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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年代的秋千
1.8.16 加缪、迪伦马特、黑塞

加缪、迪伦马特、黑塞

这三位作家的中译本渐次登陆中国时,并没有像莫里亚克、萨特和马尔克斯那样引起广泛的轰动,但在文化圈内各自拥有一部分坚定的爱好者。

1985年初冬,在北京朝内小街人民文学出版社读者服务部,专程来买《卡夫卡短篇小说选》的我,在卡夫卡的旁边看到了另外一本书——《加缪中短篇小说集》。从此,《局外人》《约拿》《生长的石头》,甚至包括另外的《鼠疫》《西西弗神话》《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加缪散文集》《正义者》等,均成为我藏书中的至爱。这些书既改变了我对文学和小说之于社会功用的理解,也使我意识到:要做一个理性的、带有“与时代抗辩”气质的艺术家,等待这个人的,或许并不一定就是像萨特、毕加索或海明威那样的张牙舞爪、轰轰烈烈,更多的倒可能是一种在世人怀疑目光中的独守。

长得酷似《卡萨布兰卡》里酒吧老板瑞克的加缪,其实是文学翻译作品中“热门中的冷门”。加缪为什么会被翻译家们不约而同地译介到中国?我认为,起初是沾了存在主义的光,后来则是因为加缪是诺奖获得者。郭宏安先生翻译的《局外人》稍微给人一些语言上的回味,杜小真译的《反与正》(收在《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加缪散文集》里)文笔稍显活络以外,在绝大部分译文里我们是体会不到的。所以说,加缪给中国作家与学人的启发,更多还是思考向度上的。

不过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把加缪置于存在主义这个大背景下来研究,没能把他视作特立独行的思想家;要不就是将他理论中的荒诞命题与西方戏剧里的荒诞派理念混为一谈。这种急切中的生吞活剥式学习在中国当代各领域比比皆是,构成了国人对许多理念无论是理解还是研究上的似是而非。

内地读者对迪伦马特的了解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侦探小说家—戏剧家—严肃作家—文豪。

认为迪氏是侦探小说家,是因为一些出版社在1980年代初,推出过不少国外侦探、惊险小说丛书,他的《法官和他的刽子手》《诺言》都曾进入多种选本,且反响强烈。

认为他是戏剧家,是因为外国文学出版社推出过叶廷芳等编选翻译的《迪伦马特喜剧选》,其中《贵妇还乡》被改编后登上北京人艺的舞台,《天使来到巴比伦》则被青艺搬上舞台。而像《罗慕洛斯大帝》等剧,进入1990年代以后还被林兆华这样的重量级导演搬上舞台。所以对于一些狂热的话剧爱好者,迪伦马特的名字并不陌生,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跟《诺言》的作者对上号。

认为迪伦马特是严肃作家的读者,要始于读到那本上海译文版的《迪伦马特小说集》(张佩芬翻译),这里面除了上面提到的两个被人归为“侦探、惊险”序列的中篇以外,像《抛锚》《彼拉多斯》等篇的写作方式均给人以震撼。迪伦马特的小说自成一格,无论前辈大师还是同时代的名家,都很少有他这样绷紧神经的写法,且文风游走于通俗和精英两种趣味之间,使人很难将其归纳。所以1980年代出道的一些内地先锋作家,有些人会从他的个别作品里吸取养分,却很难说有什么人真学到了他这种雅俗通吃的“怪异”趣味。

赫尔曼·黑塞(或译“海塞”、“赫塞”)在读者中的知名度介于加缪和迪伦马特之间。比前者小,比后者大。到1987年左右,他因为漓江出版社推出“诺贝尔奖丛书第二辑·海塞卷”《荒原狼》的译本而受到读书界的关注。这本描绘中年人精神困顿的小说,对社会与时代有着广泛的思考和剖析。尤为难得的是,这样一本小说是以主人公的主观视角来叙述的,结构也是开放式的,形式上的创意,与内在情绪的充实、涌动,构成了奇妙的组合。此书也是黑塞在五十岁左右,最为自我认可的一部作品。

《荒原狼》引起中国读者的共鸣,我认为首先是在于主人公哈立·哈勒内心时不时感到的那种孤凛。这种情绪,无论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年,还是一些成年的知识分子,都或多或少会有所感应。其实在《荒原狼》问世前,黑塞的《彼得·卡门青》(百花文艺版,漓江版的《荒原狼》里也收录了该书,但是译为《彼得·卡门青德》)以及《在轮下》《赫尔曼·黑塞小说散文选》《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均为上海译文版)均已出版,但关注的读者却很有限。这一点,大概从后来1980年代黑塞的作品中译本《黑塞抒情诗选》《德米安》(出版时不是这个名字,被译者改成了跟“青春”之类的词沾边儿的书名,我忘了),一本的发行量不如一本,可以得到证明。

黑塞是个有着强烈经院气息的诗人小说家,其作品,冥思与迷狂两种气质交相辉映,出世与入世精神相辅,东方与西方宗教、文明融会,这些都是他小说复杂构成的所在。冥想的安静、修士般内敛式思维的外衣下,隐藏着的却是他对人间诸般成长与煎熬的强烈关切。这样一种小说风格,在我们这种较少日常宗教生活背景的国度里,确是很难得到广泛共鸣的。

但作为读者,我个人非常喜欢黑塞。因为他所有的作品里,都具备了一种理性与激情的均衡。

它们启发我从自己的文学学徒时期开始,就时刻注意不要盲从身边的世界,同时也不要因为冷静而丧失掉对事物和时代的密切关注。

在后来这些年的人生旅途中,我一度会哑然失笑地自问:中国内地像我这样热爱黑塞,狂热地搜罗他各种译本的读者还有没有?有一阵我以为没有了。可是在2001年,因为受出版商之托,编选一本BBS网帖精华,发现了一个女孩建的中文黑塞主页,虽来访者寥寥,但却做得很精致。当时看到后我有一点感动,也从上面选了两条有质量的帖子编入书中,可惜,最后还是被没眼眉的出版者删掉了。

黑塞在1980年代末还有一本作品的中译本,那就是内地“内部翻印”的台湾远景版“诺贝尔文学奖全集”第二十五卷——《赫塞卷·玻璃珠游戏》(林秋兰译),因为是缩印版,且定价在当时不菲,买的人更少。

上面三位在中国读者中相对不那么热门的名家,给1980年代的中国读者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留下了多大影响?

对此,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作家、一本书,是否造福于读者、时代和社会,有时不能仅仅看其传播的范围,而要看其主张和内容,是否对所涉及时代人们的认识构成了某种不可忽视的启迪与丰富,甚至是矫正!从这个意义上,加缪、迪伦马特和黑塞对于1980年代内地文化的影响是积极的,也是深沉、久远的。其重要的影响成果,或许不用再出十年,就会在中国文学的主项——诗歌、小说、随笔中得到全方位的体现。

附1:1980年以来,加缪作品以及部分相关专著中译情况

1.《鼠疫》(顾方济、徐志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8月出版,印数80000册)

2.《加缪中短篇小说集》(郭宏安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年2月出版,印数9000册)

3.《正义者》(李玉民译,漓江出版社1986年9月出版,印数17200册)

4.《西西弗神话》(杜小真译,三联书店1987年3月出版,印数20000册)

5.《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加缪散文集》(杜小真译,上海三联1989年4月出版,印数8000册)

6.《鼠疫·局外人》(郭宏安等译,漓江出版社1990年11月出版)

7.《第一个人》(袁莉等译,译林出版社1999年2月出版,印数5000册)

8.《加缪全集》(共四卷,柳鸣九、沈志明主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出版,印数5000套)

9.《阳光与阴影——阿尔贝·加缪传》([法]罗歇·格勒尼埃著,顾嘉琛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5月出版)

10.《加缪》(世界思想家译丛,[美]理查德·坎伯著,马振涛等译,中华书局2002年6月出版,印数6000册)

11.《加缪传》([美]埃尔贝·R·洛特曼著,肖云上等译,漓江出版社1999年12月出版,印数5000册)

12.《加缪与萨特》([美]罗伯特·阿隆森著,章乐天译,华东师大出版社2005年4月出版,印数5100册)

附2:1980年以来,迪伦马特作品集中译本情况

1.《迪伦马特喜剧选》(叶廷芳编选,叶廷芳、黄雨石、张荣昌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

2.《迪伦马特小说集》(张佩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5月出版,印数14000册)

3.《老妇还乡》(叶廷芳、韩瑞祥译,外国文学出版社2002年6月出版,印数5000册)

附3:1980年以来,黑塞作品中译本初版情况

1.《彼得·卡门青》(胡其鼎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出版)

2.《在轮下》(张佑中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1月出版,印数86000册)

3.《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杨武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8月出版,印数43000册)

4.《赫尔曼·黑塞小说散文选》(张佩芬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11月出版,印数7500册)

5.《荒原狼》(李世隆、刘泽img86译,漓江出版社1986年3月出版,两次印刷共计43300册)

6.《黑塞抒情诗选》(钱春绮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89年9月出版,印数3000册)

7.《赫塞卷·玻璃珠游戏》(林秋兰译,台湾远景版“诺贝尔文学奖全集”第二十五卷,内地缩印版)

8.《摆脱孤独》(胡其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7月出版,印数2500册)

9.《赫塞如是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3月出版,印数8000册)

10.《黑塞散文选》(张佩芬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8月出版,印数10000册)

11.《玻璃球游戏》(张佩芬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12月出版,印数7000册)

12.《黑塞小说散文选》(张佩芬、王克澄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9月出版,印数4000册,与1985年版本篇目有所不同)

13.《朝圣者之歌——黑塞诗歌散文选》(谢莹莹编,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0年6月出版)

14.《堤契诺之歌:散文、诗与画》(窦维仪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