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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年代的秋千
1.2.14 西安的公共汽车

西安的公共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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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对1987年夏天的西安公共汽车是很有感情的,在那上面,我被小偷割破了最时髦的一只仿皮旅行包。那只旅行包是黑色的,包上有买来时便自带的锁,这在当年是很新潮的东西,花了我将近二十块钱。小偷为什么会慧眼选中它?估计也是因为它整体造型和自带的那种锁。学生时代的我们衣着俭朴,又都是刚从华山那边赶过来,衣服、背包甚至面色多少都带一点旅途上的脏。这些,小偷估计是不感兴趣的,他可能寄希望于从我们这伙年轻人身上,搜出一点盘缠,我那只旅行包的新鲜造型这时凑巧向他老人家发出了职业性的挑战——我这么看。

小偷的手艺应该说是很高的。我的包是从内侧(也就是靠近我身体这一侧)被割破的。这样在我对面的人看不出来。我猜想小偷的工具大概是小的剃须刀片或者手术刀片之类的东西,时机很有可能是我们挤在车上边说话边向窗外东张西望的时候。古都借小偷之手给了我这个从首都来的学生一个下马威。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很奇怪:当时回到招待所,发现包被割破的时候,并没有太过难受。可能也是因为发现钱并没有丢,庆幸压倒了惋惜。

公共汽车上看到的景致因为小偷的这一刀,在记忆里当然也大大缩水了。不过盛夏的公交车,各地都差不多吧,人味儿、汗味儿、汽油味儿,加上窗外艳阳下白花花的路面以及与北京相仿的街道格局……车上的拥挤程度小于北京,但大于天津。男性乘客中有不少脸黑黑的,表情深沉,看不出是干什么的,即便是一起来的,也很少在车上说话。这样的脸,我们在未来三四天里还将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见到,我和侯马、郭名京、傅琼、高美丽、但燕君等几个同学一起给这种脸起了个名字:“陕西脸”。这也使我们纠正了早先对西安人的一个“偏见”——原来像伊沙那样长得白白胖胖、城市味十足的孩子并不是这座城市的主流。

我们那次大学社会实践去西安,作为本城“地主”的伊沙没在,他跟着另一组人到山东去了。不过后来关于西安公交车的记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现场。其中有一次我们一起坐一辆小公共(那已经进入1990年代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坐了一个穿片儿鞋的当地“闲人”。司机因为刚才堵车耽误了时间,想把时间赶回来,开着车在路况不是太好的小马路上猛闯,结果快到一个路口时,跟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车险些撞上,幸好两位司机都机警,大车擦着副驾驶那侧的窗口飞快地过去了,把那个“闲人”和大伙都惊得目瞪口呆。全车寂静了大约半分钟,接着那个“闲人”突然带着哭腔破口大骂起司机来,坐在后面的人倒都在这突起的骂声中一时找到了一种奇怪的轻松和笑意。这是我在各地乘坐公车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我看来,那里面有着一种和残酷、突兀相混杂的西安市井生活的幽默。

另一次经历更是绝无仅有。我一个人外出办事,伊沙他们在另一个地方等我。结果回来时,公共汽车在南门那站熄了火,一堆“陕西脸”竟那么傻乎乎地愣着。还好我这个外地人迅速明白了司机的意思,赶紧招呼大家下车,从后面把车推起来,这样,在我“一、二”“一、二”号子的催动下,大家用了一会儿力,我们这辆车竟又真得走起来了!那一瞬,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陕西脸”。

中国所有的大城市,究其本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有着各自怡然自得却从不被时尚精英们正视的家常忧喜和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