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朱丽叶1[1]
去年我又见到了朱丽叶。离她的最后一封信,也就是向我报告阿丽莎死讯的那封信,过去已十多年了。我旅行到普罗旺斯,乘机到尼姆停留一下。泰西埃尔住在闹市区,弗歇尔大街的一幢外表颇为华丽的住宅里。虽然我事前写过信说要来,跨进门槛时还是很有感触。
一名女仆领我走进客厅,一会儿以后朱丽叶出来见我了。我以为见到了普朗蒂埃姨妈:同样的步子,同样的体形,同样气喘吁吁的热情招待。她一口气向我提出各种问题,但是不等待我回答:我的工作,我在巴黎的家,我平时做什么,我的朋友交往,我到南方做什么来啦?为什么我不再到埃格维弗去,爱德华会很高兴见到我的……然后她向我提供每个人的情况,谈到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兄弟、最后一季收成、买卖不景气……我听说罗贝尔为了到埃格维弗定居,卖掉了封格斯马尔;他现在是爱德华的合伙人,这样一来爱德华可以外出专门负责商务,而罗贝尔留在葡萄地里进行作物改良和扩种工作。可是我的目光不安地搜索使我想起过去的东西。我在客厅的新家具中认出封格斯马尔的几件家具,但是在我心中颤动的往事,看来朱丽叶现在是全部忘了,或者她有意要我们岔开。
两个男孩,十二岁和十三岁,在楼梯上玩耍;她叫他们过来给我介绍。大女儿丽兹陪父亲到埃格维弗去了。还有一个十岁男孩在散步快回来了。这个孩子就是朱丽叶向我报丧时提到快要生的那个。最后一次怀孕最终很不顺利,朱丽叶很长时间深受其苦;然后又是去年,似乎回心转意又生了一个女儿,听她口气,疼爱程度超过其他孩子。她说:
“她睡在我的房里,就在隔壁,来看看她吧。”当我跟在她后面:“杰罗姆,在信里我不敢对你说起……你同意做这个女孩子的教父吗?”
“假若你高兴这样做,我当然乐意接受的。”我说,有点惊奇,向摇篮俯下身去,“我的教女叫什么名字?”
“阿丽莎……”朱丽叶低声说,“她有点儿像她,你看不出来吗?”
我握紧朱丽叶的手没有回答。小阿丽莎被母亲抱了起来,睁开眼睛;我把她抱在怀里。
“你会做个好爸爸的吧!”朱丽叶说,勉强一笑,“你不结婚还等什么?”
“等到把好些事忘掉以后。”我看着她脸红了一红。
“你希望立刻忘掉吗?”
“我希望永远不忘掉。”
“你到这里来,”她突然说,领我到了一个小间,里面已经很暗,一扇门通向她的卧室,另一扇门通向客厅,“我有片刻时间就到这里来躲一躲:这是这幢房子里最安静的房间,我觉得在这里几乎不受生活的骚扰。”
这个小间的窗子跟其他房间的窗子不一样,窗外不是城市的尘嚣声,而是种上树木的内院。
“咱们坐一会儿,”她说,身子倒在一张椅子上,“要是我对你没有误解,你要对阿丽莎的思念保持忠贞不渝。”
我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或许不如说对她对我抱有的理想保持忠贞不渝……不,不要把这归为我的品德。我相信我无法不这样做。我若娶了另一个女子,我只能装得爱着她。”
“啊!”她说,好像无动于衷,然后她转脸不看我,俯向地面,仿佛寻找一件失落的东西:“那么你相信一个人真能把一个没有希望的爱情惦记那么久吗?”
“是的,朱丽叶。”
“生活之风天天吹过,而不把它吹灭?……”
夜色像灰色的潮水升起,侵入房间把每个物件淹没,这些物件在黑暗中又像复活了,悄声叙说自己的过去。我又看到了阿丽莎的房间,朱丽叶把那间房里的家具都集中在这里。现在她把面孔向我凑过来,我辨不清她的面貌,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是不是闭着。她在我看来非常美丽。我们两人现在呆着都没有说话。
“好了!”她终于说,“该醒醒了……”
我看到她站起身,往前走一步,像脱了力似的又跌倒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她的双手在我的面孔上拂过,我觉得她在哭……
一名女仆进来了,端着一盏灯。
【注释】
[1]原版书中无此标题,现为译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