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欣赏和品评书法艺术的标准
欣赏和品评书法,其标准不可能完全一致,但作为成功的作品,应是“法”和“意”的结合,而“法”重于“意”。即是说,法度与意境结合,以法度为主。法度是欣赏和评论书法的重要标志。书法艺术的美是有客观标准的,而这个客观标准不应从风格流派方面去探索,而应从它们之间的共同美方面去寻求。归纳前人书法评论家对书法艺术的欣赏和品评标准,不外乎以下十点。
柳公权小楷《跋王献之送梨帖》,为柳公权51岁时在王献之《送梨帖》后的跋。此跋没有碑版中字的拘谨,而自然映带;没有怒张之筋骨,而笔致含蓄;没有平正均匀之苛求,而自有真趣。此跋世人誉为“神品”。

柳公权小楷《跋王献之 送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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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权( 778—865年),唐朝最后一位大书法家,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宫至太子少师,故世称“柳少师”。他29岁进士及第,在地方担任一个低级官吏,偶然被唐穆宗看见他的笔迹,一时机为书法圣品,就被朝廷召到长安,那时,柳公权已40多岁。穆宗尝问柳公权用笔之法,公权答云:“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时穆宗荒纵,为之改容,悟其笔谏也。
1.点画的形态美
点画在形态上是否富有变化,是欣赏和品评书法的重要标准。点画能变,随势而化,出没无穷,而变化又是那么自然,合乎情理,格调一致,这是历代名家的共同特征。所以,变化是用笔中的一大关键。若平直相似,前后齐平,上下相等,机械而单纯地排列笔画,就破坏了点画的形态美。
2.点画的质地美
“藏骨抱筋,含文包质”,是点画形质美的体现。“质”是指点画的质地、质感、分量、力度、文采等,这是一种内在而深刻的美。用笔中,凡点画浑厚饱满的、和润的、有力的、有势的、刚柔相济的、骨肉相称的、富有涩感的笔法,都能给人一种美的魅力。颜真卿的《祭侄稿》、(五代)杨凝式的《韭花帖》、(唐)张旭的《古诗四帖》,尽管书体不同,风格迥异,但在用笔上都富有质感。相反,一些浮薄扁平、龌龊、软弱、没有势道,板滞光滑、瘦而露骨、肥而露肉的笔画,往往失去用笔的自然美。
杨凝式行书《韭花帖》是一封信札,内容是叙述午睡醒来,腹中甚饥之时,恰逢有人馈赠韭花,非常可口,遂执笔以表示谢意。《韭花帖》不仅字体、用笔有萧散之感,更重要的是《韭花帖》的字距、行距均拉开至极限,打破了行书行距与字距都不大的旧格局,一些字甚至超出结字常规,或左右错位、或上下不齐、或头重脚轻、或疏、或紧……然而一切出于自然,毫无造作之气,显示出一种空灵淡远的美。(清)曾协均《题韭花帖》:“《韭花帖》乃宣和秘殿物,观此真迹,始知纵逸雄强之妙,晋人矩度犹存,山谷比之'散僧入圣',非虚议也。” 平中寓奇的结体则是《韭花帖》最为突出,也最令人叫绝之处。它把紧密与散落这一对矛盾统一于一体,却没有丝毫的牵强,反而给人以自然天成的感觉,奇趣盎然。通篇形态宛若一个闲雅骑士,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雅逸风流,沉静自若。散落的布白与平中寓奇的结体,相得益彰,使得作者萧散闲适的心境跃然纸上。无论是从书法本身,还是文字内容,你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作者这种散淡的心境。

杨凝式行书《韭花帖》
3.韵律美
韵律在笔墨技巧中往往表示用笔的变化,它与绘画、音乐、舞蹈、诗词有共通之处,它表现出一种富有节奏、诗意的美。韵胜之书,笔势流畅,生动活泼,跌宕顿挫,字里行间交织着音乐的旋律,感人的情调。用笔时,由于节奏上的轻重徐疾的不同变化,又可产生墨韵上的生动变化,使书法作品富有生命力。
苏东坡书法兼得二王、颜真卿、李邕、杨凝式之长,其书风充分流露潇洒奔逸豪迈不羁的气概。此卷文字意态丰腴,结体稳密,纵笔重,横笔轻,撇戈笔画左伸而右缩,为苏字特色。

苏轼 《归去来兮辞卷》
[释文]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侯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垣。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4.力的美
力是书法美的基础,是作者书法功力的体现。刚劲之力,如铁画银钩,方笔外拓,笔力沉酣,笔势雄强,气宇轩昂;柔和之力,如绵里藏针,圆笔内涵,含蓄蕴藉,笔势顿挫,婀娜凝练。古人形容笔法中,“点”如高峰坠石,“横”如千里阵云,“撇”如陆断犀象,“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戈”如百钧弩发,“竖钩”如劲弩筋节,都是力的表现。这种力不是死力,而是一种具有生命的张力。所以,历代书法家都以笔力著称。

5.气和势的美
气和势在笔墨技巧中,往往代表字的“筋脉”“血脉”,筋脉相连,血脉流通,则自然给人以神充气足之感。一幅字如点画之间顾盼呼应,字与字之间逐势瞻顾;行与行之间递相映带,整幅字就会意气相聚,精神唤结,生机勃勃。体势万变,则自然能给人以一种笔势通达,一气贯注的艺术感受。相反,缺乏气势的书法作品,整幅字即显得松散,生意索然。故气和势的美是贯穿全幅字的一种精神境界。

《熹平石经》
《熹平石经》传为蔡邕所书。碑石共46个,几经动乱,原碑早已无存。自宋以来,常有残石出上,据说现已集存8000多字,字体方正,结构谨严,是当时通行的标准字体。

(宋)黄庭坚《花气熏人帖》
[释文]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此帖笔势苍劲,拙胜于巧,肥笔有骨,瘦笔有肉,“变态纵横,劲若飞动”其美韵不亚于行楷书。“山谷书法,晚年大得藏真(怀素)三昧,此笔力恍惚,出神入化,谓之'草圣'宜焉!”(草书《李白忆旧游诗卷》沈周题跋)此时黄庭坚的草书艺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草书书法,深得张旭,怀素草书飞动洒脱的神韵,而又有自己的风格。用笔紧峭,瘦劲奇崛,气势雄健,结体变化多端,墨色有浓润枯涩的变化,是一件难得的小品。
气和势,又能体现作者的气质和个性,有的雄伟奔放,无所顾忌;有的激越顿挫,神态飞扬;有的平和简洁,静如处子。尽管每个书家的表现手法不同,但无不能纵意驰骋,文从理顺,心手交会之际,操纵自如流畅。故气势之美是作者的精神和气质的表现,是表现时代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苏轼《人来得书帖》
《人来得书帖》是在季常之兄伯诚死后苏轼写给季常的慰问信,故有“伏惟深照死生聚散之常理。悟忧哀之无益,释然自勉”之句。《人来得书帖》凝重,笔法流畅,为书牍杰作。
6.结构美
一个书家之所以能形成鲜明的风格,往往是因为他的字具有独特的结构。例如,有的疏朗、有的严密、有的舒展、有的欹宕、有的宽博、有的峭瘦等等,结构的形成,除了与用笔有关外,还与点画及偏旁部首的搭配有关。总的来看,结构虽千变万化,但离不开欹正的变化。耐看的字寓险绝于平正之中,平中有奇,奇不涉怪,合乎情理。而字的大小、长短、阔窄,疏密、伸缩、参差、俯仰之变化,既要尽各自的姿态,又要合乎自然美的法则,从变化中求得结构的匀称、和谐而协调的艺术效果。实践证明,越是险绝的结构,越能显示出它的优美姿态。凡板滞而无变化,狂怪而无法度,矫揉造作,软媚熟俗的结构皆非书之所宜。

赵佶《瘦金书千字文》(局部)
此卷《千字文》为宋徽宗赵佶于23岁时书赐童贯,是赵佶以其最具个人风格之“瘦金体”书写,整体匀整峭拔,筋骨挺劲,清爽润朗,飘逸灵动,正所谓“铁画银钩”。此种书体取法唐代的薛稷、薛曜,把楷书中瘦劲一路发挥到了极致,带有很强的装饰性,成为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一种书体。
7.章法布局美
章法布局美这是作品给观赏者的第一印象。精于布局的书法家,通过不同形式的对比(大小、疏密、长短、揖让、阔窄、伸缩、开合,以至用笔的轻重、徐疾和墨色浓淡、枯湿等)和变化,在笔势的管束下,以通篇为一体,匀称而协调地组合成统一的整体。这是一个共同规律。
章法布局能否恰到好处,决定于作者的艺术素养和审美能力。创作一幅作品时,我们应能意在笔前,统筹全篇,处理好全幅与局部的关系。字里行间要搭配得合乎情理,富有变化,使整幅作品显得精神团聚。否则,杂乱无章、疏旷神散的布局,不能给人以美的享受。
8.意境美
意境美是作者通过艺术构思、加工、提炼,贯穿于整幅字的一种精神境界和艺术趣味。意境美可以体现一个作者的艺术修养。只有法度而无意趣的书法作品,从欣赏的角度看,是不能给人以耐久索玩的。只有法和意完美结合时,才会产生美的魅力。

宋克《张怀瓘论用笔十法》(局部)
此幅作品参用楷、行、章草诸书体,录唐代张怀瓘《论用笔十法》。书体变化适意,用笔自如,圆劲飞动,韵致朴茂。
9.自然美
自然美是书法艺术中最朴素的形式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它是书法艺术“共同美”的又一种表现形式。古代书法家,总是喜欢从自然界中汲取营养,来丰富自己的表现手法。如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垂柳……都是被汲取的养料。
自然美贯穿于书法的用笔、结构、章法、笔势、意境和风格之中。章法中横无列、纵无行的布局最容易体现自然之美。风格是自然形成的,不是苦思暝想出来的。实际上,具有自然美的作品,看上去平淡无奇,质朴无华,不事雕饰,纯任自然,然而却蕴藏着作者的深厚功力,所谓“大巧若拙”“返璞归真”“天姿国色,不施粉黛,辉光动人”就是这个意思。
自然美的作品体现了作者的功力和技巧,是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王国”境界的标志,是作者“脱俗”的表现。相反,书法中刻板而无变化的、狂怪而无法度的、蓄意装饰的、矫揉造作的作品,违反了自然美的法则,失去了天然美,这是不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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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瓘(生卒年不详),唐开元时书法家与书法评论家,海陵(今江苏泰州)人。曾任鄂州司马、翰林院供奉、右率府兵曹参军。工书,善真、行、小篆、八分书。高自矜饰,谓真、行可比虞、褚,草欲独步于数百年间,书迹未见。著有《书断》《评书药石论》《书估》《六体书论》《论用笔十法》等。张怀瓘在《书断》中以“神”“妙”“能”作为评书的标准。

启笛行楷横幅《王勃诗·滕王阁序》
10.风格美
一幅作品是否具有独特的风格,是品评书法艺术的重要标志。风格的产生,与作者的师承、家学、传统、功力、技巧和个性、气质、文学艺术素养、审美情趣以至人品等有着密切关系。一个书家的艺术风格,必须是笔墨技巧、意境和时代精神的结合,是传统和创新的结合。一幅具有风格的作品,不但有特殊的字形和章法,还具有独特的神情面目(如上图所示)。
如有的风格含蓄蕴藉、深沉冲和,像一位藏而不露的学者;有的峻利潇洒,沉着痛快,像一位才气横溢的诗人;有的风骨内含,神采外映,似一位气宇轩昂的武士;有的婉丽柔媚,笔韵遒劲,如风流绰约的绝代佳人;有的端庄而敦厚朴实;有的妩媚而平易近人;有的顿挫郁勃,笔势飞动,似乎见激昂之情;有的醇古简静,洒脱清逸,仿佛有出尘之想……
总之,“风格即人”。若只能模仿,不能创新,只具形体,而无神情是经不起欣赏者推敲的。故有无独特的风格,也是区别一个“书奴”或是“书家”的重要标志。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审美观的变化,我国的书法艺术领域一定会创造出具有改革开放时代的独特风格和气息的作品,呈现出书法繁荣、书家辈出的崭新风貌!

◇ 启笛行楷七言联《烟含细叶交加碧 露折寒英次第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