⑥利口覆国：巧言善辩，倾覆国家。⑦博而寡要：博而不精。⑧关钥：门闩。此指约束，检点。⑨妒前：嫉妒才能比自己高的人。⑩衅：事端。

何晏、邓飏、夏侯玄都希望和傅嘏结交，但是傅嘏始终没有答应。这些人就依靠荀粲去说合，荀粲对傅嘏说：“夏侯玄（字太初）是当代的杰出人物，对您很虚心，而您内心却不肯和他交往。如果能相互融洽，就结成了情谊，否则就会产生隙怨。两位贤人如果能和睦相处，将是国家的幸福。这就是蔺相如谦让廉颇的原因。”傅嘏说：“夏侯玄志大才疏，处心积虑，只能够符合虚名，其实不过是能言善辩而倾覆国家的人。何晏、邓飏虽然有所作为，但是性情急躁；知识广博，却不得要领；对别人喜欢得到私利而对自己却不加检点约束；喜欢和自己见解相同的人，厌恶和自己观点不同的人；好发表意见却忌妒才华超过自己的人。发表的意见多，破绽也就多；忌妒超过自己的人，就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据我看来，这三位所谓的贤士，其实都不过是败坏道德的人而已。远远地离开他们还怕遭祸，何况亲近他们呢？”后来的事实皆如傅嘏所说的那样。

《增广贤文》上说：“结交须胜己，似我不如无。”意思是说，如果交了品德才华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还不如不交这个朋友，只有品德才华都高于自己的人，才可以和他结交朋友，而那些品德和才华都不如自己的人，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去和他结交朋友。这种观点固然是古人择友的标准，但从另一个侧面也表现了古人择友宁缺毋滥的谨慎态度。值得注意的是，双方既是朋友，难免会同声相应，同气以求，彼此总要相互受到影响。更何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受到朋友的不良影响，一旦染上不良习气，想要摆脱或根除，恐怕绝非一日之功所能成，若逞一时之气而因“为朋友两肋插刀”而违法犯纪，则更是交友不慎、悔之莫及的憾事。因此，择友必识人，宁缺而勿滥，慎在初交，此乃交友大法之一。傅暇不因何晏、邓飏、夏侯玄有权势而与之交，也不因荀粲戴高帽而与他们交往，甚至不为他们的偏才表象所迷惑，而是断然拒绝，可谓有胆有识、鉴人有方，深谙自保与择友鉴人之术。

4　晋武帝讲武于宣武场，帝欲偃武修文，亲自临幸，悉召群臣。山公^①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用兵本意^②，遂究论^③，举坐无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后诸王骄汰^④，轻遘^⑤祸难。于是寇盗处处蚁合，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皆如公言。时人以谓：“山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理会^⑥”。王夷甫亦叹云：“公暗与道合。”

①山公：山涛。②本意：本旨。③究论：研究讨论。④骄汰：骄横。⑤遘：通“构”；酿成。⑥理会：见解一致。

晋武帝司马炎在宣武场讲习武事，他想放弃武备，修治文德，因此不仅亲自到来，而且把朝中大臣也都召集来了。山涛认为这样做并不适宜，就和一些尚书谈论孙武、吴起用兵的本意，研究探讨得非常深入透彻．满座的人没有不赞叹的，都说：“太子少傅山涛说的才是天下名言。”后来各位王侯骄奢傲慢，轻率地造成祸乱，于是叛军盗贼到处像蚂蚁一般聚合起来，地方政权多数由于没有武备而不能加以制服，终于逐渐猖獗起来，都像山涛所说的那样。当时的人都说：“山涛虽然没有学习孙、吴兵法，却和他们的大道理暗合相通。”王衍（字夷甫）也赞叹说：“山涛与治国大道不谋而合。”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人是最好的老师。晋武帝于宣武场讲武却“欲偃武修文”，大有高枕无忧、马放南山之意，最起码有点缺乏居安思危的战备思想。山涛审时度势，既预言了“诸王骄汰，轻遘祸难”、“寇盗处处蚁合”的动乱局势，又以“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各诸侯王与盗寇而印证自己不宜像晋武帝那样“偃武修文”的观点的正确，透露出“富国强兵”、“居安思危”的安邦定国的才能。

5　王夷甫父乂，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①论，不得。时夷甫在京师，命驾^②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姿才秀异，叙致^③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①行人：使者。②命驾：吩咐备车。③叙致：陈说事理。

王衍（字夷甫）的父亲王乂，任平北将军的时候，有一件公事要办理，派使者去办，却没有办成。当时王衍（字夷甫）正在京师，就吩咐人准备坐车去谒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王衍当时还是少年，风度才华非常出众，谈吐爽快敏捷，所陈说的公事也更加有理，山涛认为他很不寻常。辞别以后，山涛还不停地看着他，感叹说：“生儿子难道不应当像王衍吗？”羊祜说：“扰乱天下的，一定是这人。”

王衍小小年纪就能将父亲的军营公事讲得“叙致既快”又“事加有理”，条分缕析，井井有条，其才华与其年龄极不相称。性情中人山涛奇于王衍年少英才，感叹“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乃是世人常情，而羊祜目睹王衍的年少才华，断言“乱天下者，必此子也”，看人看事可谓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眼光老辣非凡。

6　潘阳仲^①见王敦小时，谓曰：“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①潘仲阳：潘滔，字仲阳，官至河南尹。

潘涛（字阳仲）看见年轻时候的王敦，对他说：“您胡蜂一样的眼睛已经明显露出，只不过豺狼一般的声音还没有吼叫而已。将来您一定能够吞噬他人，也将被他人吃掉。”

富贵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以相察士，由来已久。相人先相面。中国传统的相面术由此对人的相貌作了如下的划分和定义：面有五岳四渎、五官六府、九州八极和七门二仪。额头、下颏、鼻子和左右颧骨代指五岳；耳、目、口、鼻代指长江、黄河、淮河和济水。又定双眉为保寿官，眼为监察官，鼻为审辨官，口为出纳官，耳为采听官，总称为五官。两辅骨、两颧骨、两颐骨共为六府。双眉后、额角外为阙门，太阳穴下、颧骨后为命门，双耳下为奸门，再加面正中之庭中，共为七门；一头一足为两仪。这些部位的完善与否，都关系到一个人的富贵与寿命，认为“命与相犹如声之与响，声动乎几响，穷乎应”，此诚为必然之理。譬如王莽，相书上说他“大口蹙颐，露目赤睛，声大而身长七尺五寸，反膺仰视，瞰临左右”，也有的人说他“鸱目虎啄，豺狼之声，故啖食人，亦当为人所杀”。王莽后篡汉位，兵败后果然被杀。潘滔谓幼时王敦“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之断语，正与相士预言王莽命相相同。只是自古至今，人类社会何人不食人，何人不被人所食，只不过在时间、地点、数量上略有不同而已。

7　石勒^①不知书，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②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③谏，乃曰：“赖有此耳！”

①石勒：字世龙，上党武乡人，匈奴苗裔。②郦食其：秦末儒生，后为刘邦重要幕僚。③留侯：张良，刘邦谋士，因功封留侯。

石勒不识字，叫人读《汉书》给他听。听到郦食其劝刘邦立六国的后代为王侯，并且刻好了印章准备授予爵位时，十分震惊地说：“这种做法定当失败，还怎么能够得到天下呢？”等到听见留侯张良的谏阻时才说：“全靠有这个人的阻谏呀！”

人生识字糊涂始，非糊涂于不识字，不识理，乃是糊涂于囿于一己之见、一家之言与固有观点，不能审时度势，不能解放思想，不能与时俱进，不能具体实践，只能纸上谈兵。石勒虽然不识字，但当听到郦食其劝说刘邦分权，将六国的后裔立为诸侯王并刻了印玺准备授予他们时，养虎为害的天性使他本能地批判刘邦“此法当失”，此非书本经验而是全凭实践经验。可见山樵渔父，尽管目不识丁，其胸中未必无庙堂算策。相比之下，在大是大非的紧要关头，反倒常常是士人不比农工来得直截了当，来得彻底，来得痛快。“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历史上许多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并不是墨守成规地遵守游戏规则的人，识人鉴物光凭书本知识与空洞的理论，有时未必能解决问题。

8　卫玠年五岁，神衿①可爱。祖太保曰：“此儿有异，顾^②我老，不见其大耳！”

①神衿：仪容风采。②顾：但；只是。

卫玠5岁时，仪容风采非常讨人喜爱。他的祖父太保卫瓘说：“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只不过我老了，看不见他长大成才了。”

迷信者认为人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一副听天由命的宿命论思想，完全忽视了人的主观的、能动的、积极的创造性，一人徒有才质，但天时、地利、人和诸事皆不与顺，恐怕也是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一事无成的。卫瓘见5岁的孙子卫玠觉得他“神衿可爱”，便喟然长叹自己年老体衰而“不见其大”，恐怕亲情多于理性，如此识鉴预言未免要打些折扣。

9　刘越石云：“华彦夏^①识能不足，强果有余。”

①华彦夏：华轶，平原人，太尉华歆之孙。累迁江州刺史。

刘琨（字越石）说：“华轶（字彦夏）见识才能不足，坚强果敢有余。”

识能不足，有时必会不辨真伪，难明是非，若在平时，本无伤大雅，但遇非常时刻，处突发事件，势必会因鉴别判断能力不足而误事伤人害己。华彦夏如此“识能不足”之人，若是天性软弱，从善如流，安分守己，尽管可能一生碌碌无为，恐怕倒也会平安无事，可他却是智谋不足，才能一般，反而“强果有余”，未免显得刚愎自用。虞预《晋书》上说华彦夏虽然“倾心下士，甚得士欢心”，结果却“以不从元皇命见诛”，终是咎由自取，用今天的话来说，华彦夏的命运是一场性格悲剧，倒也不爽。

10　张季鹰^①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②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③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见机。

①张季鹰：张翰，字季鹰。大司马齐王冏辟为东曹掾。②菰菜：茭白。③羁宦：异乡为官。

张翰（字季鹰）被征召为齐王司马冏的东署的属官，在洛阳，看见秋风吹动，就想念起家乡吴中的茭白、莼菜羹和鲈鱼脍，说：“人生最宝贵的是称心如意而已，怎么能被官位羁绊而长期旅居到几千里以外的地方谋取虚名和爵位呢？”于是命令备好车马，立刻返回家乡。不久，齐王司马冏谋反失败了，当时的人都认为张翰事前能洞察事物、预见征兆。

人生不得行胸臆，虽活百岁亦夭寿。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而挂冠归乡，正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之趣相同，暗合的则是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自由情思。张翰“人生贵得适意”之言不啻人生真谛不二法诀。然而自古至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狭窄的名利场上不知有多少“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的沽名钓誉而逐利的势利之徒，为了追逐虚梦泡影而老此一生。当然，从最后的历史结局来看，张翰身为齐王东曹掾，其“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而“命驾便归”之举，表面尽管有着“不爱江山爱美食”的洒脱与风流，但实际则未尝不是张翰恐“齐王败”而祸延自家之以明防前、以智虑后的生存手段而已。人在江湖，处官场中，趋利避害，趋吉避凶，人之常情，理所当然。清人汪辉祖《学治臆说》中曾谓：“能辨吉凶者，为吾分之所当为，而不为吾分之所不仅为。自符吉兆而远凶机，趋避之道，如是而已。”张翰洞见先机，图存保命，可谓深谙趋避之道，而其享受生活每一天的现实、自由、乐观的态度，足令今日日夜奔波而不知为何的现代人反思生命价值何在。

11　诸葛道明^①初过江左，自名道明，名亚王、庾^②之下。先为临沂令，丞相谓曰：“明府^③当为黑头公^④。”

①诸葛道明：诸葛恢，字道明。②王、庾：王导、庾亮。③明府：对太守的尊称。④黑头公：年轻就位列三公。

诸葛恢（字道明）最初来到江南，自己起名叫道明，名望仅在王导、庾亮之后。诸葛恢此前曾经做过临沂县令，王导对他说：“明府将来会做头戴黑色冠冕的三公。”

刘孝标注《世说新语》中曾引《中兴书》说，诸葛恢避难来到江左时，与颍川荀道明、陈留蔡道明俱有名誉，号称“中兴三明”，当时人们评价他们三人说：“京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当时的习惯，士人自称应称名，不称字，而诸葛恢，字道明，诸葛恢不自称名而称字，表面上有违时俗，实际上未尝不是称字以明自己为官“道明”之志。丞相也正是由诸葛恢称字“道明”的雅趣，而戏说“明府当为黑头公”，实际上是称赞诸葛恢志向高远，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12　王子平素不知眉子^①，曰：“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②间。”

王澄（字平子）向来和侄子王玄（字眉子）不投脾气，说：“王玄的志向大过他的气量，终究会死在小城堡里。”

①眉子：王玄，字眉子，王夷甫之子。仕至陈留太守。②乌壁：防御性的小城堡。

王平子（王澄）是王眉子（王玄）的叔叔。《晋书》卷四三中说王澄“生而警悟，虽未能言，见人举动，便识其意”。王澄14岁时，因为王玄的母亲郭氏藉中宫贾后之势刚愎贪戾、聚敛无厌、刻薄奴婢而与其发生矛盾，几至肉搏。不知王澄是否怀恨在心并恨屋及乌，看不起“志大其量”的侄子王玄，其预言王玄“终当死坞壁间”，既是诅咒王玄得其父王衍被石勒“使人夜排墙填杀之”的报应，又是自负自信的性格使然。后来，王玄果然在任陈留大守后，大行威罚，为坞人所害。王澄以心胸气量度人，不失识人之法。

13　王大将军始下，杨朗^①苦谏不从，遂为王致力。乘中鸣云露车^②径前，曰：“听下官鼓音，一进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当相用为荆州。”既而忘之。以为南郡。王败后，明帝收朗，欲杀之。帝寻崩，得免。后兼三公，署数十人为官属。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于时称其知人。

①杨郎：字世彦，弘农人。仕至雍州刺史。②中鸣云露车：一种指挥战车。

大将军王敦刚要起兵东下，杨朗苦苦劝阻他，不听，终于替王敦效力。他坐着中鸣云露车一直到王敦面前，说：“听我的鼓音，一次进攻就会获得胜利。”王敦握住他的手说：“战争胜利了，我将任用你为荆州刺史。”不久，王敦就忘了这话，任命杨朗任南郡太守。王敦失败以后，晋明帝司马绍下令逮捕了杨朗，想杀掉他。不久，晋明帝司马绍驾崩，杨朗才得到赦免。杨朗后来兼任三公曹，任用了几十个人做属官。这批人在当时都没有什么名气，后来都受到了赏识重用。当时的人都称赞杨朗善于识别人才。

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不吃一堑，不长一智。杨朗正是因为追随王敦、不辨正逆而历生死轮回炼狱，才得以身兼三公曹重位。正是由于杨朗自己经历了从无名小辈到权重一时的坎坷磨难，感同身受，推己及人，才能知人善任，善于从无名部属的身上发掘潜在的才华并加以任用。杨朗识人用人，可谓“渴时一滴甘如露，济人须济急时无”。

14　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渡江托足^①无所，尔家有相^②，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③，亦不容于世；惟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

①托足：立足。②相：福相。③狼抗：高傲狂妄。

周

（字伯仁）的母亲，在冬至那天准备好酒宴并让三个儿子喝酒，说：“我本来认为渡江以后没有立脚的地方，你们周家有好风水，你们三个都活在我面前，我还有什么忧虑的？”周嵩起身离座，长跪在母亲面前流着泪说：“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哥哥伯仁为人处世志大才疏，名声显赫却见识短浅，喜欢乘人之危，这不是保全自己的方法。我禀性高傲狂妄，也不能被世人容纳。只有小弟周谟平平常常，将会在母亲的面前陪伴您。”

积谷防饥，养儿防老，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可怜天下父母心，周伯仁母亲冬至举酒赐三子之言，感人肺腑。周嵩论兄谈己道弟之才能高下与品德优劣，可知天下最难得是弟兄；为人志大而才短，自是眼高手低，目标易定而理想难以实现；名重而识暗，自是徒有虚名，是非利害当前难免游移糊涂，一失足成千古恨；好乘人之弊，无异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行事阴险，缺乏仁爱，难免不遭阴报；性格狼抗，倔强鲁莽，拙于变通，自然难容于世。上述性格，势必会影响自身，祸福生死不过旦夕之事。而碌碌无为，一介平庸，既无害人之心，也没有害人的手段，更没有人去害此人，对人对己全无一点恐怖色彩，自然平安无事，一生太平，上养父母，中及自身，下惠子孙，实则至孝至中也。

15　王大将军既亡，王应^①欲投世儒^②，世儒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③，舒为荆州。含语应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抗同异，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厄^④，必兴愍恻^⑤。荆州守文^⑥，岂能作意表^⑦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沈^⑧含父子于江。彬闻应当来，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来，深以为恨。

①王应：字安期，王敦的哥哥王含之子，过继为王敦子，任武卫将军。②世儒：王彬，字世儒，王敦的堂弟。官至左仆射，赠卫将军。③王舒：字处明，王敦的堂弟。官至尚书仆射，赠车骑大将军。④衰厄：衰败危难。⑤愍恻：怜悯恻隐。⑥守文：循规蹈矩，墨守成规。⑦意表：意外。⑧沈：通“沉”。

大将军王敦死后，王应打算去投奔王彬，王彬当时任江州刺史；王敦的哥哥王含想去投奔王舒，王舒当时任荆州刺史。王含对儿子王应说：“大将军王敦往常和江州的关系怎么样，你却想去投靠他？”王应说：“这才是应该去的原因。江州刺史王彬在王敦强盛的时候，能够为被王敦杀害的周

伏尸痛哭并指斥王敦杀戮忠良，王导让王彬谢罪，他也抵制不办，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待到王彬看见我们王家衰败危难的时候，一定会产生怜悯同情之心的。荆州刺史王舒遵守法纪，怎么能冒险违法来按我们的想法去救我们呢？”王含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一起去投奔王舒，王舒果然把王含父子沉入长江。王彬听说王应要来，秘密地准备好船只来等候他们，却一直没有等到，王彬对此深深地感到遗憾。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不顾日后萧条该如何收场；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自然是平日不烧香、急来难以抱佛脚使然。观王敦死后，其兄王含、其义子王应走投无路情形，正当为势利小人终身阅读教材。然而虽是亡命求生，王应欲投江州刺史王彬，王含欲投荆州刺史王舒，却是各有所据。从事实结果来看，若投江州王彬，那么王含、王应父子幸或得免，而投荆州刺史王舒，则无疑已是死路一条。可见绿林可以为友，因其有仗义豪侠心；文人难以投靠，因其软弱自私，欺世无行。

16　武昌孟嘉^①作庾太尉州从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鉴^②，罢豫章，还过武昌，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曰：“卿自求之。”褚眄睐^③良久，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④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⑤，又欣嘉之见赏。

武昌郡孟嘉任太尉庾亮的州从事时，已经很有名气。太傅褚裒能识人鉴物，他被罢免豫章太守回家的时候，路过武昌，问庾亮：“听说从事孟嘉很不错，现在在这里吗？”庾亮说：“你自己试着去找一找。”褚裒左右顾盼了很长时间，指着孟嘉说：“这位与别人稍有不同，恐怕是他吧？”庾亮大笑着说：“正是。”当时大家既赞叹褚裒这种暗中识别人物的才能，又高兴孟嘉受到了褚裒的赏识。

①孟嘉：字万年，江夏人。累迁从事中郎、长史。②鉴：照察的能力。③眄睐：顾盼。④得无：莫非。⑤默识：暗自领悟。

奇人异相，自古使然。这大概既有先天的遗传基因，又当有后天的造化磨炼。太傅褚裒既有鉴人的经验，又对众人“眄睐良久”，察言观色，自能选出孟嘉，皆因名声气质使得孟嘉与众不同。孟嘉能够得到褚裒的赏识，恰如千里马而遇伯乐，两情自是欢洽，于双方都是双赢的幸事。

17　戴安道年十余岁，在瓦官寺画。王长史见之，曰：“此童非徒^①能画，亦终当致名。恨吾老，不见其盛时耳！”

①非徒：不仅；不但。

戴逵（字安道）十几岁的时候，在瓦官寺画画。司徒左长史王濛看见他，说：“这个孩子不仅能画画，将来一定也会获得很大名望。遗憾的是我老了，看不到他声名显赫的那一天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功夫有没有。洞幽识微，窥一斑而识全豹，总是鉴人有术者之基本功。长史王濛既已观戴安道之画，又识见其人，两相比较与综合，自然能得出戴安道将来“终当致名”的结论。但技艺才能，必须勤奋练功，浸淫日久方成。王濛慨叹自己年老体迈，不能得见戴安道名声显赫的那一天，亦是自然不过的情理中事。

18　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殊有确然^①之志。既反，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②，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

①确然：坚定的样子。②起：出仕。

王濛（字仲祖）、谢尚（字仁祖）、刘惔（字真长）三人一起到丹阳郡殷氏墓地探望在此隐居的扬州刺史殷浩（字渊源），殷浩确实有坚定不移的隐居不仕的志向。回来以后，王濛、谢尚互相议论说：“殷浩不出来任职，对天下的百姓将怎么办呢？”大家深深地为此忧虑叹惜。刘惔说：“你们各位是真正担忧殷浩不出来任职吗？”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人各有志，不可相强。王濛与谢尚慨叹“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即属此类。刘惔由殷浩的“确然之志”而看清了王濛、谢尚的虚伪，对王濛、谢尚反唇相讥。“真忧”二字透视人情心理真伪，鉴人直入骨髓灵魂。

19　小庾临终，自表以子园客^①为代。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遣，乃共议用桓温。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

①园客：庾爰之，字仲真，小字园客，庾翼次子。

庚翼临死时，亲自上奏章请求让自己的儿子庾爰之（字园客）代理荆州刺史的职务。朝廷担心庾爰之不肯服从命令，不知该派什么人去才好，于是一起商议起用桓温。丹阳尹刘惔说：“派遣桓温去担任荆州刺史，虽然一定能够平定西楚，可是恐怕今后再也不能控制他了。”

家贫思孝子，国难思忠臣。庾翼临终举荐自己的儿子庾园客来接替自己的职务，虽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风范，但难脱培植家庭势力之嫌。朝廷最终派桓温去担任荆州刺史，尽管暂解燃眉之急，却也无异饮鸩止渴。刘惔断言桓温尽管此去荆州“必能克定西楚”，但待桓温羽翼丰满，则朝廷此举无疑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如此料事，尽显刘惔远见卓识。

20　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①在蜀既久，承藉累叶^②，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惟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蒱博，不必得，则不为。”

①李势：字子仁，洛阳临渭人。其先因晋乱据蜀，称号成都。②叶：世；代。

桓温即将征伐蜀地，在朝当政的贤明人士都认为李势占领蜀地已有很长时间，继承了好几代先人的基业，而且地理形势是占据长江的上游，三峡不是轻易能够攻克的。只有丹阳尹刘惔说：“他一定能征服蜀地。我以前看他赌博，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去做的。”

《晋书》上说，桓温18岁时，为报杀父之仇，曾枕戈泣血，亲自手刃追杀仇人儿子三人，及至总戎马之权，居形胜之地后，便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废主以立威，杀人以逞欲，只不过最终落得个“志在篡夺，事未成而死”的结局。桓温认为大丈夫行天地间，“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桓温的好友刘惔说他“眼如紫石棱，鬓作猬毛磔，孙仲谋、晋宣文之流亚也”，可见桓温雄心勃勃，才干异常，加之桓温好胜心强，“每嬉戏必取胜”，由此来看，刘惔说桓温“必能克蜀”，并非虚言，而是对桓温英雄行险道而稳操胜券的推断。

21　谢公在东山畜^①妓，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谢安在浙江上虞的东山隐居的时候，养着歌舞女子整天狎妓游乐，晋简文帝司马昱说：“谢安（字安石）一定会出来为朝廷效力的，他既然能够和人一起尽情欢乐，也就一定不得不和人一起承担忧患。”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人之相识，贵在相知，而人之相知，贵在知心。简文帝从“谢安在东山畜妓”之表象，认为谢安既然能“与人同乐”，从而得出谢安必然“不得不与人同忧”的结论，正是运用逆向思维方法来识人鉴心、验物证事的结果。

22　郗超与谢玄不善。苻坚将问晋鼎，既已狼噬梁、岐^①，又虎视淮阴^②矣。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③颇有异同之论。惟超曰：“是必济事。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④之间，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⑤必能立勋。”元功^⑥既举，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

①梁、岐：河南、陕西一带。②淮阴：淮河以南地区。③人间：世间。④履屐：比喻小事。⑤容：或许。⑥元功：大功。

郗超和谢玄不和睦。苻坚打算夺取晋室政权，已经像恶狼一样吞食了梁州、岐山，又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淮河以南广大地区。这时朝廷商议派遣谢玄北伐苻坚，人们暗地里很有些不同的议论。只有郗超说：“谢玄这人一定能成事。我过去曾经和他一起在桓温的军府里共事，发现他用人时能人尽其才，即使是一些琐细小事，也能够做到尽职尽责。以此来看，他一定能够建立功勋。”谢玄大功告成后，当时的人都赞叹郗超有先见之明，同时又敬重他不因为自己不喜欢谢玄而埋没谢玄的才能。

《礼记·曲礼上》说：“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意思是爱一个人同时也要看到他的缺点，恨一个人同时也要看到他的优点。据史料记载，郗超因为谢安的官位待遇比自己的父亲郗愔高而愤愤不平，谢安则因郗超的父亲郗愔只知优哉游哉地安于享乐而不务政务而气恼，因此郗超与谢家的关系一直不睦。然而，在国家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尽管郗超与谢玄平日关系不好，郗超却能抛弃一己之私恶，不为世族感情所蔽，而是以国家安危为重，力排众议，以谢玄在工作中不仅能“使才皆尽”，而且“虽履屐之间，亦得其任”之所见，断定谢玄必能为国“济事”、“立勋”，既证郗超观察细致，看人眼光独到，又显示了郗超“不以私恶废公事”的美好品质，其“不以爱憎匿善”的论人用人品质足令今日官场上武大郎之类人汗颜，后来以谢玄为首的谢家子弟在谢安的指挥下取得淝水之战大捷，更彰显了郗超知人用人的远见卓识。

23　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此事君亲^①故发，不得复云为名！”

①君亲：君与亲。偏指君。

韩伯（字康伯）和谢玄原本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谢玄北伐苻坚后，街谈巷议的人们都怀疑他不能取得胜利。韩伯说：“谢玄这个人看重名誉，一定能战胜。”谢玄听后非常气愤，曾经在大庭广众下神色严厉地说：“大丈夫率领千军万马出入生死，为的是报效国家君亲，所以才出兵征战，不能再说什么为了名声！”

韩康伯虽然平素与谢玄关系不好，可还是在敌强我弱、双方兵力悬殊不利的情况下为谢玄说好话，认为谢玄一定能打胜仗。可是韩康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好心不得好报，一番好言好意非但不能使谢玄对他领情，反而惹得谢玄一肚子火气，不得不向手下将士多次声明自己作为一个大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根本不是为了博得一个什么名声。可见，识人当识心，识面未必深，一个人的言与行之间总是有着看似简单、其实并非如此的情形的。

24　褚期生^①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②不复相士。”

①褚期生：褚爽，小字期生，太傅褚裒之孙。累迁中书郎、义兴太守。②仆：我。谦称。

褚爽年轻时，谢安很赏识他，经常说：“褚期生如果不好的话，我就不再鉴别人才。”

人生多变，世事难料。谢安仅以褚期生年轻时的品质才华与作为，对其不仅赏识有加，而且发誓般地断言：“褚期生如果不是好人才的话，我今后就再也不鉴定士人了。”谢安的感情可以理解，但理性未必显得明智，对人与事显得太过自信和武断，语言未免夸张与狂妄。

25　郗超与傅瑗周旋。瑗见^①其二子，并总发^②，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者，终当在兄。”即傅亮兄弟也。

①见：引见。②总发：总角；童年。

郗超和傅瑗交往。傅瑗为了让郗超鉴定自己的两个儿子而让他们来拜见郗超，傅瑗的两个儿子当时都还年龄幼小。郗超对他们观察了许久，对傅瑗说：“小儿子才学和名望都超过他哥哥，可是保全你们一家的，终究是哥哥。”所说的就是傅亮兄弟。

傅瑗长子叫傅迪，傅迪的弟弟叫傅亮。因为傅亮有才气和名望，历尚书令，仕光禄大夫；元嘉三年，以罪伏诛。郗超观察傅瑗两个儿子很长时间，认为傅亮才名胜于傅迪，但最终能够保全傅家的还是哥哥傅迪，也正是从才名足成乱世英雄，而英雄若行险道，必将害身伤家，而哥哥傅迪尽管无才气，但毕竟忠厚可以传家，因此得出如上结论。

26　王恭随父在会稽，王大自都来拜墓，恭暂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①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②爱好。”果如其言。

①蝉连：连续不断。②乖：背离。

王恭跟随父亲王蕴住在会稽，王大（王忱）从京都来会稽扫墓，王恭暂时到墓所看望王忱。两人交情一向很好，王恭竟一连住了十几天才回家。王蕴问王恭：“为什么去了这么多日子？”王恭回答说：“和王忱聊天，连续不绝，因此不能回来。”王蕴告诉王恭说：“恐怕王忱不是你的朋友，你们的友情最终会因爱好不同而破裂的。”后来，王恭与王忱因被王绪离间，两人最终结怨，果然和王恭的父亲王蕴所预言的话一样。

交浅言深，此初交之大忌。王忱自京都来会稽拜墓，本当哀思静住，不料竟与好友王恭交谈数日，可见其拜墓之心并不真诚。王忱对待已故亲朋之拜祭尚且如此流于形式而无真情，对非亲非故之人的寡情也就可想而知。王恭的父亲因此断定王恭与王忱并不是真正的朋友且终将分手，自有深刻的道理。

27　车胤^①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②，置郡于酆阴。是时胤十余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③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清通^④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⑤尚书。

①车胤：字武子，南平人。累迁丹阳尹、护军将军、吏部尚书。②避司马无忌之难：司马无忌曾任南郡、河东二郡太守，其父司马丞原为荆州刺史，王敦叛乱时，司马丞被王敦手下、王胡之的父亲王廙杀死。王胡子怕司马无忌报杀父之仇，想躲避司马无忌。③桓：经常。④清通：清明通达。⑤选曹：即吏部。

车胤的父亲车育在南平郡任功曹，太守王胡之为了躲避司马无忌为父报仇，把郡府设在酆阴。这时车胤才十来岁，王胡之每次外出，经常隔着篱笆见到他，感到十分惊奇。王胡之对车胤的父亲车育说：“这孩子将来会获得很高的名望。”后来王胡之每逢游园聚会，常常叫车胤参加。车胤长大以后，又受到桓温的赏识，在人才辈出的时代，车胤以清明通达知名，官也做到了吏部尚书那样的高位。

太守王胡之避难之中，能隔着篱笆看到十多岁的车胤并断定他绝非一般，从此聚会出游都让车胤参加，这一系列的活动必定开阔了车胤的视野，增长了他的才干。车胤后来又被桓温所赏识，并且能在人才辈出的时代脱颖而出，清通名世，自然和车胤青少年时就得到王胡之这样的高人指点以及丰富的社交活动经验有关。

28　王忱死，西镇未定，朝贵人人有望。时殷仲堪在门下^①，虽居机要，资名^②轻小，人情未以方岳^③相许。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遂以殷为荆州。事定，诏未出，王珣问殷曰：“陕西^④何故未有处分？”殷曰：“已有人。”王历问公卿，咸云：“非。”王自计才地，必应在己。复问：“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诏出用殷。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征。”

荆州刺史王忱死后，西部重镇的长官荆州刺史的人选没有确定，朝中显贵人人都盼望得到这个官职。当时殷仲堪任黄门侍郎，虽然处在重要地位，但是资历和名望都浮浅微小，人们也没有考虑到要把担当地方长官荆州刺史的重任交给他。可是晋孝武帝司马曜想提拔自己的亲近心腹，就任命殷仲堪做荆州刺史。在事情已经决定但诏令还没有发出的时候，王珣问殷仲堪说：“陕西（荆、楚）的人事安排为何至今没有确定？”殷仲堪说：“已经有人选了。”王珣将王公大臣的名字一一提出来问殷仲堪，殷仲堪都回答说：“不是。”王珣估量自己的才干和社会地位，认为一定应该是自己。于是又问殷仲堪：“不是我吗？”殷仲堪回答说：“好像也不是。”当晚，诏令发出任命殷仲堪。王珣对亲近的人说：“哪有黄门侍郎来担当荆州刺史这样重任的？仲堪如此次被重用，就是国家灭亡的预兆。”

①门下：官署名，即以后的门下省，殷仲堪担任其署官黄门侍郎。②资名：资历名望。③方岳：指地方高级长官。④陕西：荆州。

如何用人，《孟子·梁惠王下》中说得非常清楚：“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意思是说，左右亲近之人都说某人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好，也不可以轻信；全国的人都说好，然后去了解考察；发现他真有才能，然后再任用他。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达到像《孟子·公孙丑上》中所说的那样，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据此而论，出任荆州这个地方长官之人，必须是德、才、名、望皆能服众的栋梁之材。然而后来担任荆州刺史的殷仲堪，此时虽然在门下省身居要害部门，但资格轻、名望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许”，也就是说殷仲堪任荆州刺史的资格和条件连孟子所说的“左右皆曰贤”、“诸大夫皆曰贤”都达不到，只是由于“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才让殷仲堪出任荆州刺史。晋武孝帝如此之为，无疑是犯了官场“毋私小惠而伤大体，毋借公权而快私情”的用人大忌。这样火箭式提拔起来的官员，正如刘向《说苑·君道》中所预言的那样：“无法度而任己，直意用人，必大失矣。”刘孝标在《世说新语》此则注中引《晋安帝记》中说，殷仲堪“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议者谓其怠矣。终为桓玄所败”。王珣认为晋孝武帝任用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是“国之亡征”，既于典有据，又为后来的历史事实所验证，其识鉴之深刻，自有其对历史经验教训的独特思考和体会，有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警示作用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