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启蒙年代的秋千
1.6.6 琼瑶和三毛

琼瑶和三毛

这两个女人都是较早给内地读者带来商业文学冲击的人。和梁羽生、金庸一样,她们也给习惯了严肃和僵硬内容的内地读者奉献了某种人性化的阅读快感,比如爱情的百转愁肠,比如具象化了的梦幻。

琼瑶进军内地,最早是那些根据她小说所改编,由秦汉、秦祥林、林青霞等主演的电影。原来恋爱可以这样谈!这就是她的小说、她的电影、她那些爱情明星给当时青年的最大触动。而且这种迷恋伴随着人们意识的逐渐松绑,从大龄青年一直扩散到中学生,并充塞了整个80年代。还记得大学同宿舍有个男生,来自高考分数极高的湖北,四年里除了上课,他只钟情于几件事:赖在床上睡觉,踢足球,读金庸、梁羽生与琼瑶。借他老兄的光,我对金庸大侠和琼瑶阿姨的扫盲阅读,就是靠这时读他买的那些书完成的。当然,作为中文系的学生,该老哥的“偏科”大约过于极致与个别,但也由此看出琼瑶作品辐射范围之大,除了小女生,糙哥儿有些也是有份的。

三毛流行的时间稍后于琼瑶,名为散文,有些却近乎散文体的小说,尤其是那些与“荷西”有关的篇章。如果说,琼瑶是编织灰姑娘式梦幻赚取少男少女眼泪的高手,三毛则是靠把幻想营造成“真实”的自欺欺人的大师。她的“荷西”系列,多少读者都是当纪实读的,一度都成了爱情神话。殊不知,这世上偏偏就有三毛这一类作家,编了故事,却非告诉你那是真事。

关于琼瑶、三毛作品与文学的关系,当时在内地的业界和文化批评界,曾掀起过不小的争论。主流的观点,是把它们与金庸、梁羽生的作品一起,界定为“通俗小说”,勉强维系住了一点内地广大枯燥、平庸作者的尴尬。其实,若从语言的饱满以及塑造人物性格这些小说最基本的指标上看,琼瑶、三毛的作品,是要较90%的小说家为优的。两人都受过颇深的古典诗词影响,在对少女微妙心态的把握,对男人个性或漫画、或美化的刻画方面都有独到的地方。

两人中,三毛在文本上的格调更高一些,她甚至也高过了现代作家张爱玲(像《逃学为读书》这样的文字,还有在屋中彻夜耽读直到天光大亮的感受,不是张爱玲那样聪明的俗人所能写出的)。三毛以文字造境的才能也极出色。从文体贡献上讲,她打破了散文、小说与诗的界限。这样的创新,当时在汉语里只有老作家汪曾祺一人堪与一比。只可惜三毛的写作,在许多时候又带有畅销书所特有的复制性,而其创作所特有的幻想性,从本质上又决定了她不是一个能直视残忍现实的写家,这就使她在本质上仍旧和琼瑶一样,滞留于商业写作的范畴,其在文体上的建树终于被畅销业绩所遮蔽。

三毛和琼瑶的流行,对于80年代的内地写作,是一面镜子。一来照出了内地文学界步入商品化前夕的淳朴与懵懂;二来照出了十年“文革”割裂传统带给小说的后遗症:语言寒酸,对真实反映人性尚有所规避,对小说的功能还停留在载道上而没能充分认识它的愉悦功能。

三毛后来的自杀,是汉语的一个损失。这损失虽然有限,却令人惋惜。至于琼瑶后来在电视剧方面的辉煌,则属于90年代。我会在本书的续集中继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