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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年代的秋千
1.6.11 王朔

王朔

王朔是80年代中后期小说界的一道奇景。理由当然不是他的《空中小姐》,而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浮出海面》《顽主》《橡皮人》这一类描写城市人边缘精神状态的作品。

有人喜欢王朔小说语言狂欢式的宣泄;有人喜欢王朔小说主人公站在市井平民立场,对正襟危坐的体制与各色嘴脸的消解;有人说他的作品是“痞子小说”……这些评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小说夸张(但未必不真实)地记录了一个时代社会与人心的躁动,描写了伟大的改革年代中一部分人的另一种生活以及他们精神上的恍惚与挣扎。

想一想,在人们还沉浸在谢晋的《芙蓉镇》、莫言与张艺谋的《红高粱》、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与《金牧场》、余华的《现实一种》所带来的种种震撼与撞击时,一群操着京腔亦正亦邪的原生态“北京俗物”从王朔小说里踱了出来,这一切与当时昂扬的社会主潮是多么的不搭调!这种不搭调同前述文艺作品所具备的那种“经典式震撼”相比,冲击力更大,也更能体现文学的丰富性。中国的文艺,无论作者还是受众,已经有太漫长的岁月,只顾沉浸于正反面主人公的冲突和斗争中,王朔小说所描写的那些人,恰恰既不正面也不反面,他们代表了被过去几十年小说所抛弃的一群人,这类人放在鲁迅小说里可能就是看客、小D,放到革命文学里可能就是无足轻重的落后分子——但这些角色身上,恰恰有许多隐秘、猥琐和愤懑,是与广大读者相通的。从这个角度讲,他的小说在读者中走红,跟多年后郭德刚的相声被观众追捧,有异曲同工的地方——都是在各自的“殿堂里”,为被驱逐多年的“人性恶”设置了一把小板凳儿。

王朔也是当代作家中第一个把原生态语言和思维带进小说里的写家。与此同时,在共和国以往的岁月里,作家们往往只有在进行讽刺时才“舍得”动用的幽默,被王朔以变本加厉的搞怪、歹毒加以包装后,重新成为了当代小说中一种“常态”的素质。小说在王朔笔下,不只可以好看,还可以好玩儿。这是他区别于别的小说家很重要的一点,也是他在文体上成功的依托。

王朔小说是独属于城市的。城市人的不着调、城市人的虚伪、城市人的卑贱、城市人的狭隘、城市人的趾高气扬和自怜自叹,这一切对于王朔,或许并非刻意表现之、解剖之,但他毕竟以一个作家的敏感,把它们搬上了小说家的解剖台。而这样的写作,即便在初步告别清教徒思维定式的80年代中后期,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至少是要冒被读者和文化监管者声讨、封杀的风险。

与特长相比,王朔小说的不足当然也很明显:描写人物过于倚重对话,所有人物对话的腔调都可归入几个类型,显得单调,缺少丰富性;女性角色的性格过于简单和雷同,在与男性的关系上,多靠近受虐和倒贴性质;在小说的阅读快感与作家对世相的冷眼旁观间没能找到一种二者兼顾的平衡。这后一点,大约也是一些有经典崇拜情结的读者,难以走近王朔小说的原因所在。进入90年代,王朔一度有意寻求突破,可惜效果不佳。终于因为从事影视和屡屡在媒体上作惊人之语,成为文学界的娱乐人物。

王朔的成功,源于天赋和性情。王朔的不足,源于年轻时代的教育。这其实也是所有在“文革”时代度过青少年时光的社会精英们的共同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