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文庙呓语

文庙呓语

知道孔夫子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印象中,他是一个古怪的老者。人们疯狂地批判他,批判他的“克己复礼”。当时不解其中的深意,不明白为什么和一位老人过不去。其实,那种批判简直就是极致的侮辱和谩骂。那时候,对孔夫子盛行的称呼是孔老二或者孔丘。倘若不是心存恶意的话,这样称呼也没有什么不好,它昭示了一种平等。然而,少年们的心中却滋长了对老人们的大不敬。恼怒的我们总要明里暗里地骂人,哪怕是自己的爷爷。现在想来,人们成功地作践了老夫子,也圆满地糟蹋了自身。

之于孔夫子,他就是一个大学者,一位思想者。称他孔夫子已然很妥帖了,称他老夫子便有很深的敬意在了。想当年,他把“克己复礼”当作敲门的砖石。周游列国、登堂入室,实在怪不得子孙们慢待他。我不赞成恶意地叫他“孔老二”或者“孔丘”,更不喜欢神化的“孔圣人”,尽管他有充满哲理意味的名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真正切近文庙,是在我分到房子之后。房主们是清一色的教师,与夫子有着扯不断的干系。据说建房之初,之于文庙,有人建议拆除,有人力主留下。双方争执激烈,以至对簿公堂。在我想来,多几处房子,多几处遮风避雨之所是顶要紧的事情,否则,夫子的大同思想将沦为虚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也是一句空话。不知夫子作何感想?走近大殿,始知文庙极具烟火气了——这里堆的是建房的物件,办理的是住房的事宜。这烟火是很人性的,它暖热的是血肉人心。其实,这烟火是另类香火,是人类应该虔心跪拜的。

文庙在修复之中。据说,这项工程耗资甚巨。感觉中奢华阔绰得像座豪宅,俗媚得令人生出几分厌恶。想到乡下的一种陋习:老人活着的时候,未见怎样的孝敬,死后必要大办,极尽铺张之势,以此彰显子孙们的孝心。每当此时我便疑心,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文庙是文化的标本,是人们精神的寓所。真正的文化不需要金钱壮门面,纯粹的精神更是与富贵无缘。抢救文物是不错的,关键是你怎样的操作。祝勇先生在谈及修复长城的时候说:“……我们实在不应该将它(长城)重整一新,让人分辨不出哪面墙是祖宗所建哪块砖是后人所添啊。……它(雅典卫城)至今仍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的样子。希腊政府并非没有修复它……”(祝勇《文明的黄昏·北京之死》)。祝勇先生的意思是修复有别于修建,修复必须遵循古建筑的真实性,无论从材料上还是从形式上。我以为这是个好主意。

修复中的文庙确有值得圈点之处。正面的大殿,于古旧之中透着一种古朴与庄重。这古朴与庄重是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凝炼而成的圣经,这大殿便是承载圣经的殿堂。夫子于风雨中在大殿一隅站成了一处风景。微扬的头颅,专注的神情透出对圣殿的景仰,身后美妙的池塘,身侧可供歇息的凉亭于他的不经意间显现了朝圣者的虔诚。这份景仰与虔诚亦是夫子对后世子孙的精神引领。

好也罢,歹也罢,我算是与文庙纠缠上了。实质上,它成了我精神的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