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启蒙年代的秋千
1.8.21 《读书》杂志

《读书》杂志

如果在1980~1990年的期刊里,选一份稳定代表了这一时期知识界精神走向的刊物,《读书》杂志可以作为排在最前列的候选。

《读书》创刊于1979年4月,主编陈原,1984年由沈昌文接任主编。沈“主政”的几年,恰是该刊最鼎盛的时代。读书的主要支持者和撰稿人多为当时学术界、思想界、文化界有影响的知识分子,读者群也主要集中在知识界。

1980年代的《读书》能成功,成在理念、最初的定位、作者资源以及它迥异于当时期刊界通行做法的办刊方式——

作为资深出版人、刊物的第一任主编,陈原在《读书》创办伊始的理念,就是延续他在1940年代生活书店主持《读书与出版》杂志的理想,办一本“以书为中心的思想评论刊物”,这使得《读书》一上来就把自己跟单纯的书评类刊物根本区分了开来,成为一本带有普及意味的思想类杂志,填补了当时国内期刊在这方面的空缺。到沈昌文时代,随着介绍西学内容比重的增加,前卫色彩又有所加强。

其次,刊物虽是“国营买卖”,却有同仁办刊的优点,且编辑们能自甘于一种小众却不狭隘的、泛精英的口味,既不一味贪大,也不以个人有限的见地来拒斥异见。王蒙说经沈昌文和吴彬共同总结的办刊经验是“三无”——无能、无为、无我。这“三无”,实在是办好人文类媒体的至理。

其三,文字的类型与文风指向相对集中,据说主编者曾用“大学者们写的小文章”来启发那些平时写惯了论文和专著的学者,把文章尽量写得通俗一点。当年的作者之一、北大学者陈平原多年后高度评价“读书的文体”“接续了‘语丝文体’中逐渐被遗忘的另一侧面”,口气虽然大,但如从文字的平实,以及“润物细无声”式地传递西方当代思潮的方式上看,倒也有几分接近。

其四,作者与稿件资源得天独厚,编辑者善于“跨界”,把许多名家别处无法发表的文章发掘出来为己所用。这里大概可归为四类:一是学问大家写的可读性文字(比如费孝通、金克木);二是可读性极强的专栏文字(比如董鼎山、辛丰年、冯亦代);三是作家们写的带有一定学理性、思想性文章(如王蒙,包括后来的张承志);四是新锐学者的文字(如刘小枫、陈平原)……

其五,有名文、美文传世。前者如《读书无禁区》(李洪林,1979年1期)、《论“费厄泼赖”应该实行》(王蒙,1980年1期)、《从“理性批判”到“文化批判”》(甘阳,1987年7期)、《我们这一代人的怕和爱》(默默——刘小枫笔名,1988年6期);后者如董鼎山、辛丰年的文字。

沈昌文几乎每期必写的编后记——《阁楼人语》也是1980年代《读书》的一项美文成果,其中部分篇目,于“无为”的洒脱文字背后,折射了时代思想演进的脉动,流露出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对时代的关切,有的堪与巴金的《随想录》媲美:

“读房龙的《宽容》,联想到我们这一代人曾经耳闻目睹的种种不宽容,不由得怒发贲张,情绪激动。然而耐下心来想想,又觉得事情也许还不是那么简单……不宽容的原因,还在于认识和理解事物之难。就整个人类的认识过程说,不宽容似乎是人类一个时期难以避免的一种幼稚行为……房龙在四十年代说,不宽容的事情‘发生在过去,也发生在现在,不过将来(我们希望)这样的事不再发生了’。在八十年代的中国以及中国的将来,是个什么情况呢?”(《再说宽容》,1986年6期)

“《读书》近十年,定价翻了两番还多,处于体脑‘倒挂’状态的中国知识层,他们的收入一般不会有与此相应的增长。照此说来,凡是订阅《读书》的读者,无不对自己的物质生活作了牺牲,我们深刻地领会诸君厚意,特别在此拜谢!”(《想起本雅明》,1988年11期)

“偷一点懒,下面只从本期各篇稿件中摘一些话,代替自己的语言……‘过去的文化并没有死去,而是就活在我们今天的文化之中。(18页)’;‘四十年,我们的共和国,没有倦意。她在赶着路,有时伴着红色、有时伴着黑色,有时举着红旗、有时捧着白花。(90页)’;‘鲁迅说:博大的人,应当在与天堂之极乐和地狱之苦痛相通;健康的神经,应该与慈母之心和赤子之心相连……(91页)’读者如对诸如此类的论述并不厌倦,希望明年继续订阅本刊。”(《别人的话》,1989年11期)

……

一份杂志,有什么样的主编,就有什么样的编辑;有什么样的编辑,就会有什么样的文章;而有什么样的文章,便会培养出什么阅读趣味的读者。反过来推之,我们则可以说一本读物的质量背后,往往隐含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在群体精神层面的素质。《读书》在1980年代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它与沈昌文这样的编辑方针执行者有关,更与陈原、陈翰伯这样的创办者有关。而多年以后,当《读书》终于摒弃“三无”编辑方针,走向学院式的狭隘和脱离实际的伪深刻,这个变化也不是偶然的,它依旧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它关乎了当代文化中知识分子新陈代谢机制蜕变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