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人

成就一桩事业，大凡需要一些人过渡一下、疏通一番。此事便少生一些枝蔓，省却诸多不便。成就一桩美满姻缘，需媒婆从中周旋；做成一宗生意，更需要有人从中牵线搭桥。媒婆者、牵线搭桥者，凡此种种，我们皆称之为中间人。

中间人，以收获论之，大致分为两类：一是职业性的，一是非职业性的。前者获取钱物，后者收获交情。两者兼收，已属不易，要看中间人的人品与智慧。两者皆空，也是中间人的智慧人品使然。但不悲观，可重整旗鼓。

旧时。

大集的骡马市上，常见一些人似闲散状游走其间。他们一律着长袖大袄，持短柄长梢皮鞭，时人称之牲口伢子。大袄皮鞭是他们操业的家什，精美粗糙依了个人的性情或是个人的经济实力。这些人一是地方上有些势力，与之对质公堂官司极难打赢；二是有些地痞朋友，动力气也绝少占去便宜。

空场上，有人围观牲口，他们便走上前去很响地一拍观者肩膀：“老哥，好眼力。”竖起大拇指的同时很在行地述说牲口的脚力与槽口，待到买者有了意思，他们便将卖者的手拉进长袖内，以手势询问要价，再将买者的手拉进袖内，三三五五地探问买价，面孔上绝难看出端倪。袖内捏摸之后，他们便手提皮鞭，绕着牲口慢慢地转，冷不防屁股上重重挨一鞭，巨痛使牲口一阵暴跳。这当口，他们看清了牲口的长长短短。这时，他们一色背转身去向买者，嘴里说着牲口的长长，袖内七七八八地抬高买价，或是向卖者道尽牲口的短短，袖内手上捏捏拿拿地压低卖价。若是有钱挣，他们便爽快成交，在兴头上或是谈得投机，兴许拉了卖主儿或买主儿喝上两盅。若是没钱赚，他们也很干脆地拍拍买卖双方的肩头，说声：“爷们儿，忙你们的。”然后，走去另寻挣钱的机会。

牲口伢子地方上有势力，手头上有朋友。他们决不以此要挟买卖，强取钱财，也见不得背信弃义之人。偏有买卖双方于买卖成交之后通了气，觉得自家吃了大亏，扯住理论。他们便黑着脸问：“你愿意买？”“你愿意卖？”待到双方点了头，他们不听任何解释，扯住双方去见官。到了，拿出一笔钱财了事。或是邀了朋友，一顿痛打，让双方陪尽不是。

大集的米面市上，铺面前常有一排方方圆圆的笸箩，米面杂粮俱全。一些人扛了米面来，砰地一墩或是哗哗啦啦地倒进笸箩，伸出几个指头告诉掌柜的卖价，甩手走人，听戏办事随你。买主儿出了价儿，有赚头便替你卖掉，没挣儿掌柜的也不肯替你白劳神。散了集，米面卖掉，按约定价将钱如数点给你，一个子不少。你若不看一眼将钱揣进兜里，掌柜的会很高兴，走过来重重地拍你的肩，或是说声：“够朋友。”你若当了面点钱，掌柜的也不恼你，他们信奉：当面点钱不算包瞒。米面没卖，断不会少一粒。熟主儿，索性将米面存在柜上，省了脚力。生主儿，便催你过秤。他们讲究：心明眼亮。

存柜的粮食，掌柜的替你看牢，绝少出错。也有见利小人，趁夜深携粮出逃。掌柜们便骂，坏了这一行的规矩，便处处替你留神，说不准哪天撞上。偏有人恋着这一方风水，惦着兴隆的生意，回来探风，被掌柜们拿住，先是一顿饱打，再去送官。被拿住者，若是挺得住打见官不赖帐，他们会给你一个机会，因为他们崇拜硬汉。若是言辞恳切，低头认罪，他们也会给你一个机会，他们会说：杀人不过头点地。

现世。

人们追求生活舒适，工作环境优越，为后人谋前程，本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市井人浮躁，太多的贪婪与奢望。市面上混些年头，总要有几个朋友求到门下或是求上门去。旧友碰面要问：高升啦？陌生人碰面便套磁。混好了借此威风一番，落魄者不免尴尬。其实，不必在意，尴尬自尴尬。他们看重的是权势与路数，盘算的是求人办事。

求人者，不乏权利者。这等人深知金钱的妙用，随上一沓钞票。推推拉拉之后，大都收下。若是拒收，来人会起疑心。事情办妥，后事有两种处置。其一是将所需费用一一二二交代清楚，做人办事求个清白。其二是将钞票如数退还。自家贴了费用，算是交个朋友，图个日后顺风顺水。当然，何种处置要依个人的性情与人品。

有人求你，人隔人办事最要紧的是将话说活，纵有十二分把握。如此，有两点好处。一是具体操作中有许多不料变化，万一不果亦有退路。二是沉稳深藏、老练凸现，对方心里反倒踏实。当然话说到几成，要看交情深浅。深者，可说：我尽力，办好了甭高兴，不成别恼我。操作起来，与给自家办事无异。浅者，便说：试试看，没有把握。来人多要客套：尽管花钱，尽你做主。操作起来，需处处小心，让双方满意，你得费周折受委屈。应下朋友，就是担起一分责任。作为中介，责任是双向的。哪方出了差错，你都会觉得有负另一方。常有这番情景：事办中途，求人者先自泄了气或是被求者自食前言。你得调转头求他们，且需掌握火候。急了，便有拿了对方好处的嫌疑；缓了，事情多要告吹。这时，你颇感窝囊，发誓不管这等臭事。暴性的，自此绝了往来；慢性的，朋友也做得小心翼翼。幸好，有退路在；幸好，事情没有坏在你的身上。若因你坏事，心便没有退路——做朋友没有尽心，做人亦非尽了本分。

若是哪天有人敲响了你的门或是拨通了你的电话，尽管发誓，尽管犹豫，但你无法拒绝他们，这是做人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