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第十一章 泰戈尔的哲学的使命

第十一章 泰戈尔的哲学的使命

泰戈尔在他的诗歌与散文著作里所表现的精神主义的理想,都是印度哲学的真理。印度是具有哲学的心灵的。她经过许多年代的对于生与死的最深沉的问题的默思,发展了一种玄想哲学的系统,使世界上许多著名的贤哲都为之赞颂,为之倾心。以前慕劳尔(Max Müller)教授,曾在一个讲演里,极端称颂印度及其思想:“如果我看遍了全个世界,要去找出一个国家,最丰富的具有自然所能给与的一切财富,权力,与美丽——在有些地方简直是一个地上的乐国——的,我必向印度指着。如果有人问我在什么天空底下,人的心灵曾最完全发展出它的几件最好的赠品,曾最深沉的浸入生命的最大问题,曾解决了好些这种问题,很值得使研究过柏拉图与康德的人的注意的,我必向印度指着。如果我问我自己,我们在欧洲的人,我们天然的完全受了希腊与罗马及赛米底的一族犹太的思想的影响的人,从什么文学里,我们可以得到那最需要的正确,以使我们的内部的生活成为更完全,更有意识,更为普遍的,即是,更为真正的人的,一个生命,且不仅仅为了这一生,而更为是一转世的永久的生命,——我仍旧是向印度指着。”

印度思想的最高点在于《优盘尼塞》(Upanishad)的吠陀(Uasonta)哲学。法国哲学史家考辛(U-Consin)说道:“我们不得不屈膝于东方哲学的前面,在这个人类的摇篮里看见最高哲学的出产地。”叔本华(Schopenhauer)也说道:“在全个世界中,没有一种学问是比之《优盘尼塞》更为有用,更为高尚的。它是我们的生时的慰安,也将是我们的死后的慰安。”慕劳尔说道,“如果叔本华的这些话要再加以说明,我愿意因我自己经过长久的专门研究许多哲学与许多宗教的结果而为它说明一下。如果哲学的意义是为了一个快乐的死的预备,那么,在我所知道的哲学中,没有比吠陀哲学是更好的预备了。”

泰戈尔在他的哲理的诗里所唱的,在他的《生之实现》的论文里所说的,就是这个《优盘尼塞》的哲学。它述说宇宙的一体——在现象世界的分歧里的根本上的一体。华滋华士(Wordsworth)是一个奇异的自然诗人。他对于自然精神是亲切的,但有时是含混的。他的歌声优雅清越,但所唱的却为世界是忧愁所造的,“我们的生不过是一个睡眠与遗忘”,“狱室的阴影开始紧罩在长成的孩子的身上”一类的哀歌。泰戈尔的哲学则与他完全不同。在他看来,世界是充满了快乐与爱的,幸福在全宇宙中跳舞着。这个世界诚然是有忧愁,但他们却如印度秋天的浮云一样,反能增明月的光华。在底下的一首诗里,我们可以更明白的看出他的生与爱与动作的哲学:

“啊,我的最感恋的地球母亲,我是怎样常的恋念的看着你,又是怎样常的从我的心里,不可禁的快活的唱出来呀!我身心的要质融化入你自己的里面之后,你便不绝的在永久的中间,旋绕在远星转动。而你的嫩绿的草叶,长在我身上,花儿繁锦似的开着,树林如阵雨似的把他们的花果落在我身上。是的,落在我身上。所以当我一个人坐在柏特玛河边时,我能够容易的感觉到,是的,我是感觉到,绿草的种子是怎样的向上长芽;生命的酒精是怎样的永久的灌注在你的心上;花朵是怎样的从美丽的枝干上开出;大树与蔓草是怎样的因接触着太阳的幼光而快乐的颤抖着,竟如婴孩在他们母亲胸前吃乳倦了时的快乐一样。

“那就是为什么当秋月的清光照在金色的收获的田上,当椰子树的绿叶快乐的跳舞着时,我会感得很深的快乐,而想到我的心灵浸渗在水,在地,在林中之叶,天空的碧色中时的原因。全个宇宙似乎静静的呼喊我一千次到它的胸前去。从世界的奇异的游戏室里,我也听见那微弱而熟悉的我的旧时游侣的快乐的声音。

“啊,地球母亲,请把我带回你的心中——生命在这个心的千种不同的路流出,歌声在那里以千种不同的调子唱着,跳舞在那里以千种不同的式样跳着,心灵在那里永远是思索的,而你是自己辉煌的有益的站立着。”

泰戈尔是相信勃莱克(William Blake)“人的身体与他的灵魂没有区别”的话的,但他更一步,不相信他父亲所信的二神论而相信吠陀的一神论,即世界不惟是为神所造,而且是由神自身造出的教义。

有一次,有一个印度的哲学家对他的学生说道:“世界不仅是为神所造,且是由神自身造出。”

“那怎么能够呢?”学生问道。

先生回答道:“看那蜘蛛吧,它从它自己的身体里,引出了丝线,以造成一个奇异的蛛网。”

东与西之间并不曾有一道鸿沟。哲学与科学一样,是世界的。它不知什么东与西。它冲破了一切物质的界限。在这一方面,泰戈尔的《生之实现》,实给了世界的人类以不少的利益。它的优雅的文体,高尚的思想,是全个世界都应赞颂的。

“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永久的快乐中生出来的。”泰戈尔在《生之实现》说道,“这个快乐,它的别名就是爱。……我们不爱,因为我们没有感觉,或者可以说,我们没有感觉就因为我们没有爱。因为爱是一切围绕我们的东西的极端的意义。它不仅是感想的;它是真实的;它是快乐,是在一切创造之根上的快乐。”

在《优盘尼塞》中有几句话:“世界是从爱中生的,世界是被爱所维系的,世界是向爱而转动的,又是进入于爱之中的。”这个真理,泰戈尔在《动作的实现》里更完备的发挥出来。他在那里鼓吹着爱与正当的动作。这个爱与动作的使命在欧洲各国互相摧毁的时候,尤有特别可注意的地方。欧洲虽经了长久的战争,而他们国际间的仇视,仍未丝毫消泯。基督的同胞的和平的理想,已在狂逆的西风中吹散。嫉妒,猜疑,欺诈,是他们的戴皇冠的魔鬼。在这个时候,印度的哲学,泰戈尔的爱的哲学,对于欧洲乃至全个世界,实是具有很大的使命的。太沉溺于静修与玄想的习俗,使印度的光荣灰暗了,印度的尊严被侮辱了;而同时太崇奉物质主义的结果,却使西方诸国也如被巨伤的大兽,在吼叫,在受苦。这两个极端的思想的和谐,能够带来一种理想的事实;泰戈尔的使命就在于此;人类的永久和平与自由与发展即存在于这个和谐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