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二章 童年时代

第二章 童年时代

大诗人泰戈尔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度过他的童年。

他和别的两个孩子在一起读书,他们都比他大两岁;那时所读的东西,他早已忘怀;他所记得最真切的只有:“雨溅叶颤”及“雨淅沥的落下,潮水泛溢到河上来”二句。这是他与文学第一次的接触;他说,当时的印象,到现在还没有消灭。

他在家中,不常见到他父亲;那个“大哲”是常在外面旅行的。他幼年的保护者是几个男仆人,他们都是很粗心很自私的。他们常常为免除他们的看护的麻烦起见,把小孩子们关在一间屋里,不准他们自由行动。有一个仆人,常叫泰戈尔坐在一个指定的地点,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把他包围起来,并且惊吓他说,如果他离开这个圆圈一步,就会有危险。他便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因为他读过《拉摩耶那》(Ramayana),知道有一个人因为擅自离开别人所画的圈子,后来竟遇到许多危险。幸而他所坐的地方,常近于窗口;他从窗中能够看见花园,看见一个池,许多行树,还看着往来的人与鸟儿等;鸭子在池中游泳,树影在水面映动。有一株榕树,尤使他注意,他在后来曾有一首诗写到它:

“呵,古老的榕树,你的绞绕的树根从枝上挂下来,

你日夜站着不动,如一个修道者之在忏悔,

你还记得那个孩子,他的幻想曾随了你的阴影而游戏的吗?”

天然的景色,使他忘了囚禁之苦。

他在家中,几乎一步也不曾踏到大门以外。即家中的许多房屋,他也不能走遍。他父亲的房子在三层楼上,因为他常不在家,所以门终日都是关着。幼年的泰戈尔常偷偷的推门进内,坐在沙发上。

有一天,他正在可以看见大路的楼廊上游戏,他的外甥萨底亚(Satya)突然的“巡警!巡警!”的叫着,想去吓他。他那时候,还不明白巡警的职务是什么,仅知道他们是可怕的,犯罪的人一被他捕去,便如被鳄鱼吞入口内一样,永不会再出来。所以他一听见这个叫声,幼稚的心,大为恐怖,立刻逃进屋内,不敢再出去,静静的坐在他母亲的房门口,拿了一本《拉摩耶那》在读。这本书是属于他的祖姑母的。他的心渐渐的沉浸到书中去,看到一个悲惨的地方,竟哭泣起来。他的祖姑跑了来,把他的书取去。这件事,也使他许久不曾忘记。

他一天一天的长大,一天一天的更渴望到家宅以外去看看。

有一天,他看见他的一个哥哥和他的外甥萨底亚同到学校里去上学。因为他还少,他们不让他同去。当萨底亚回家时,向他夸说路上的经历。他竟哭起来,要求也到学校里去。他的家庭教师跑来,重重的打他几下,对他警告道:“你现在哭着要进学校,将来恐怕你更要哭着想出校呢。”他忘了这个教师的姓名,面貌及性质,但他的沉重的手掌和他的这个沉重的警告,则使他永不能忘。他说在他生平,不曾听见比这个更确的预告。

他的哭声,使他立刻达到他的愿望。他进了东方学院。在那里学的什么,他早已忘了,但他们的一种刑罚,则还留一个很鲜明的印象在他脑中。凡是不能背诵功课的儿童,都被罚立在木凳上,两臂伸开,手掌向上,在手掌上堆了好几片石板。

他很不喜欢这个学校。离了家庭的拘束,又进了学校的囚笼,他自然很不高兴。他的家庭教师的预言至此不幸而中;他不久竟离了这个东方学院,改进一个师范学校。但这个师范学校与他的性情也不相宜。同学对他不好,教师也使他讨厌,他自己曾说,有一个教师,常用粗暴的话问他,他以此为耻辱,因此对于他所发的问题,概置不答。全年之中,他都坐在一班的末座,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自己在沉思着,在想解决许多人生的大问题。他说,“我还记着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武器,将怎样去打败一个敌人。解决的方法就是如果我驯养了狮子,老虎和狗去开始战争,那么便容易得到胜利了。”

如此的一年过去了。到了年终考试时,他竟获到班中最高的分数。他的教师觉得很惊奇,以为一定有别的原因,便请学校当局复试。但复试的结果,他仍然保持他的原有的分数。

他既不喜欢这个师范学校,于是他的家人又把他送进彭加尔学院,一个英印的学校。虽然这个学校的学生和教师对他没有特别的恶感,但他仍然觉得它是一所监狱,一座病院。

他同时在家庭中研究生物学、生理学、物理学、几何学、历史学、音乐及英国文学等。他所最不喜欢的就是英文。他的家庭教师,常常很热忱的使他明白英国文学的好处,但他常是置之不见不闻。教师从著名的英国诗人的作品里,引几段名句背诵给他听,他却笑了起来,使他的教师弄得脸红耳热,只好停止背诵。

但他在实际上决不是不喜学问的,他所不喜欢的是强迫的和规定的课程。他心中充满了诗的冲动。当他极少的时候,即已醉心于诗歌。以后,则对于诗的兴味,一天一天的浓厚起来。

他最初学做诗,是由比他年纪大的一个侄子约底白鲁克僖(Jotiprokash)的鼓励。当泰戈尔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正午,约底白鲁克僖突然的掖了他的手臂,引他进他的书房。对他说道:

“你有做诗没有?”

“我怎么会做?我还不知道怎样做。”

“我会教你的,我读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Hamlet)虽然我不是一个诗人,但我觉得你的心情,如果好好的加以训练,必可以成一个大诗人。”

于是约底白鲁克僖便取了纸与笔,告诉他做十四缀音诗的方法。这就是泰戈尔第一次所受的做诗的方法。

当他在师范学校的时候,有一个教师,和他很好,知道他是喜欢诗歌的,便常常的教给他做诗的方法。他或者代泰戈尔出一个题目,或者自己先写了一二行,然后再叫这十岁左右的学生接下去写。

虽然他自己曾说,他家里的人对于他都不大留意,他的嫂子尤阻碍他做诗的天才的发展,然而他的诗童的声誉,竟一天天高起来,他的诗才竟一天天发展起来,如趋下的清溪一样,路中的圆石是不能阻止它的东流的。

他的童年时代,便是如此。

他在一封信上曾说道:“我的幼童年代,已经不大记得。但我却很记得,常常的,在清晨的时候,我心上总不知不觉的泛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全个世界对于我似乎充满了神秘。每一天,我总拿了一根小竹棒,在那里掘土,想着我也许可以发现那些神秘的一个。这个世界的一切美丽与甜蜜与芬芳,一切人民的走动,街上的唱声,鸢的鸣声,以及家园里的可可树,池边的榕树,水上的树影,清晨的花的香气——所有这一切,都使我感得有一个朦胧的认得的人物,幻化了这许多形态,以与我为伴。”

他又在一个别的地方说道:“当我回顾我童年的时候,这个总站在我记忆的面前,就是:人生与世界似乎是充满了神秘。我每天感到,并且想到,无论什么地方总有些不可臆测的东西,我之遇见他在什么时候也不能决定。似乎自然常紧握了她的手掌,向我问道:‘告诉我,我手里有什么东西?’我永远不敢回答,因为无论什么东西,在那里都是有的。”

他的爱自然,爱自然的上帝的心,在这个童年时代已经具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