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小河淌水

小河淌水

《小河淌水》是一个响亮的题目,听得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音。如果记忆准确,《小河淌水》当是云贵高原的一首民歌。如此便有拿来的嫌疑,但是我并不脸红。我是真正需要这个题目,对于它我有自己的诠释。

故乡是一个偏僻的村庄,村西一条小河自北向南蜿蜒流淌。因为没有想过它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也就不曾有过认真的考究,只是随着伙伴一同称作西河。

二十多年以前,我常和伙伴们在河边玩一种名为土仗的游戏。

这里所谓土仗,是指两岸村庄的孩子凭借河流天险相互攻击的游戏。武器是自造的弹弓,再是提前备下的砖石或者随意捡拾的土块。掩护是岸上的树木,粗细不论,只是临时借用遮掩一下。开战的命令也很别致,不是传说中几颗升空的信号弹,也不是想象中一声嘹亮的呐喊,而是一阵亢奋如歌的漫骂。因此,称之土仗也还贴切。

土仗也是仗,偶尔也会有人负伤。不幸的是,这一次意外轮到了我。就在我从树后现出身形,将手中的砖石奋力抛向对岸的瞬间,一粒石子击中了我的眉骨。我的头部微微一震,伤处木木的,急忙用手去捂。将手移开的时候,血便流了出来。按照惯例,负伤就得下“火线”了,况且还挂了彩。见我站着不动,近旁的伙伴就来拖我。拖拉之际,一股无名之火猛地涌上来,全身充满了力量。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血性。我狠劲挣脱拉扯的手臂,喝喊一声跃入河中。紧接着,是伙伴们极在行的掩护。他们由树后闪出,抛出一块块砖石和土块。对岸的反攻也很厉害,他们于刹那间把大量的“弹药”抛入河中。砖石和土块在我身前身后溅起无数水花,数块砖石再次击中了我。此时的我甭说退怯就连犹豫也未曾有过,心中唯一想法就是尽快冲到对岸。

意外是不幸的,又是幸福的。负伤,让我品味了最初的勇敢。现在看来,这或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勇敢,甚至要遭受非议,但是,在一位少年心中却坚持认为这就是勇敢,毋庸置疑。

二十多年以后,中年的我已然读过几本书、走过几条路。也便明了故乡的小河就是大石河的一道支脉。然而,正在迷醉沈从文先生的我竟然固执地将其笔下的河流与西河并比。

先生说:大老坐了那只新油船向下河去了,留下傩送二老在家。……二老有机会唱歌却从此不再到碧溪咀唱歌。……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滩出了事,闪不知这个人掉到滩下漩水里就淹坏了。早上顺顺家里得到这个信,听说二老一早就赶去了。……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沈从文《边城》)!

如若冒昧揣度,先生的良苦用心倒是不难体味。一方面是哥哥大老爱情绝望后的出走、遇难,弟弟二老不再唱歌,外出寻兄,许久不曾回来。毫无疑问,这是至真亲情的凄美表达。赞为世间亲情的圣经,也不过分。另一方面是渡船上的翠翠对爱情的苦苦等待。这种等待,虽然凄苦却不绝望。你没见吗?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回来!想来,这首爱情的凄婉绝唱,没有办法不在人间恒久鸣响了。其实,亲情、爱情是人性的两翼。人类拥有如此美好的人性,还有什么值得期许呢?

实际上,人还是有所期待的。在西河岸边,我一次又一次徜徉。看清澈河水中的鱼儿成双成对,观茂盛河草间蝴蝶双双起舞,望蓝天白云里水鸟儿双栖双宿。在西河岸边,我一番又一番陷入沉思。其间感动的是:年迈的父母相搀相扶迎送远行的儿孙;其间动情的是:乖巧可人的女儿老爸老妈的温馨呼唤;其间陶醉的是: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温暖。也终于明白,我所期待的是爱情的完美、亲情的圆满。这种期待本身,正是人性的光束。既可以照亮人心,也能够温暖人心。所以,人性不绝期待亦不绝。

从懵懂少年到不惑中年的近三十年,小河流过了少年稚嫩的勇敢追求,见证了中年对于完美的期待。

小河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