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西山知秋

西山知秋

时候正是深秋。

清晨,一束束浓艳的阳光急迫地挤进卧室。便知道,昨夜淅沥的一场秋雨洗净了天空,今天是个晴好天气。透过窗户,淡蓝色的天幕之下是素日难得一见的青苍的西山。因为能见度的缘故,山脉的褶皱、山石的色泽呈现得真切,心境也随之晴朗、开阔,但并不空旷。亦如晴空之上淡远的白云,心里就有了淡淡的酸楚。细细品味,这酸涩的淡薄兴许就是被时空与生命滤过的沧桑,其间不乏人们在感受秋之心境时的凄凉。

我感到,又是游西山的时候了。

西山是指太行山脉的支脉——燕山山脉,这是地理学上的意义。从感性上说,我更愿意叫它西山。况且,这里仅是山脉之东的边缘地带。东面、北面很随意地散置着两座村庄,是真正的靠山而居,算不得纯正的山村。

许多年前,曾经游过西山。一群二十来岁的学生娃,男男女女结伴而行。骑来的车子或者匆匆地倚在山脚下,或者草草地停在岩石上。毛躁的脚步踏倒的是杂乱的野草,脚下的山石不时发出响脆的回声。若说这种攀爬是不顾一切,也是不确切的。就有那大胆男娃的手于险要处伸出,女娃也红了脸怯怯地将手递上。要说不肯示弱,倒是真的。淌出的汗水,定要到背人处才肯擦拭。粗重的喘息,在同伴面前被掩饰得风平浪静。上得山顶,男娃们敞开衣襟,任凭山风吹拂头发。女娃们则小心地用手梳理散乱的发丝,肩上的纱巾旗帜一般飘动。不知是谁发出一串喝喊——“噢……噢……噢”,四周的山峰立时有了回声。一时间,山也嗷嗷人也噢噢。其时,说是游山不如说是较量更加准确。那实在是青春与山峰的较量,青春对高度的征服。

眼前的西山,仍是多年前攀爬的那座。而今却少了那分攀爬的冲动。于是,决计沿着山根走一遭,感受一番西山暮秋对生命的浸润。路是依了山势,由行人踩踏而成。两旁的野草早已褪尽了生命的色彩,变得枯黄。这路来得简单、质朴,没有星点的修饰,但它无疑具备由本源到归宿的过渡功能,它能引领人们去到他们要去的、当去的地方。在一处岔路,我犹疑了一下。一条折向山上的一面缓坡,一条继续向前蜿蜒。略作停顿,我还是向前走去。右手的村庄静静的,仿佛静音一般。劳作的妇人,戏耍的孩童也悄无声息。越过村庄,路便到了尽头。面前一片高高低低的田地。原来,这条路是通到田地的。原野中,玉米已然收获,秸秆还在那里呆立着,透着多余。白菜、萝卜却是水灵,绿得极是健壮。麦田长出了嫩苗,其中农民耕作的痕迹也还明了。田地,作为人们休养生息的场所,是他们生存下来的基本依托,理应留一条路给它。至于简单或者奢华,那倒在其次了。再次回到岔路,便转向那面缓坡,路照样难行,草依旧枯黄,但远处却有了声色。杨树枝叶,响得僵硬。火炬树叶,红得寂寞。沿着山体右转,我惊住了——这山路尽头竟然连结着一片坟茔。青苍的墓碑静静地肃立着,即使最简陋的坟包也定然精心地设了祭坛。在看似不经意的布局中,他们各自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分风水。看得出,每一处墓穴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不用说,人们对于自己的归宿是讲究的。于是,我对死亡生出了敬畏。自然,这条山路也不是他们忽略得了的。

仔细想想,世上的路只有两条。一条奔向生存,一条通向死亡。概莫能外。

中午,太阳白晃晃地升得老高。便感到,脊背暖暖的,心也暖暖的。经历过寒冷,暖暖的感觉就格外强烈,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居然强烈了一个念头:手上的事情得赶紧去做,耽搁不得。

心上有温暖可以享受,手上有事情能够尽力,这本是生命应有的姿态。然而,我还是被感动了。

时候正是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