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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年代的秋千
1.8.20 《丑陋的中国人》

《丑陋的中国人》

《丑陋的中国人》这个书名不是一个首创,它是台湾作家柏杨对美国畅销书《丑陋的美国人》和日本畅销书《丑陋的日本人》的一个因袭和借鉴。像这类书,顾名思义,都是作者剖析各自国民性格的著作,但各自的命运却有所不同。比如柏杨自己就曾在同题的演讲感叹:《丑陋的美国人》出来后,美国国务院将此书拿来作为行动的参考,而《丑陋的日本人》一出来,作者高桥敷却丢了原先驻阿根廷大使的职位。“这大概就是东方与西方的不同。中国比起日本,好像又差一级……”即便对形势有如此清醒的认知,柏杨可能还是没想到,他的这本书构成了对内地反思中国传统文化与民族性潮流的、来自海峡另端的强有力回声,也成为1980年代人们印象最深刻的著作之一。

柏杨在此书中提出了一些理念和看法:比如“酱缸文化”(指传统文化中对人性腐蚀的一面);比如中国人的心胸狭隘、缺乏真正的包容性,进而很容易就演变成内耗情结;比如鸦片战争,固然是“国耻”,其实又何尝不是一次觉醒?比如看到印第安人对文明进化所持的固执,中华民族实该反思自己在现代文明前的被动与迟钝……这一类的反思在当时内地的文化界,不是没有,但却没有人以他这种形式写出来。敢不敢当然是一个问题,能不能则是又一个问题。还有更现实的一点就是——即便写,许多内地的文化人经历了几十年的政治八股,以及刚开始恢复和兴起的半生不熟的学术八股,已经很难轻松地把深刻的见解,以让读者愉快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丑陋的中国人》在写作技术层面上的一个关键。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对本书在流传中起促进和保护作用的,是柏杨的台湾作家身份,以及他不但坐过当地的牢,还有过旅美经历的背景。这几点,对内地许多读者而言,都是颇为神秘的。《丑陋的中国人》中举的负面例子,多是当地或海外的,它们对内地读者来说很新鲜,也有别致的说服力;有时即使行文中带有情绪,内地有势力的保守人士也不好意思公开往自己身上联想。还有就是,柏杨的文字虽然感性、时有情绪化,但其忧患的核心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善意的急。不像十年后才在内地走红的李敖,粗鄙、聪明、锐利与自私,“四点一线”统统外露,让人不时感到凌厉和邪气。这也使得一部分中庸的读者群,很快能矜持地表示对柏杨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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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

柏杨文字的特点是见微知著,从日常生活场景入手,导入对国民性格的分析,比李敖雅致,比鲁迅柔和,但触及的话题同样不简单。当然他的文字也有着性情作家学理上可疑的毛病,比如他说东汉的政府曾规定,“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发言、辩论、写文章,都不能超出他老师告诉他的范围,这叫做‘师承’。如果超出师承,不但学说不能成立,而且还违犯法条,这样下来之后,把中国知识分子的想象力和思考力,全都扼杀、僵化。”这样一种描述,固然平易,但缺少前提性的交代与界定,太容易让人误以为整个东汉时代都是那个样子。再有他说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伟大,在于“为世界文明建立了钢架,像他们的议会制度、选举制度,和司法独立、司法陪审制度等等,为人类社会,建立了一个良好结构,这是它对文明所作出的最大贡献,也是西方社会能够在政治上走向合理公平的原因之一。”姑且不讨论西方社会能否在政治上真的合理公平,单说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与议会和选举制度的渊源,柏杨的模糊性交代也很容易让不熟悉历史的人产生错觉。其实,议会和选举制度(不管哪种形态)在政治上的最早出现,是在古希腊、古罗马年代,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作为后来进入欧洲民族政治版图的“蛮族”后裔,不过是在承袭的基础上因时代而变,做了丰富和改进。像柏杨这样一种粗放型的交代方式,对于思想家或严谨的作家而言,都是大忌。鲁迅不会,爱以整合资料“逞能”的李敖也不会。

《丑陋的中国人》1984年在美国出版,随后台湾、香港同时出版。1985年花城出版社推出了内地版,这种出书速度当时在全国应算个纪录。这之后尚有湖南文艺、时代文艺等社推出多种版本。影响之大,由此可见。当然,删节都是有的,柏杨曾在此书里抨击过中国人强调“国情”,到头来自己还是难免蔫蔫地挨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