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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年代的秋千
1.2.6 书市

书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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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后期的中国人为了抢购再版名著,排着长队等在尚未开门的书店门外。这景象到了1980年代前期已不多见。我撞见的最厉害的一次抢购是在一个中午,在我经常去站上半天蹭书看的那家开架书店(也可能是天津当时仅有的那么两三家开架书店之一),一些父母在为他们的孩子抢购“数理化自学丛书”。有的因为排队次序,还会吵上两句。那可是中国人少有的膜拜科学到了迷信程度的奇妙时段,大家都很坚信,普通人的脑子经过开发,也能发育成彪炳史册的科学家。各城市的书市,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应运而生的。

所谓书市,无非就是一年中有那么几天,全城的书店都把书集中摆到一起来卖。这在农贸市场还是新生事物的1980年代初,可是件比较吓人的事情,属于今天各地日报经济新闻标题中爱用的“航母”或“泰坦尼克”的级别。北京这方面照例是领风气之先。到了我上大学的1980年代中期,每年基本上已是春、秋两季,雷打不动的固定书市,主要场所一般设在中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琉璃厂等处。

我第一次去北京的书市是在1985年,忘了是在劳动人民文化宫还是在中山公园了,总之是在天安门的哪一面。记得当时看到有人排长队,糊里糊涂跟过去自己也排了队,等挤到跟前才发现是在卖大约打八折的商务印书馆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商务印书馆的书在各个年代定价都不算便宜,赶上打折绝对是好事,不过当时毕竟囊中羞涩,有限的银子还要留给那些市面上难见的现代派作品,只匆匆挑了单本的《小逻辑》和《高卢战纪》出来。当时真羡慕那些有实力捧着整套《哲学史讲演录》和《美学》出来的“社会上的人”!

书市,从消费者的角度来看,有两大好处:一是能找到不少平时书店里见不到的书;二是基本都打折。别小看这三毛五毛的,买起来心情就是不一样,再说1985年,大学食堂里一份排骨才卖多少钱?六毛啊。我每个月从家里收到的钱,也不过就是二十块钱。每次逛完书市,在关系不错的同学那儿欠下十块八块的债,那是常事。以致于后来都欠债欠出经验了——凡有不错的哥们儿让陪着去书市,事先说好,去可以,但“你得借给我钱”。我大学毕业从母校托运走的十箱子书里,有一半左右都是这么从书市上倒腾回来的。

高我一级但却同过两年宿舍、来自上海的师兄朱枫比我更“过分”,他毕业时托运走了二十箱书,还不算别人帮他托运时弄丢的一箱。当年还是诗人的书虫朱枫有个习惯,每隔一段就要把他箱子里的藏书翻出来整理一通,但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到底有哪些好书,所以每每要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再弄。老朱对待书的态度很像巴尔扎克老师写的著名财迷葛朗台。不过作为我俩同为书虫的伟大友谊的证明,他理书的时候倒不背着我,有时还特意向我显摆一下他的宝藏,尤其是那些低价到手、印数又极少的书。老朱这样的爱好,在当时是有一定代表性的。

1980年代,文艺青年的主要爱好是买书,尤其是降价书;1990年代,文艺青年的主爱好是淘碟,尤其是打口碟;2000年以后,文艺青年们的主爱好就成了攒DVD。风尚的演变,看似时代趣味的蕴含不同,实则还是人性中懒惰与趋利的涌动。2000年以后的北京书市我也去过,明显的不同就是,书的可选种类虽在增多,但可回味和反复阅读的书籍远不及1980年代;书价也越来越贵,许多旧书的标价甚至追上了新版!有时去书市上买书的折扣还不如去一些路边小书店买书的折扣。读书人的付出明显在增多。这损失,社会和光阴会怎样来弥补我们呢?我想,也许互联网兴起后的免费下载阅读,算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