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裤

喇叭裤在当代时尚里流行过两次，一次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一次是1980年代初。

如果谁在1980年代总是路过中学（尤其是那些教学质量一般、生源较差的中学）门口，那最常见到的一景肯定是传达室门口某个教务主任或班主任模样的男老师，凶神恶煞似的手拿一把剪子堵在那里，截留和修理那些经过眼前的留长发的时髦男生。那些时髦男生，一般除了长头发，肯定还都爱穿个喇叭裤，那种造型，今天的青少年能从王小帅的电影《青红》里找到。当然，这说的是一贯胆大的男生。要是有女生敢在学校里这么穿，那就无异于宣布自己是“女流氓”了。这样的景象也许生活中有，但我没碰到过。

像喇叭裤这类时髦服装，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称呼——“奇装异服”。喇叭裤和男生的长发、女生烫发一样，在我的中学年代（1979～1985），都属《学生守则》里禁止的。但城市里的男生，很难说谁会真没有一条喇叭裤，只不过大家都是在校外才穿，只有美昏头的家伙才会穿到学校去。而一旦发现，遭到拦截，接受批评的，被命令回家换裤子，转天不许再穿；态度不好，在校门口跟老师顶嘴的，喇叭裤则有可能陪着长头发一起，也挨上一两剪子。至此，该学生的一身时髦打扮彻底玩儿完，说不定学校还会因此让请家长。

喇叭裤为什么会被教育界人士定为“奇装异服”加以禁止？这是一个谜。也许是“有关人士”习惯了过去年代全社会服装的整齐划一？或者觉得半军事化的统一着装给人比较容易管理的感觉（后来全社会那些设计难看的校服是不是就是根据这个思路出台的）？或许还有就是，个别人会觉得，这种裤型出于港、台，而港、台的东西都跟资本主义有关？总之，这些理由虽不一定正确，却都有存在的土壤。需要说明的是那时内地影院已经在放映一些香港时装电影了，那些正面人物也都穿着喇叭裤！

和男式长头发、喇叭裤同时出现在港片里的（后来出现在街上，进而被归入“奇装异服”的），还有形形色色的半袖翻领套头衫，当时在天津，大家都叫它们“港衫”。胆子大一点的、喜欢出位一点的青年和半大孩子，就穿那种色彩鲜艳的、花的；大多数老实一点的，就穿那些颜色比较单一、常态的。后一类穿法老师倒是不怎么干预。内地的“港衫”质地多为化纤针织，丝质的还不多。

回忆起奇怪的衣服，我还真是穿过一些的。中学时曾经有过一件黑面砖红里的“香云纱”的半袖上衣，这料子据说广州早年很流行，在不少像《羊城暗哨》之类的老电影里一般都是演打手和特务的人穿的。可因为在北方少见，穿在我这么个不具备调皮捣蛋能力的学生身上，也就没谁看出所谓的“不良”味道。那衣服在夏天穿可真是凉快。当年学校里还有过规定：学生不能穿毛料。可我春夏的长裤里就有一条是浅色“派力思”的，是家里人做衣裳剩下来的面料，穿了几年倒也没事。所以我对穿“奇装异服”总结的心得是，在着装风格不是过于刺激老师的前提下，主要还看穿的人。

有一件东西，在当时不管谁用，都会受到侧目，那就是“熊猫镜”（因镜片形状酷似熊猫的黑眼圈）。“熊猫镜”另一个贬义的名字是“蛤蟆镜”，原因不详；稍微中性的名字叫“麦克镜”，得名于一个老爱戴它的荧屏人物——麦克·哈里斯——1980年开始风靡内地的美国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的主人公。人们对“熊猫镜”的恐惧有两个原因：一是和喇叭裤一样，最早敢戴它的也是街上那帮半大的小流氓；二是它跟以往传统的太阳镜（墨镜）、茶镜相比，样式过于古怪了一点。以后人们写时尚史，千万不要以这样的文字开头：“中国内地对时尚本质的重新领悟，是以对古怪的宽容开始的。”我们现在宽容，并不等于过去宽容。宽容的阶梯，是由恐惧、声讨、歧视甚至包括了意外和血泪，在岁月中凝固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