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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达官贵族，多居内城，清代则内城为旗籍人士所居，汉人率居外城，故诗文集中之称宣武城南者为独多。康熙年间，琉璃厂有灯市之后，游人渐集，旋慈仁寺书市，亦移于此。乾隆癸巳，四库开馆，四方文人麕集京师，参与编校，而各地书商，亦多辇书到京，设肆供应；故琉璃厂与当时文人有不可分离之势。又以王士祯、朱彝尊辈所居之地，与此比邻；王朱当年手植花木，亦遂为世所重，见诸吟咏。他如孙星衍尝居厂桥，而罗聘微时亦尝寄居琉璃厂观音阁，皆谈厂甸故实者所不可忽也。兹将清代诗文中涉及学人遗事，及访书佚闻，汇成一编。

宣武门东别一天，虽然城市亦林泉。亭边有月先临水，竹里无风便住烟。书画参差屏对列，须眉皎洁镜孤悬。舍人性颇耽佳句，许我吟诗数往还。（在园诗集）

栖息从吾便，新移陶厂东。冬官邻舍第，秋月主人翁。树隐重垣外，蛩鸣四壁中。若非逢岁闰，桂魄已当空。

一官皆逆旅，何处是吾庐？径僻难旋马，门深且驻车。典衣酒债有，僦屋俸钱虚。空慕前贤事，移家几乘书。

宣武门前路，风飙十丈尘。就兹虽巷曲，殊觉胜城。计岂因怀土，情偏惬卜邻。隔墙能过酒，先贮瓮头春。喜与诗城邸舍相接。

客舍楼台少，披襟试一登。西山暮霭叠，北阙晓霞蒸。椿老思鸳水，花深话武陵。衣阑人不寐，几度寝还兴！

隘巷难旋马，何人款款来？羡君真作手，愧我是樗材。宅与冬曹近，余寓琉璃厂，君正监理两窑。门因旧史开。君由词林转部。谈言霏玉屑，相对重徘徊。（以上静观堂诗集）

庚春骑马来京华，海波寺外昼看花。酉冬袖刺懒干谒，琉璃厂前夜看月。如玦如珪凄客魂，乳炉保取心头温。迢遥纵使隔千里，有情即在清光里。二分虚属古扬州，牧之老去红药愁。霓裳一曲来天上，不信虹桥本竹杖。燕台堆叠几饼金，青衫无趣仍飘零。客中何物撷携便？昔日花枝今月片。倒囊三百买飞蚨，涞酒无力颜难酡。登盘酷嗜黄矮菜，底暇搜肠了诗债。炮鹿烹鸡膏我唇，得之逆旅如奇珍。明岁索米大难住，敢诩春风野火句！（陆堂诗集）

台阳使回复命，寓城南之琉璃厂，屋为朱竹垞前辈故居，庭下古藤一架，绿荫垂垂，盖百余年物矣。嗣迁半截弄之听雨楼，楼后有得石轩三楹，则汤西崖前辈之手迹存焉。因忆两公擅大手笔，凌轹一时，当年延揽诸名士，雍容坛坫，承盖扶轮，备极风雅之盛。今则檐楹依旧，丛石翳如，追仰前徽，星移物换，而余亦以雪泥鸿爪，留此印痕。易林云：虚敝室旧，更为新家。言念及此，盖不胜俯仰今昔之感云！

俗物纷纷懒寓目，独爱名花伴幽独。但逢隙地半弓间，不计十年亦树木。庭前古藤种何时？枝干离奇根屈曲。去年相逢叶落初，共我婆娑生意蹙。一夕东风着意吹，千条万条垂紫玉。朱棚高架接重檐，浓阴四布穿窗绿。我生如鸟不择林，多为此花僦此屋。有客指花为我言：秀水当年此寤宿。酒徒词客日招邀，短韵长歌互往复。长安盛事遍流传，此花声价高斗岳。岂料风雅久沈沦，过客难追旧芳躅。五十余年待我来，消受清芬讵非福！离合聚散本前缘，相见何迟别何速？移家尺五近城南，鸡犬相携及童仆。何为独弃此花去，长令佳人委空谷！真怜无主为谁开，独孤及诗：藤花无主为谁开？纵复多情更谁告？一回回首一魂销，满树斜阳挂西角！（澄碧斋诗钞卷九）

诗情画笔总闲愁，清昼茶烟掩寺楼。他日相思空怅望，二分明月古扬州。

罗聘号两峰，又称花之寺僧，江南扬州府人。少年风流，晚来奉佛；携其子允缵，寓琉璃厂之观音阁，落拓可怜。学画于古杭金农。农字寿门，号冬心，入画征录中。两峰有出蓝之妙，世所传冬心画，太半出于两峰之手云。两峰为鬼趣图，穷极谲怪，海内名士如袁子才、蒋心余、程鱼门、纪晓岚、翁覃溪诸人，莫不题诗。又为红梅长幅，繁艳可嘉。诗又韶婉，不为画掩。妻桐城方氏，名婉仪，号白莲女士，亦能诗，序刻两峰少时效放翁体三十余首，号学陆集。余与次修，屡过两峰；偶数日未往，写余小照，旁写折枝梅，题云：“驿路梅花影倒垂，离情别绪系相思。故人近日全疏我，持一枝儿赠与谁？”余以苏定方平百济、刘仁愿纪功二碑谢之。两峰大喜，即付装潢。自言明春买舟南归，见余怀古诗而喜之，云与鲍以文为密友，他方续刻知不足斋丛书，留下一本与他，自无不刻之理。余已赠纪晓岚尚书，更无以赠也。又为余写兰添棘，掷笔指棘曰：自别君后，满目都是此物，奈何！余曰：大江南北，岂无桃李？两峰摇首曰：没有！没有！允缵号小峰，亦能画，人比之罗昭谏父子。两峰临别赠诗云：“才逢欲别意迟迟，后会他生或有期！残月晓风容易散，柳耆卿对不多时。”余和之云：“榆关黄叶若为情，秋雨秋风信马行。记取当年肠断处，罗昭谏别柳耆卿。”两峰藏唐韩滉回鹘舞女图：戴尖帽，辫发绕首，饰珠翠，颇似东国妇女；舞绣氍毹上，妖艳，其项过丰。余见回回男子，多大项，女亦宜然。轴尾有朝鲜安氏印记，余惊问曰：此人是谁？两峰曰：是雍正间人，兄弟二人，其兄名岐，号麓村，在王府内，来扬州办盐务，其人极雅，收藏最富，曾献书画于今皇上，蒙收，赐白银一千两；本系朝鲜人，不知从何入中朝，进王府，实未可详；久已去世，尚有子孙，流落不复雅矣！（滦阳录）

予始僦居琉璃厂桥之西，宅前有大树，海内之士，赏奇析疑者，咸识其居也。后移寓孙公园，小拓室宇，为诸名士燕集之地。每岁朝鲜使臣至，必款门投刺，朴卿齐家为予书问字堂额，又大书崔儦语云：不读五千卷书，毋得入此室。

琉璃厂西青厂口，廛鬻图书衒尊卣。十丈红飞过客尘，一株绿认先生柳。高冠褒服来叩门，登堂画字口不言。爱才异域且同志，岂有文誉鸡林传！异书海舶有时出，不似大航留伪帙。开成石刻赠殷勤，要使薄海尊经术。兴来落笔蛟螭翔，五千卷室崔儦藏。似闻比岁朝天客，犹访当年问字堂。（芳茂山人诗录卷七冶城集卷下）

一枝何必讳求安，复巷新移十笏宽。洞引别天藏药市，径留余地著花坛。息交颇悔停车便，羁宦终怜僦居难。凭借安仁嗤拙效，头衔仍把昨年看。

春信同拼醉一卮，醵钱好趁贺迁时。客缘刺促门更仆，家为平安座绝医。东阁宽晨到直，南荣早放月分窥。谁能昨夜韩潭上，酒赋琴歌散尚迟。

隐隐牛鸣隔敝庐，道南道北讯踟躇。无多家具迁原易，不少尘嚣避即虚。入市但容闲估画，赴科且愿缓修书。我来细访渔洋宅，欲向东邻赋卜居。西即渔洋旧邸。（白华前稿）

僦宅荒园径最幽，不闻击毂与鸣驺。槛前石井供邻汲，门外琳宫与客游。对宅为大隐禅林。听鼓一骢双阙下，买书跬步大航头。近琉璃厂书贾所集。胸中突兀千间厦，岂向春明坊底求！

长安富贵逐奔轮，秘省才华盛积薪。尘海移居谁过问，关心同调是诗人。

自褐长裘不系鞋，百城万卷拥高斋。尚贪未见邻书市，远花担趁六街。

僻径斜阳每枉骖，旁人多未解深谭。敦经悦史堂额为石庵先生所题。君三味，凭我来添说士甘。（以上韫山堂诗集）

街坊南北住琉璃，缩地无仙更远离。骨董店多鱼目混，旃檀香暖佛心知。室藏炉火春生座，树误梅花雪满枝。寄语苔岑相比友，肯来驴背共寻诗。

禅房深喜远嚣尘，况与嫏嬛作比邻。寺左右皆书肆。虚室雪明常不夜，朝暾窗暖似初春。律参书意冤方少，酒酿诗情味更醇。心已出家身未住，菩提应笑我何人！（以上此君书楼诗钞）

五次京师踏轻尘，一门竞爽棣华新。而今再作春明梦，长忆联床话雨人。

十年别恨赉情赊，物是人非最可嗟。惟有山桃如识我，窥墙犹露旧时花。

悯忠寺古重来寓，东北园新忽徙家。几树丁香如待我，定居才放满庭花。寓有红白丁香三株，含苞欲放，居一二日，次第开花，馥馥然如入芝兰之室矣。家居屋本如舟小，予在家读书，居小厦者十余年，后移居于小楼又十年。旅处真呼屋作船。载得米家书画满，古今上下任流连。船房

满架藤萝荫一庐，龙蛇影动凤苞舒。当前妙境知谁领？悟后文章醉后书！藤花

海棠著雨浣胭脂，淡白深红绝世姿。闻说蜀中香色备，品题不借杜陵诗。海棠

竹垞先生旧寓海波寺街，寓有古藤，因署所居为古藤书屋。予今寓正阳门西东北园，亦有百年古藤，老干虬蟠，浓阴翠复，适当船房之外，遂以古藤船室名之。非敢蹈袭争墩，聊寄景仰之意云尔

古藤随地见槎枒，独溯当年竹垞家。我亦侨居藤对屋，风流未解罔看花。（以上缙云山人诗集）

程春庐年丈招同宋芷湾、陈恭甫两编修，方铁珊孝廉饮孙公园寓斋

春云拨瓮香，寒雾释炉火。不知毡幕外，今宵玉戏颇。盍戠叙劳积，踵至参离坐。高文示铿耀，妙论开豁。常时戒狂醉，禁此袍袖。矧复集骚雅，斗酒十千可。庭柯腻粉糅，园石玉苔锁。一白认荒曙，飞絮归轮裹。（小重山房初稿）

尽日轮蹄觅数椽，新移琴剑得安便。卜居不惮劳三徙，近市何妨受一廛。却喜门高能结驷，最宜地僻好参禅。逢人艳说藤阴旧，重振风徽又百年。宅为渔洋旧居，有紫藤花。

十笏空斋足啸歌，刚逢天气及清和。庭花随意生机活，邻树分阴绿荫多。壁上图书能课子，笔端风雨欲轩波。那堪春帖嗤鸦蚓，大匠门前弄斧过。属书楹联（亦佳室诗钞）

三生传慧业，当世有终军。豹鼠能专对，骅骝果出群。通经明驳议，以庶吉士改刑部主事。校士识渊云。分校春秋闱屡得名士。曾忆门墙住，论文到夜分。己未计偕，曾居师铁厂寓斋。（青埵山人诗）

唱酬忆否住西轩？并辔追随入掖垣。红藕香中秋选韵，丙辰年，予与君以“红衣落尽秋风生”试题在棘闱联吟三十韵。紫藤花下夜开樽。君在都寓琉璃厂藤花书屋，乃渔洋山人故居。朅来鞅掌风尘内，犹觉虚怀古谊敦。难得请缨伸壮志，凭君问讯两黄门。谓子和眉生。

琐屑复琐屑，曰余今有家。十年去乡里，乔居泰州十载。几度滞京华。三赴京兆试。架上丛残卷，门前薄笨车。故人记同卷，作宦又天涯。壬辰计偕，于庭寓南柳巷，今官湖南。（昙云阁诗集）

海王村畔三间屋，退直朋来酒满觥。尚有文章纪游宦，剧怜节物过清明。经年书剑行踪倦，卷地风沙客梦惊。千里江乡归未决，桃花春水漫多情！（敦夙好斋诗续卷一）

清时容懒拙，薄宦即为家。陋室摊残卷，闲官散早衙。客怀仍灭刺，诗壁自笼纱。不见新城叟，藤梢几作花。所居阮亭尚书旧屋，双藤犹在，所手植也。

一龛瘦影聚寒，门外飞花竞欲春。精力盛年都渐减，岁时陈事合翻新。风云百战思坛坫，俎豆千秋孰主宾？夜久香烟疑岛佛，天边同下玉霄神。

出游厂肆，偶得板桥道人画竹一帧，其自题云：“茅斋瘦竹长都成，手把风枝感旧情。记得读书窗纸上，为予夜半起秋声。”词翰俱美，有触于余情者。

一竿雨竿初长成，十个五个风雨声。小窗夜读自畴昔，捎尾便思鸾鸣。凤兮不至竹不实，淇水泉源乱萧棘。青苔瘦石谁点染？使我对之忘肉食。何如吴仲圭，焉用文与可！郑虔三绝诗书画，仙骨佛心民父母。想当挂冠归去来，道情闲拍冶城隈。小庭种竹气萧索，四壁苍烟为我回。（以上龙壁山房诗草）

新城诗老擅风流，池馆荒凉二百秋。今夜醉吟张监宅，紫藤花外月如钩。宅为渔洋旧居，所植紫藤花尚在。

齑臼新词愧外孙，霍家门巷市尘喧。侨居易姓藤花古，外家劳氏琉璃厂旧居，即渔洋先生故宅，中有古藤一本，号藤因室，今易数姓矣。传舍留题竹荫繁。邑馆竹树为外王父又峰先生手植。日下高名悲宰树，谓佩荪舅氏。云中归思忆灵萱。先慈集中思亲之作半寄京师。回车不尽沧桑感，莫问寒梅到故园。（大篪吟草卷五）

海王村舍更谁居？风物惊心感促余。薜荔墙阴双白板，枣花帘里旧青庐。雕梁一去寒秋燕，黄土三年葬玉鱼。未必牵牛无匹偶，较量缣素竟何如？（天影盦诗存）

己酉夏日，移居琉璃厂渔洋山人古藤书屋，种竹庭前，未十日即生四笋，喜而有作

新栽慈竹两三竿，不吝天恩雨露宽。敬谢苍穹效蒲拜，于今日日报平安。

频年竹祖望生孙，夭折蛮风有泪痕。予与叔弟得子皆殇，堂上望孙甚切。此日鲤庭成吉兆，王家四玉长灵根。

窃比神君祀枣糕，南柯我欲梦蓝袍。宅后古槐，相传有神，予祭以文云：定识灵同九烈，明年当祀以枣糕。何当玉笋班头立，不负干霄壮志高。

闻道乡关成泽国，惧灾大吏乞休官。可知桶大杭州笋，也饱哀鸿一顿餐。吴甄甫中丞因灾自劾。

古藤屈曲蔓空庭，二百年来地尚灵。后视今犹今视昔，他年此竹怕雕零。（墨花吟馆诗钞卷一）

诗人故宅今犹存，退食从容旧此门。且读谈龙秋谷谱，可容抹杀海王村。海王村，渔洋先生故居地。渔洋先生与灵皋先生，终为有清一代诗文正宗，历久而论愈定也。

程鱼门太史曾寓火神庙夹道，今名太平巷。其移居诗云：“势家歇马评珍玩，冷客摊钱得故书。”余新居即其故址徐宗浩蕺园故宅卜新居，文采风流愧弗如。一事与公缘不浅，旧藏犹有手钞书。藏有太史手钞选本文选一册。（石雪斋诗稿）

宣武门东记旧游，暮鸦啼彻夕阳秋。杨花落尽风流散，别后何人上水楼？（午亭文编）

九日同同年戴衣闻、房湘崖、石五中琉璃厂登高，房石二年兄留饮寓斋，同席凡七人，分韵得官字

七贤吟社共登坛，九日临风各正冠。帝阙遥瞻五色凤，山人长啸半空鸾。诗城破险如降敌，酒政分曹亦得官。不是佳辰开胜赏，愁中岁月若为宽。（绀寒亭诗集）

厂桥游趁上春初，囊有余钱尽买书。归压轻舟应胜石，时将还黔伴郎披读快何如。（听春楼稿卷三）

冬官抟埴岁有程，千夫许许雷发声。蓬莱宫中陶万瓦，岁久土积山峥嵘。登山一笑此何有？却与今年作重九。天边斜日暎孤云，望里西风带衰柳。忆昔慈仁飞阁中，四虚突兀撑青空。昨岁蛮江骤风雨，云幕周遮艳歌舞。岂知万里从天涯，帝城复采黄金花。悠悠感事默惆怅，茫茫望古空咨嗟。君不见宋公戏马台，英雄格斗余蒿莱。又不见杜老云安宴，词客哀时泪如霰。我曹幸际太平日，瀚海烽销新罢战。佳节犹堪继觞咏，书郎莫漫忧贫贱。河冰昨夜冻桑干，积雪隐见浮云端。苍茫临眺日欲落，激激衣上风吹寒。日饮无何爱犀首，且归与子同杯酒。（怀清堂集）

杏花帘外散轻寒，红板桥头雨乍干。春气渐从今日暖，酒杯须放十分宽。齑盐臭味逢场美，褦襶情怀触热难。纵少双鬟看画壁，旗亭此会亦长安。

细寻归路马蹄香，燕燕安巢底事忙！肯负好风如过客，尚扶残醉傲斜阳。饧箫送暖人同调，铜漏无声夜未央。明日邻西访罗隐，诗心画意各疏狂。时迟罗两峰不至，拟倩作春桥买醉卷子。（心铁石斋存稿卷四）

偕戴仪部敦元、瞿上舍中泌、宋仪部鸣琦、陈比部希祖步至琉璃厂桥西酒肆，沽饮至醉，宋以诗见示，次韵答之

敝衫棉薄怯微寒，襟上余痕渍不干。已去年华如客过，未除豪气觉天宽。箫吹花市春无价，酒入愁肠醉亦难。大嚼可能真快意，出门一笑是长安。

杖头钱买瓮头香，怪底闲人日日忙。布袜青鞋过二月，杏花芳草又斜阳。曹刘垒健诗成敌，弧矢星寒夜未央。草草百年都似梦，不如容我少年狂。（铁箫诗稿卷一）

倾城锦绣压成都，九市精华萃一衢。坊贾夸人书满屋，山妻谪我米如珠。纷来燕地衣冠谱，谁仿吴兴士女图。独有慈仁名刹废，日高野鼠绕楹趋。国初诸老买书多于慈仁寺，昨过之，榛芜塞径矣。（吴学士诗集）

晴楼璀灿五云开，彩幔骈罗锦绣堆。惟有高句骊贡使，琉璃厂肆购书来。（蕴愫阁诗集）

异人苦难见，异书苦难读。能见能读不远求，耳目之前求已足。异人在山不在山，异书在世出世间。邴原自可辞北海，张华讵足窥嫏嬛！求人求书贵求我，弃书与人计复左。能将悬解得人间，枕书许秘粮许裹。平生夙抱购书癖，插架未观复求益。垄断徒嗤卖菜佣，燕说秋为举烛客。谁知结习难自除，路逢良友仍招呼。踏青已过近灯市，每到书肆行踟蹰。眼前一集缩手快，闻是贵人手不疥。失笑奇书世已无，异人何处同君拜？（太乙舟诗集）

公家休暇乞岁除，三旬不治官文书。走马画市冀奇觏，聘钱知办一斛珠。食肉何至珍圂腴，贵且快意屠门如。愿假水墨洗尘滓，扁舟乘兴思江湖。

齿不识摴，耳常憎管弦。独有近书案，渴骥斯奔泉。生平坐文史，往往破囊钱。颇怪赵元叔，懑辞无乃偏？朅来困趋曹，束书或经年。禁脔不得近，每忆空堕涎。君家富坟籍，百获收良田。购书复未已，如觅五味禅。绿窗春风披，知君方盘旋。便拟一瓻借，短檠疗夜眠。（以上密斋诗存）

细雨无尘驾小车，厂桥东畔晚行徐。奚童私向舆夫语：莫典春衣又买书。（清芬堂集卷十二）

庄生贫如涸辙鳞，岂有群书供獭祭？翻新不肯袭糟魄，属书离辞何丽！古者私家无竹帛，闾塾相传但经艺。后来著作日纷纷，枣木行将塞四裔。传摹甚易得不难，翻使聪明受揜蔽。当年制字烦鬼哭，更欲烧书起秦帝。就中古册不可无，一二菁英擢芜翳。连镳不厌百回看，洛阳市肆欢游诣。先生庋架盈古香，十万骅骝简精锐。此皆下驷不足贪，识宝波斯偶留憩。叨同雅好耽缃素，愧与市人生校计。得虞重费囊底羞，失每牵怀梦中呓。先生一笑子归休，卧想陶陶结绳世。（半岩庐遗诗）

我昔借书常疾读，到手先愁还日促。有如谒客借车驰，一日千家嫌不足。只今长大爱心气，插架虽增懒过目。时得佳本亦好之，啜墨玩茶同一笃。邵君邀我市肆游，旧好重教十年触。望奢持狭成一笑，空手宝山徒踯躅！君诗为我工解嘲，谓此麻沙难著录。昔与冯温作三友，海王村中时仆仆。胡卢汉史佛龛文，异本妄思归障簏。冯君罢宦息乡里，温子清卿惟仰屋。几人嗜好今变更，俯仰始惊岁时速！书贵神智益人耳，昔见宁非珠买椟！阅字昏涩况宜懒，山谷此言吾近服。从教传迪好轻人，老子一篇甘抱独。（柏枧山房诗集卷八）

辇下盛书贾，益都记厥因。益都李南涧先生文藻集中有琉璃厂书肆记，载乾隆年间书肆凡数十家，今无一存者。百年人事改，构造多沈沦。我从束发始，载籍心所亲。持钱入书肆，把册忘昏晨。忽忽卅余载，新故悲难陈。涂抹等狂瞀，至道迷涯津。峨峨金马门，簪绶骈玢璘。歌舞餍梦寐，酒肉堆腥荤。依违久居此，我气何由振！今朝风日美，枯坐迎芳春。兴言适郊野，花事方逡巡。翻然遂吾好，访古希多闻。我生所托命，舍此奚足珍！偶有一得悟，欢鬯动弥旬。伤心忆乡里，烽火高嶙峋。旧业不自保，卷轴随灰尘。呻吟百寮底，万念销蹄轮。老大昧经训，时危才莫伸。踌躇大道旁，浩歌孰与邻！（敦夙好斋诗续编卷一）

书丛半世如枯蟫，结习生小性所耽。博学常思追任昉，聚书每欲希桓谭。当时未行万里路，捆载那计随征骖。连墙架屋恨难足，此乐不易吾心甘。春明一陊事奔走，卷束往往封尘函。犹幸枝官饱闲放，海王村畔时幽探。更从邻好乞佳本，夜阑烛尽犹勤勘。岂知离合到简册，锋车关塞趋。频年搜罗终何益，行箧无十之二三。自顾四壁曾不保，检书未竟中怀惭。百不如人赖此耳，并思不畀夫岂贪！旧墨过眼欻隔世，春梦回首成优昙。仕宦不进学亦退，局促似我真何堪！且呼长恩酹酒拜，投劾终当同一庵。（岘嶕山房诗集初编卷八）

清梦无端到石渠，且寻厂肆自求书。果然借似荆州重，不觉悲来鲁殿余。坐我百城贫未可，比人双眼福何如。麟殂凤杳风流歇，高价何因倍怆予。（芥沧馆诗集）

戊申春正月，喘疾差愈，绎如言琉璃厂书肆多旧本，因同车至火神庙，见骨董杂陈，书画丛集，真赝莫辨，书摊无多，殊鲜秘籍。嗣于书肆觅见元本古今源流至论，原本西清词谱，索价过高，必不可得，归途口占告绎如陈薛绍徽

未仙脉望恋书堆，爱向残丛辨劫灰。何事摊钱如冷客，宝山撒手竟空回。

纸墨干枯卷帙残，几番我亦笑酸寒。归来堂上徐熙画，懊丧方知李易安。（黛韵楼诗集）

浦西三度逢人日，惆怅东风易白头。延客偶将花径扫，题诗例向草堂酬。食单煮菜还煎饼，劫话怜春甚感秋。却忆海王村畔路，书摊庙市是前游。（花近楼诗存）

直水不作冰，直木不用绳。九衢皆直馗，谁与曲者升。志士觑救时，达人畏多能。同时作者七，虱世悲填膺！清昼多飞埃，招携上孤层。颓廊日不满，近突烟方升。沽虽燕市贱，量匪江乡胜。回头望阊阖，大笑声惭蝇。不归畴故吾，画壁呼可应。坊稠书易迷，厂阗车又增。一笑各分去，天游胡弋缯。（石巢诗集卷三）

玉龙游戏舞天衢，银海楼台粉本图。已幸春风归御苑，好从人日咏冰壶。飞将柳絮千村乐，冷到梅花数点无。乘兴且寻书画舫，冲寒人笑两迂儒。（宝鸭斋诗钞）

意园嗜古如嗜膻，豪夺恒怵他人先。海王村里往复旋，饥肠辘辘犹留连。偶然得隽意气鲜，遗闻逸事手自笺。盈轴细字如蚕眠，精博欲跨朱竹垞翁覃溪钱竹汀。文敏好古全乎天，游心常在姬孔前。鼎彝圭壁镜泉，双所触如饥鹯。倾囊障簏无一钱，买来不问价百千。家人奔告朝无，跂足读画方怡然。福山王文敏公延鸿蔚起为亲贤，祥金乐石性所偏。六朝造象金雕镌，供奉棐几相联翩。阳嘉石室名延年，兴来往往亲椎毡。风流文采仙乎仙，诒晋大雅今犹传。延鸿阁主人沉庵矻矻官书边，见人得宝常流涎。昏黑打门惊市廛，穷搜大索炬火燃。珍奇尽付奚奴肩，归来解苞喜欲颠。开尊召客评媸妍，逸兴宁为当官牵。宝瑞臣侍郎匋斋如海纳百川，孙退谷梁蕉林宋漫堂阮芸台名相联。碑图鼎录分巨编，古刻或自非洲迁，雄视四海谁与骈？端匋父尚书伊余磬室嗟如悬。旧物过眼空云烟，惟余舌在惊四筵。

老去看书眼未花，断编残简是生涯。城南片席琉璃厂，饱向东京阅梦华。

历鹿羸车日往还，劳劳尘海几人闲？冷摊书侩多相识，频与殷勤问地山。

颇怪陈三孝起并沈七，梅羹文书堆案不抽身。宝山蹋偏吾何有？垂橐归来亦是贫！

搜罗百宋复千元，福地嫏嬛众所尊。见说飘零江海去，空教飞盖忆西园。

千年风雅传诗局，一代宗师属选楼。剩有夸张邻里处，评量板本到扬州。（云海楼诗存卷三）

厂甸西头张樾臣，手拈铁笔仿周秦。满腔中有燕邯味，不似寻常市上人。（困知斋诗存）

春明最爱琉璃瓦，五色斑斑碧树丛。日下金银辉祖国，京师如海又春风。

名流几辈衔书鼠，郑子尹诗云：莫五璃厂回又回，璃厂路似看衔书，鼠寂寂，来复去。博学甘为食字鱼。自癖红蓝初印本，频求精椠廿年余。余酷嗜朱墨蓝墨初印木刻，多从厂肆得之。

考订校仇多绩学，收藏赏鉴各名家。典坟总汇供搜讨，吐纳流通亦可嘉。洪北江别藏书家为考订、校雠、收藏、赏鉴、贩卖五类，而鄙薄贩卖。其实若无厂肆之宏大供应，亦无以满足文苑儒林之需要也。

苦亲铅椠伴朝昏，除却收书懒出门。深巷驱车何处去？庙摊书藏海王村。（潜卢诗录卷四）

为虮为虱不堪论，两鬼双山若弟昆。愿得重携吴瘿手，年年岁岁海王村。

厂肆何如古榷场，消磨清俸几书庄。耻为牛后宁惟我，买得羊来未是王。虚牝千金挥敝帚，等闲一孔溃宣房。即今留得生尘甑，粒米依然贵夜光。（以上二山唱和集）

旬来频过海王村，故纸堆中几索扪。犹自摊钱充冷客，卅年旧梦去无痕。

脞录何人续下乡？三家旧记待重详。李氏书肆记作于乾隆中叶，缪氏续记载李重山事有误，叶氏清话多寄慨语，近三十年来，情事又殊矣。韦周陶谢风流歇，皆厂肆书贾之名识书者，见南涧记。故址犹传二酉堂。二酉堂传自明代，故有老二酉之称，打磨厂亦有一家分设。

买书前后两歌行，刻鬻郋园榷利精。更有罗家传玉简，董杨刻亦价连城。

稗贩东瀛古佚传，掘余石室有残编。殷虚创获纷纷出，疑窦千秋凿欲穿。

文艺而今说复兴，一时风会郁云蒸。要从史外重寻史，蠹简应搜到羽陵。

几家簿录继刘荀，四部宜重理放纷。书种果能绵一脉，抱残守缺亦殊勋。

篇帙年来散佚多，艺风书出半沉磨。旧京寥落申三叹，文物留遗复几何？

老见微书尚眼明，故人故物倍牵情。俪桓普定姚大荣氏明久兴义景方昶氏殊存殁，太息无人为守楹！买得桥西杂记、山房随笔为姚氏物，水经注、汉书西域传补注、经艺跋文为景氏物，俱有校文印记。

五载春明熟老谭，偶谈录略亦能谙。颇传照乘多鱼目，黄帙宸章出内监。

正文斋书店主人谭笃生，熟板本，光宣间执书业之牛耳，惟好以赝本欺人。又内监时盗内府书，出售于谭，因以起家。殁于壬子，无子，歇业后，剩余之书，由其戚孔某在文昌馆封卖，凡三四次始尽。

内家珍本到东瀛，册卷医方刻绍兴。晚与郋园还往密，手批答问赠何兄。

会文斋书店主人何厚甫，于所见古书，必详记其行格序跋，积十余册，有出诸家书跋藏志之外者。尝从内监手，得宋本备全总效方四十卷，前有绍兴二十四年四月二十日左朝奉大夫知平江军府事提举学事兼管内劝农使溧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李朝正书序。每页二十行，行十六宇，鱼尾下有刻工姓名。曾经季沧苇、徐健庵家藏，有季印振宜，沧苇、乾学、徐健庵诸印，不见诸家著录，盖孤本也。厚甫秘之，不以示人。厚甫殁，其子介文友堂售于日本，得值七千金。叶焕彬来故都，与厚甫谈板本相契，书林清话道及之。焕彬尝手批书目答问以赠，书问往还不绝。

书目谁云出郘亭，书坊老辈自编成。后来屈指胜蓝者，孙耀卿同王晋卿。

宣统间，日本人刻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未几，邵伯又刻其祖位西先生四库目录标注，二书无甚同异。忆余壬寅来京师，从陈子砺先生借抄四库书目略，注云得之李若农侍郎。嗣于琉璃厂书肆屡见之，皆非新抄，据云老辈相传，不知作者何人，乃知侍郎殆从此移录，而莫郘二公亦如是耳。故都书肆虽多，识板本者无几人，非博览强记，未足语此。余所识通学斋孙耀卿、文禄堂王晋卿二人，庶几近之。孙著有贩书偶记、丛书目录拾遗，王著有古本过目记（即文禄堂访书记），皆具通人之识，又非谭笃生、何厚甫辈所能及矣。（以上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

蓬莱清浅迹都陈，续梦春明劫后身。留取天边鸿雁影，海王村畔岁庚申。（稼溪诗草卷二）

过火神庙，求故书一无所见，惟胡人购珍宝者四塞，仅乃于庙隅得画摊，买金晓珠双凤轴子归。及出门，则高榜曰文化商场，于是旧京数百年之流风荡然尽矣。庙本道院，去年道士无端斥卖，而庙有碑，镌左翼总兵捐数，遂没官，置商场焉。丹垩既讫，因重租税，书画遂奇贵

文章自昔关风化，不信输官直可商。空有菜华前度客，了无芸草旧时香。争春红绿恺崇富，京师语珍宝，直曰红绿。窃地丹青邾莒王。及获冒家双彩凤，居然画本见金娘。晓珠名玥，冒辟疆妾，故款识有水绘庵。（弗堂类稿诗）

琉璃厂里两书淫，荛友荛翁是素心。我羡小嫏嬛福地，子孙世守到于今。

作宦游仙事渺茫，故交零落感沧桑。传家祖印分明在，添得新书媲旧藏。

卅年前见两奇书，觌面相逢付子虚。小读书堆藏弃久，云烟化去已无余。宋椠续颜氏家训、金椠蔡松年词，皆郡城故家物，先携示余，时因次儿病危，无心绪及此，后归顾明经抱冲，及今散出，余未之知，故不及收。

琴川好古有专家，秘笈储藏富五车。一取蔡词一颜训，两人就敌互相夸。颜训归张月霄，蔡词归陈子准。

颜训曾经借我钞，蔡词相示又谁教。收书不惜黄金尽，珍重相期属世交。余向收书，不惜多金，今芙川亦颇类此。道光四年，岁在甲申，九月大尽日，荛翁为芙川世谱书于百宋一廛，聊以记事而已。（萧闲老人明秀集注跋）

何郎好古成膏肓，日从厂肆搜球琅。残碑剩碣尽搜致，片纸只字勤收藏。苏斋此稿落破簏，大异李贺投奚囊。一金易得窃心喜，贾胡碧眼穷豪芒。要我作诗识好事，想见诸老同清狂。鱼门萚石游最密，岂有牴牾存参商！稿中粘有程鱼门、钱萚石书札，语似与鱼门有所龃龉，而萚石为之排解而始释者。读书养气可见道，卷端有读书养气及诗者文之余，文者道之一端等语。五弊已去归康庄。卷前自警云：字不真者，通套之弊；太松太长者，顺势之弊；传会斗凑者，查书之弊；作入纤巧者，讨好之弊。去此五弊而适于正路，又要精深厚实，又要开拓能事，本性求情，脱胎换骨。癸正月至乙八月，二百余首从否臧。卷面题“癸巳正月至乙未八月”。此一本内诗二百九十二首，其勉强存以备改者二百二十三首。苏斋赋性近严核，七载校士巡吾乡。鱼山一叟出珠浦，百围巨木森门墙。论诗后乃服钱子，意见时复存低昂。见苏斋所作冯鱼山比部遗稿序。卷中桐阴亦高足，饶桐阴太史庆捷，大埔人。今我起敬思维桑。何郎与我最友爱，通门之谊同雁行。怀瑰抱奇并不偶，正坐好古羞时妆。一昨自娱轩下坐，窗隙隐隐生湖光。毛西河朱竹垞二老古风骨，杖屐合绘须眉苍。苏斋题句纪年月，西河、竹垞壬午同游湖上，苏斋考证是岁西河年八十，竹垞年七十四。诗谱纪略同精详。子贞复从厂市购得苏斋手书诗谱纪略小折，自东坡生年起，讫查初白卒年止，纪历朝人物生平如史例。前辈风流孰可继？乾嘉之际犹相望！何郎弃之贮巾箱，有人为爇南丰香。（读白华草堂诗二集卷九）

银钩铁画石经余，想见先唐字学书。九百年过重发见，崇文院里敕雕初。

绝学荄滋赖泽存，古音故韵起专门。宁知后海先河溯，尚有重源在阆昆。

纸钤程氏刻丁珍，面目祥符炳识真。论定不须矜我辈，卷怀从此傲鳀人。

飞行绝迹傅鹑觚，朝发燕郊暮圣湖。凉土不成皇甫雁，云中争讶任公驴。（海日楼诗卷二）

英石自来声作铜，横逾五尺起三峰。似闻箫竹销沈后，拖入蓬莱小院中。（孤圆山庄诗剩　斗杯堂集）

敬次原韵录一首

萧寺藏书忆日边，海王村畔共流连。南菁弦诵还初服，东武毡椎缔夙缘。君所得沈韵初孝廉家拓本，皆刘燕庭三巴旧物也。等是书淫兼墨癖，莫论卢后与王前。小欧集古庐陵福，学圃同耕不税田。（奇觚庼诗集补遗）

洲笛谱今犹在，六稿精刊独未传。绝异行都坊市本，杀青垂及宋亡年。

瓻酒酬书蒋径开，商量孤帙抵琼瑰。楼阴韵语新题榜，为补吴兴掌故来。（松邻遗集卷七）

平生脚熟海王村，除却书坊未入门。万卷何如印在手，相从更欲叩渊源。（士一居印存）

和风春雪融，游兴不可遏。况值试灯期，蜡屐敢辞滑！近肆百宝陈，彩耀腾倏忽。萧然鉴古斋，插架富碑碣。就中文待诏，手迹何超越！蝇头写楚词，射眼光气发。游丝或袅空，细筋真入骨。劲若展机弩，微乃析毛发。纸色含斑驳，墨香浮馝馞。流传三百年，完好字无脱。双梧伊何人？卷尾作题跋。问岁当嘉平，纪年值大耋。卷尾跋云十二月九日，八十翁某为双梧主人书。我有秋山图，合之成两绝。亦公所画携归置几案，双眸日轩豁。自从客京华，岁序等飘瞥。临榻亲古贤，庶亦慰饥渴！（半舫斋编年诗）

楚词小楷，予亲见于半舫斋中，所云游丝袅空，细筋入骨，诚为确评。闻待诏当日用高丽笔写之，乃艺林中至宝也。（学诗注）

澄江试院中彭宫詹云楣见示明道邻史公画像属跋长句像系卷子，首列公家书一纸，后有顾贞观、秦松龄诸君跋，乃蒋太史士铨得之琉璃厂市中者。

凛然正气生尺纸，谁欤遗像阁部史！身骑箕尾逾百年，展拜今知公不死！公之生当明祚倾，金戈只手劳支撑。移书枉数七不可，半壁已定秦子婴。当时空绾淮阳印，敌争未宁复四镇。犹令掣肘格防河，终使登陴成蹈刃。吁嗟乎！明亡不由寇盗由奸党，巢幕何堪纷魍魉！贯索方修北寺嫌，笙歌尚耗南都帑。惟公力尽撄孤城，春秋大义徒硁硁。石头自合死袁粲，海岛岂独亡田横！从公死者，有任民育、何刚诸人。我闻公状颇短小，苍颜电目神皎皎。忠魂本自信国来，柴市千秋葬同藁。公母尹氏梦文丞相入其室，乃生公。中宵盐豉几鸣咽，公尝岁除遣文牒，至夜分，索酒，而肴肉已尽给将士，乃取盐豉啖之。晓日更筹亦惊扰。军中以忧劳恒不寐，偶醉凭卧，比明，将士集辕外，知府任君恐惊公，命鼓人仍击四鼓，公寤，大怒，左右白其故，乃免。一呼炮火飞姓名，身是前朝督师老。遗将片札泪满行，至今读者摧肝肠。同归定得有巾帼，相诀竞忍辞高堂。公家书，问母起居外，订夫人偕死，末曰：书至此，肝肠寸断矣。图中袍笏森威列，不独梅花岭边留碧血。椒浆慎勿酹高秋，恐有悲风吹竹裂！（竹初诗钞）

关晋轩编修前辈从海王村购得故明钱御泠相国行款一幅，挂壁间浃岁矣，余见而爱之，因辍以相赠，走笔作长歌奉酬

太史斋头壁如雪，蓦地龙蛇来绾结。我每过逢双眼青，知是息园老人笔。禾郡诸钱数武塘，老人晚达名第一。定陵年间两廷魁，小邾谓朱文恪先蜚钱后出。乡人至今艳姓名，等是玉堂旧人物。岂知有幸有不幸，才命无殊时迥别。一相熹宗恤赠荣，一丁阳九金瓯缺。当时辅臣五十人，此老归与托禅悦。筑庵景德谢世纷，公于景德寺筑放下庵以老。著录表忠示臣节。著表忠录二卷偕隐东郊有壑专，公同榜从叔继登，有壑专堂集。请养南园归健决。公子棅官南职方，称健决郎，有南园倡和集。此幅曾经劫火余，诗中亦复论生灭。书韦苏州咏声绝句有云：还从静中起，却向动中销。坐来扫地不忘韦，行欲御风还慕列。即看挥洒真自如，未待生天图作佛。过眼云烟抵梦醒，百七十年只一瞥！君藏名迹岂不珍，我因世旧轻相乞。意重宁同通豉盐，官闲尽可给笔札。作歌尚欲傲前贤，吾曹身曳承平绂。（颐彩堂诗钞）

吴兴公子工书法，投老归来竹院过。鸿爪雪消遗迹杳，漏痕影淡历年多。凭谁呵护经灰劫，偶尔珊瑚入网罗。翰墨结缘良不浅，晴窗细细认戈波。（紫云山房诗钞）

长安几人愁岁逋，谁耐龌龊看妻孥！市中鸽炭白金换，庙上爆竹青纸糊。纷纷景物百刺眼，瞥见水墨江南图。尾钤猩唇叔明字，心知其是焉可诬！藏古篆法意惨淡，备诸皴妙胸锤炉。青林杳冥翠竹暮，更不著人听鹧鸪。一重一掩自开合，万壑千岩知有无。问向主人沽不沽？气所不足辞嗫嚅。烟云过眼沙脱手，不知去落何人厨？归来嗒然欲忘我，急唤墨汁书门符。（两当轩诗钞卷五）

余游厂甸，见古画楼有香光梅花诗册，丰致绝佳，以金二镒购得之。归家细玩，知是余庚辰自书，散失阛阓间，客以董思白赝章钤于册尾，遂误为真迹，不禁呀然失笑，因作长歌记之

容台墨妙播寰宇，宗派远朔琅琊王。胜朝艺苑振文誉，回迈吴宽沈度及文征明唐寅。踵门求索穿铁槛，素屏粉壁生辉光。捉刀有客偶颦效，虎皮蒙质仍痴羊。惯摹粉本赵文度，署款翁自题其昌。往往真珉杂赝鼎，昧者不察睛如盲。思翁书体有三变：韶龄腴渥铦锋铓；壮岁开拓神观异，芝泥押尾钤牙章；耄年得髓大成集，惊鸿戏海龙腾骧。技随齿长入神化，青宫太保书尤臧。颜庄米逸并炉冶，御风仙子凭虚翔。或云九宫欠结构，吴兴楷则逾坚苍。山林台阁匪一致，各极其妙休评量。宽鞋瘦策眤丘壑，垂绅正笏端岩廊。松雪香光两持较，晋楚共霸难低昂。平生嗜炭具痴癖，手摩碑版盈篚筐。渍墨成池笔堆冢，就中甘苦皆亲尝；擘窠鼓臂痛忽作，良医三折肱何妨！逞臆论书述缘起，摇唇抵掌疑颠狂。国初学书尽推董，片楮何啻千金装。兰台俊彦共模写，笔枯墨竭神飞扬。树峰孙子称第一，士标继起迟徐良。声价倏增遍阛阓，寸缣品重侪琳琅。新秋白袷恣游览，琉璃厂甸停车箱。骨董摊头恣检点，金题玉躞矜收藏。蓦看波磔焕精彩，画禅遗稿吟梅芳。摩挲把玩不忍释，有卖直欲拌倾囊。携归细玩莞尔笑，楚弓楚得庸何伤！我书偶尔肖公笔，云光满眼劳猜详。阳货神原似夫子，虎贲貌亦侔中郎。明珠鱼目睹莫辨，工似工意差毫芒。千金铸错翻自诩，劣札竟尔登君堂。称尊每向无佛处，大言宛类涪翁黄。染翰虽工小技耳，封侯安用毛锥长！文清相国余师事，雕虫曾戒耽缥缃。勖我潜心裕经济，文经武纬曷不蘉。龙韬豹略卷分六，阴符夜读灯莹煌。金法图开演风后，玉钤陈古传轩皇。乘时功业须自励，凌烟身画旌旗常。杨仆楼船剪鲸鳄，镜清海宇销欃枪。勋铭铜柱奠瓯越，韬戈偃武朝天阊。（抱冲斋诗集）

观妙会幽寂，日咀樊榭诗。苦吟守西湖，冰雪生春姿。爱厉及其友，冷味无差池。吉金与贞石，表德如鼎碑。石诗半蠹落，金画皆雁为。朝来坐春风，到眼不复疑。直干在天地，疏花经岁时。老蛟脊欲动，翠羽鸣何悲？下笔想矜重，偃蹇以振奇。对之愧尘鞅，何足心相知！展之悬卧内，杳然魂如追。面山香一尊，隔水窥一枝。寒烛照归艇，今夜湖之湄。

阮受卿祜斋中，见先五世祖鹤庵先生自书扆翠轩分韵得栏字之作，予家故物也，不见者三十余年矣，受卿得之厂肆，遽以辍赠。叠用先公诗韵赋谢二首

百年手泽自西安，吟遍梅花及岁阑。本诗云：消却瓮头春百斛，梅花应笑久盘桓。每念飞鸿游墨海，何方扆翠俯晴栏。扆翠轩不知何人居也。低徊倚石苍松在，公画松犹存二幅。怅望遗珠碧澥宽。不是采真逢至友，通灵直恐幻同桓。

轩巡忆鳄波安，暇掇申椒意未阑。花木幽吟曾入箧，芸台先生两浙轩录录公幽居次竹垞韵七言今体一首，又罂粟一绝句。云山高兴此凭栏。我惭彦远缣缃集，张彦远法书要录自序述其高祖河东公以下书学甚备。君似平园识度宽。平园周文忠得名人翰墨辄以予其子孙曰：此君家手泽也其谨藏之。旋下玉叉蒙损惠，琼琚何以报齐桓！（以上刻楮集）

右手植竿行自扶，左手执卷吟吚唔。罶中钓得松江鲈，科头跣足心神舒。高歌烟波乐菰蒲，无人知是张延符。延符情性阮稽亚，远效詹何薄王谢。朝衫未脱偶隐沦，鼓枻才还足闲暇。平生本有烟霞心，门外五湖深复深。偶然罢钓发清咏，天外激越开尘襟。尘中大隐遗形役，同时只有陶贞白。试问研丹句曲岩，何如放钓长洲泽！义兴吴郡政屡成，久以清净膺高名。即论处世亦冲远，步兵中散徒营营！古之钓术与治通，动静宜适参乎中。坐茅戴笠有贤者，延符无乃穷而工！顷居长安已盈岁，鞅掌风尘念松桂。此时读画识初心，陶写恰然若相会。我亦昆西一牖民，簿书未领已凄神。他年手板随群吏，何似江湖作散人！（青埵山人诗卷十）

万人如蚁春游动，骤暖已嫌袍袴重。今年喜蹋九衢尘，余抱病三年，未尝出游。倦马昂头脱鞚。图书满街册府出，珠玉连床航辇送。可怜流转似风沤，知有谁家子孙痛！两峰鬼趣称第一，若比僧繇诚义从。此图忽作天人姿，宝光明劫波供。白毫光自眉宇发，无用故应为有用。垂膺复睫曾何碍，十力六通随所控。昔从如来得开示，五谷不闻离地种。要知眉寿即人寿，永走砂飞枉搬弄。愿拜本师求导引，一龛弥勒长年供。七钱施与宾头卢，饶舌髯仙多一颂。（凤巢山樵求是录）

琉璃厂火神庙肆因冗不得游，十八日始至，庙肆散矣，乃得蓬心先生画一轴兼有陆筱饮汪韩门题句，次韵志喜丙午

新年庙肆百货萃，奔凑士庶来侯王。就中画帧积成阜，真赝杂糅齐短长。楮缣滥把丹墨染，题躞更矜瑜锦装。惜哉百嫫不一靓，俗眼自眯尘沙黄。我来后时庙肆寝，狐兔扫尽千围场。意行目涉睹此画，街前疑立头屡昂。追思蓬樵下笔始，纸上先有烟云苍。万形涵茹入静妙，含毫一笑天茫茫。水回山转不及住，拙哉鞭石劳秦皇。携归越宿再展视，初暾蒨艳升榑桑。数声欸乃起何处？怀乡望远增仿偟！门前车马寂无影，梦落樵径攀渔床。蓬心先生画大都，皆吾乡潇湘景也。（东洲草堂诗钞卷十二）

何君论书尚北派，酌波三魏遗二王。何君论画绝畦疃，不因工拙衡短长。长缣巨轴杂沓购，拔其尤者吴绫装。蓬樵画笔横沅湘，子贞云，蓬心作画，多是沅湘间景。脱屣家法陵痴黄。蓬心，麓台曾孙也。卷自题仿黄子久笔意。峰回溪转意结冓，开拓村容联圃场。忆从何君初弆藏，于今声价为之昂。子贞酷喜蓬心画，见即收之，于是厂市画价为之顿增。空斋屋漏雨脚乱，远山牖外迷青苍。却开此卷卧相对，画意层邃云混茫。想见蓬樵初落墨，闭阁凝立孤凤皇。其山可隐流可汲，定有异友来子桑。今我胡为瞻四方，不退不遂心徬徨。欲谋一醉苦涂淖，声放淋糟床。（启斋诗集卷三）

叶山画品如诗品，凤阁诗名与画俱。曾共涪翁评妙墨，佚斋壁上多金画。又从燕市得遗珠。饯书人去知音少，剪烛题成识面无？正是江南春草绿，好缄新句寄于湖。（亭集卷十一）

题许海秋起居宗衡母孙太恭人山水画卷，先为盗窃，后又从厂市买得时同治三年张之洞

南阁风流是俊人，当年扢秃定酸辛。怜君厌著黄尘帽，为写江山寄此身。

三年赵简发奇香，梁上缄题袖底藏。此物岂容偷夺去，青毡白发泣王郎。

劫后装池了不伤，知君喜极重沾裳。图书遍押宣和玺，卖向东京相国廊。

梦断杯棬泪暗倾，双琴空用锦囊盛。儿嬉彷彿前生事，那记抛帘理柱声。之洞生四岁，母朱太恭人没。太恭人善鼓琴，遗琴二见存。

朱萼裁诗孝子怀，皁囊记注史臣才。独怜纱幔传周礼，不剩残编奇字来。（广雅堂诗集）

刘少泉大令以胡石查农部画卷属题，画后有王文敏书。胡、王故潘文勤师客，癸酉师主京兆试，余与分校，二君又同为榜中人，感赋一绝

旧人牢落海王村，说得能销半晌魂。榜纸烛花犹历历，马忍过郑盦门。（沧趣楼诗集卷六）

渔家傲鐜儿于厂甸收得旧扇，余所画一年好景君须记二句，辛酉年作也。己巳。

一叶何人曾障面？秋风委弃看成贱。好景难常谁更恋？人事换。几钱买得欣重见！依旧春尘趋厂甸，荒摊冷市游人遍。又赚儿童收断烂。重涤砚。风书与洒新词绚。（弗堂类稿词二）

淡云，吴江钱氏子，出家住京师松筠庵；晚岁南还，绘此图。前有张船山引首，并题诗一律；嘉道间作者二十余家，费给事振勋在焉，即为仲深之先德。贵筑黄再同太史得此图，张幼樵副宪为介绍归于芸舫前辈，即仲深之尊甫也。庚子拳祸又失之，今仲深从厂肆展转赎还。幼公跋有“毋使兕觥归赵独有千古”，此语遂成预谶。昌炽戊子入都，主再同邸，纵谈书画，尝及此卷。今三公墓有宿草矣，泚笔赋此，不胜怀旧之思云。

一条担子放行縢，笠泽宗风最上乘。若论儒门迦叶派，信传忍亦忍传能。

墨沈淋漓已卄年，苏门师友半寒烟。涪翁不作柯山继，谁共灯前论画禅。

萝蔓峰图三十六，难寻昔梦到船庵。小浮山人三十六梦图，潘文勤师屡命访求未得，此卷由仲午比部属题，故及之。兕觥毕竟重归赵，云自在今又一盦。缪艺风前辈藏金石图书之所亦曰云自在盦。（奇觚庼诗集）

王蒙丹山瀛海图纸本横卷，着色雅隽，在山樵画中最为工细者，有天字编号，值三十金，题字天籁阁故物也，见于厂肆

爱煞云林水竹居，欹倾淡墨字萦纡。箖箊万个围书屋，到此应无肉食徒。

倪瓒六君子图纸本小挂幅，有黄大痴及朽木居士题句，屡著录，光绪中见于厂肆

幼霞画里无人物，写到龙门兴独豪。题句清新耐寻讽，右肩偏袒吃樱桃。（以上无益有益斋读画诗）

题小忽雷拓本此器后归卓海帆相国，以小忽雷名其斋。文孙友莲太守与余善，谓余好事，许以见贻。会太守卒，不果。光绪丁酉见之于都门厂肆，索值千金。庚子乱后，不知尚在人间否。此汉阳叶氏旧拓墨本，今为匋斋尚书所得。李葆恂

桃花词隐云亭叟，东塘晚号桃花词隐。燕市摩挲剧有情。小物曾关甘露变，新题合付玉溪生。义山“重有感”为甘露作也。

老苔记笔致精妍，天石传奇播筦弦。顾天石谱小忽雷传奇行世。一曲檀槽无限恨，嵌银犹署建中年。

龙头凤臆式殊精，逤逻尘沙百感生。想见风流画年暇，晋公手制字分明。

几将奇器落吾手，曾识华阳相国孙。忆向海王村里见，重看翠墨也销魂。（红嬴山馆遗诗）

新得宋拓颜鲁公书麻姑仙坛记，赋此志之，兼柬刘容伯孝廉德邻徐兆丰

我友刘君人海住，才名早与李威侪。忆昔清秋过君室，室中墨宝森然排。仙坛一记出示我，英光照耀如琦瑰。听君挥尘向我语：鲁公大笔何淋漓。生平石刻半天下，惟此片纸侔鼎彝。大如指顶带隶法，退谷所论非予欺。自宋以后石碎裂，雨淋日炙烟尘埋；世间流传小字本，规模则是神理乖。我闻君言勤物色，海王村内空徘徊。今朝有叟独过我，手携毡蜡南方来。云从旧家得古刻，一一向我夸奇环。就中瞥见此记在，突然寓目心胸开。有如按图索真马，目中所遇皆凡材；权奇倜傥不世出，忽从冀野逢龙媒。又如名流久心契，神交千里空驰思；朝来造门适过访，闻名倒屣相追陪。世间快事类如此，一朝顿慰饥渴怀。驰书告君相印证，一点一画无差池；兼金可轻尺幅重，属我亟购无猜疑。君来书云：实系宋拓，与所藏无异，宜亟购之。半生嗜好在碑版，钻纸自笑如蝇痴。差喜结交半同好，辨别真赝分妍媸。况此善本不数遘，墨缘眼福如有私。天公悯我多缺陷，以齿补角理亦宜。或疑我公炳大节，仙释记载嫌支离。昔人有此论。昔有此议今不取，煌煌定论千秋垂。谨案四库书目提要论宋梁溪集有云，如颜真卿精忠劲节，与日月争光，固不能以书西京多宝塔作抚州麻姑仙坛记，遂减其文章之价也。每慨时人尚矫饰，小廉曲谨交相推；及乎变故猝然值，偷生怕死惭须眉。峨峨太师天所授，一腔血性非强为。禄山却走希烈叱，屹然一木倾朝支。至今懔懔有生气，廉顽立懦百世师。即论余情寄翰墨，俗书不共义之嗤。小窗初开几初拭，待君展读香焚时。（香雪巢诗钞卷五）

寻碑古巷意恫恫，估客声喧晓市中。三匝圜桥疑汉俗，几番叔世觏浇风。同车幸有绿衣侣，掷果何来黄发童。仆仆车徒劳往返，双鬟点染软尘红。（莪怨室吟草）

五月十三日陈小舫太史为占六壬课甚利，是日适得小飞云石于厂肆，赋此志喜，并谢太史

盥手从君叩六壬，连珠明镜息深深。唐艺文志，六壬明镜连珠歌一卷。熟闻妙谛银河棹，片石支机得赏音。

似此嵯峨见亦希，非常遭际夺标归。侧身俨入飞云洞，顷刻垂天五彩围。（小重山房续集　福禄鸳鸯集）

过琉璃厂，买得桥纽小铜印，文曰新山男家丞，因仿沈房仲心论印绝句体，以质博雅

家丞名官昉汉魏，合谁秋实称头衔。铜符那及铜章寿，犹伴紫泥红一函。（辛卯生诗卷二）

偶游厂甸，市瓦钵一具，陶质澄细，刻心经一部极工，家松垞弟爱之，即以为赠

萧然巾拂外，获彼清赏物。护世施斋余，脱粟呈我佛。一钵且随缘，茧缠惟冕绂。（抱冲斋诗集）

大户汤睢水，浅杯王阮亭。百年溯游宴，故物叹飘零！宝此缘非偶，撑来眼乍醒。聊同恺之事，妙画可通灵。康熙朝，汤潜庵、沈绎堂、郭快圃、王昊庐、耿逸庵、田子湄、张敦复、李山公、朱即山、王阮亭诸先生，同官宫坊，造银杯十，镌“宫僚雅集”四字，并饮者人名、字号、籍贯，大户汤文正公，小户则王文简公也。（敦夙好斋诗续编卷三）

画舫巾箱便取携，临行忆翦鬓云齐。最怜醉倚阑干里，粉泽脂香照眼迷。

别绪都门四月余，镜奁近句附家书。文章花样随时改，比似新妆总不如。（苏盦诗录卷四）

山傅山字青主，阳曲人。与宗周薛宗周字文伯，汾州人。程某入京，侨琉璃厂伏魔祠；就太原府诸生张凝种之寓，倡伏阙讼袁先生袁继咸字临侯，江西袁州府宜春人，天启甲子乙丑联捷进士，以御史外迁山西提学佥事。冤。霜红龛集卷二十九，因人私记，丁宝铨刊本。

崇祯九年至京，寓琉璃厂伏魔祠；十月未，袁公入刑部狱，先生草揭帖，投通政司数上云云。（傅青主先生年谱）

琉璃厂东门内一宇，相传王渔洋曾寓，手植藤花尚存。近程鱼门晋芳移居，以诗寄袁太史枚，有势家歇马评珍玩，冷客摊钱问故书之句。袁笑曰：此必琉璃厂也。（藤阴杂记）

京师收藏之富，清初无逾孙退谷者；盖大内之物，经乱皆散逸民间，退谷家京师，又善赏鉴，故奇迹秘玩咸归焉。有客诣之，退谷必示数种，留坐竟日；肴蔬不过五簋，酒不过三四巡，所用皆前代器皿，颇有古人真率之风。

退谷园居，在前门琉璃厂之南，有研山堂、万卷楼。于西山水源头，有岁寒堂，入冬则居之；其中杨补之画竹，赵子固水仙，王元章墨梅，吴仲圭松泉图，以八十之老，婆娑其间，名曰岁寒五友。有庚子销夏记八卷，其小引云：庚子四月之朔，天气渐炎，晨起坐东篱书屋，注易数行，闭目少坐，令此中湛然无一物。再随意读陶韦李杜诗，韩欧王曾诸家文，及重订所著梦馀录、人物志诸书。倦则取古柴窑小枕，偃卧南窗下，自烹所蓄茗，连啜数小盂。或入书阁，整顿架上书；或坐藤下，抚摩双石；或登小台，望郊坛烟树。徜徉少许，复入书舍，取法书名画一二种，反复详玩，尽其致，然后仍置原处，闭扉屏息而坐。家居已久，人鲜过者；然亦不欲晤人，老人畏热，或免蒸灼之苦矣。退谷逸叟记。其风趣亦可想见。（云自在龛随笔）

朱镐，字二京，浙江钱塘人，画兰赠余，见其图章，则文公十八世孙也。余曰：此行求朱子书不得，而得公亦云多矣。二京笑而谢。裘镛，号苇田；孙琪，字玉樵，俱有赠诗。毛祖胜，号芗泉，赠词二阕云：笔奇意清，词高句惊，长编短草纵横，写心声数声。思诚忆诚，朝牵暮萦，高人隔断蓬瀛，独调与谁赓？右调醉太平黄河流，碧海流，流到蓬瀛第几洲？仙山点点浮。路悠悠，思悠悠，思到来时方始休，天风人倚楼。右调长相思亦皆钱塘人，聚瀛堂书肆相识。崔琦，琉璃厂之聚瀛堂主人；陶生，五柳居主人也；崔是钱塘人，陶生亦南边人也。自前李懋官游燕时，及庚戌秋，多购书于五柳居，故陶有旧好，崔则新面也。聚瀛堂特潇洒，书籍又富；广庭起簟棚，随景开阖，置椅三四张，床桌笔砚，楚楚略备，月季花数盆烂开；初夏天气甚热，余日雇车至聚瀛堂散闷，卸笠据椅而坐，随意抽书看之，甚乐也。时或往五柳居，与陶生话：系大比之年，各省举人云集都门，多游厂中，与之言，往往有投合者；或群辈沓至，问答姓名乡县，扰扰而散。崔生年少，亦能诗，雅人也。余问曰：君何故离乡，在此贩书乎？答：父命。余曰：命甚事？答：为功名，如今五六年矣！但此时非功名之时，欲卷归而书本若是浩大，一时亦难区处，所以踌躇也。每日午，崔生劝藕粉粥和砂糖，食之甚美。问其剂法，答：此西湖藕也，剂甚易，榨藕取汁，水飞晒干而成，贵处无莲乎？归而试之。后见其书厨中有藕粉数十匣，洁白如绿豆末。川楚匪乱，彼中士大夫缄口不言，便成时讳；崔陶两生，时时痛言之，似是市井中人，无所忌惮而然耳。其言曰：厥初，川楚等省，赋繁役重，穷民流而为盗贼；满洲大臣，要取功名，请剿，调乡勇讨之，一切驱督，绳以峻法，粮饷又不给，乡勇悉变为盗贼，所在滋蔓，官长被杀害，平民被烧劫，惨不可言。始发沈阳、宁古塔、黑龙江等处各旗讨之。其将领日吃肥猪面饼，暖帐拥美人，玩愒度日，其兵不习风土，未战而病死者甚夥。又太上皇帝在时，凡有征讨，军饷一边用，一边奏，十万克减五万，此所以迄无成功。如今都下讹言日至，虽有捷音，而亦未可准也；才闻湖北又失机也。匪原分青黄黑白红五股，每股又分五股，入据南阳卢氏山矣。余又问崔生曰：苏杭赋税甚重，几当天下之半，民何以堪乎？今尚宴然。川楚何故首发难耶？答：自今苏杭民，或聚党白昼殴打公差，亦岂非乱民耶？崔陶之言，大略如此。举以问于诸交游者，则曰：川省楚省，皆已扫荡，不日凯旋。余曰：似闻匪一股，入据卢氏山，系河南省，岂非内地乎？答：此不过残股，剿灭易耳！有一四川举人曰：鄙乡尚未太平。坐中人有瞅眼禁之者，其人负手而去。崔生待余良厚，故赠以柬、笔、墨及蓝浦砚一方，又解佩刀与之。崔以杭州纨扇谢赠，画草花蛱蝶，花梨为柄，╳字文锦饰边。余曰：此扇极雅，岂非贵处西子湖中，翠袖低唱人所持乎？崔笑曰：公欲见其扇乎，出一圆扇示之，玳瑁为匡，织象牙丝为面，珐琅柄饰以金银，又染象牙，刻草花蝴蝶，黏扇面，持以障面，可以窥外。问其直，则十两银，计东钱为四十两。东人有能抛四十两钱，买一柄扇者乎？旧称西湖为销金涡，信矣！

道光癸卯十一月一日，冬至，晴，大风。　二日，大风，偕兰槎、福堂，觅寓南横街圆通观。　五日，偕兰槎、福堂觅寓，至准提庵始定。庵在石头胡同，南出骡马市大街，北出李铁拐斜街，去正阳门仅半里许；庵内大殿后西南隅，一院八间，颇宽敞。　九日，晴，移寓准提庵。

十日，大风，偕雪枝至琉璃厂书肆，购得钟祥李云门尚书潢九章算术细草图说，于戴本多所纠正，微嫌其说稍繁。　二十八日，往琉璃厂书肆，购得郝兰皋比部懿行注山海经，以毕刻为主，于草木鸟兽虫鱼考证为多，至山川地理，颇多舛误。　二十九日，偕雪枝、福堂至琉璃厂书肆，购得孙子十家注，乃孙渊如观察星衍据道藏本刻者；此害初拟列入指海，不谓先得我心。

十二月一日，偕兰槎广德楼观和春部剧。　二日，大寒，天气转暖，冰冻皆释。往琉璃厂书肆，购得武进刘申受礼部逢禄遗集，其说经左袒公羊，颇訾左氏。　五日，往琉璃厂购得陈伯玉集，蜀杨中丞国桢补辑者。　十二日，往琉璃厂，购得江都陈逢衡逸周书补注，望文生义，空疏处多。　十五日，往琉璃厂书肆，借得姚姬传太史鼐惜抱轩集。十八日，晴，大风，阅惜抱轩集，颇不满意于戴东原，殆忌其名高，有意倾之；然戴之学，岂姚所敢望后尘哉。（梦因录）

康祺同治初入京，厂肆书贾，齿稍宿者，多为余言：愿船、石洲，嗜书之笃，校书之勤，于古书源流本末，若数其期功中表之周亲，纤悉靡不洞晓，若嫌余生晚，不获与诸君奉手者；余亦为之怃然。又闻愿船自庚申西人之变，请急归闽，旋告终矣。（郎潜纪闻）

游厂阅市，见有崇明施彦士朴斋道光辛巳举人，出吾乡汤文端之门。所著春秋朔闰表发复四卷，前有与张丹村太守作楠，吾浙金华人，嘉庆戊辰进士。往复书数通，其书多正陈厚耀之误，固专门学也。又历代编年大事表一卷，推春秋日食法二卷，买之不成，因依椟观，逾时而罢。诣文华堂，买王氏广雅疏证，索价二金余。又诣酉山堂，见有青浦吴广成西斋所著西夏书事四十六卷。西夏纪述最稀，洪北江西夏国志，世未得见。此书编年叙次，先标大事为纲，而详系事实于下，后又有按，以评论其事，纪述有法，笔亦简净，惟斤斤于书法之美恶，殊为多事。议价不合，别买春融堂集两函，议价七千已成。又历两处而归。（越缦堂日记）

庚子后，四库藏书，残佚过半，都人传言：英法德日四国运去者不少。又言洋兵入城时，曾取该书之厚二寸许、长尺许者，以代砖，支垫军用等物；武进刘葆真太史（可毅）拾得数册，阅之，皆永乐大典也（刘时充大学堂总教习，后为乱兵所戕）。此真斯文扫地矣！今者，学堂林立，学者非哀皮西替衣，即阿伊屋扼我，而外人日以重价搜罗我旧板书籍，琉璃厂书肆，常有日本人踪迹。闻日本某教习言：敝国现正为贵国造就华文教习，豫备他日延聘。此言虽谑，默观近日学者风气，或恐不能出彼所料也。虽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粹消沈，则其国亦必与之俱尽矣；尚安得有延聘教习之事耶？哀哉！（清季野史第一编　都门识小录摘录）

曩述魏代分书，分旧新二派，胶东令王君尊号受禅等碑足为二派之首称；斯言也，翁覃溪氏已发其概矣。覃溪诗集，近今已稀如星凤，曩岁游京，询诸书肆，惟谭笃生处有一部，及隆福寺文奎堂有一部，索值颇巨，且云都中书肆无第三部。不佞所藏本，则内缺桑梓抡才集、晋观稿二种；于是假诸罗氏振玉，录成完帙。罗氏本无首序，为缮足之；其后数册，虫蚀不完者，为修补之。惟其末集尚缺，不及不佞所藏之完足，亦可见集之可贵矣。（柞翰吟庵金石谈）

京师琉璃厂，画肆博古斋祝华封者，其人以孝闻，教子成立游泮，非寻常市井人，告吾郡陈钧堂先生康祺曰：数年前，曾得一康熙十二年时宪书，内字迹皆满，大小浓淡，亦各不一，行款欹斜，迄无端字，纸之背面，亦皆有字，甚至以香头画字；详以文义，多幽郁愤怨之诗，无年月，无名字，盖收买卷轴时所夹带，姑置之，莫可得而考焉。不数日，又收一册页，乃顾亭林先生楷书，即译此时宪书诗藁，一字而不遗者也。乃知为闽督范承谟，为耿精忠幽于土室，凡五年，所作之百苦诗。祝因装为一匣，以重价售之；惜宪书两面有字，不可裱也。钧堂深以不见为憾。予考范遇害，在康熙十六年，耿败归降时，此书何以不遭兵燹？得至亭林先生手为编次审定而重书之，又百数十年而流转都门，既分复合，殆有鬼神呵护也。自钧堂时至今，又六十年，不知此物在谁手也。（梵天庐丛录）

己亥八月入都，遍访旧友，与盛伯希昱、袁爽秋昶、许竹筼景澄、张次山仲炘、樊云门增祥、胡长木延、左笏卿绍佐，门人王廉生、张燮钧，常聚琉璃厂肆。谭正文、杨勤有、韩星垣诸书估，均如故。并见方柳桥太守书，购及千金。（艺风老人年谱）

日本东京文求堂书店主人田中庆太郎，清光绪末叶，每年必至我国北京，搜罗书画法帖一次或两次。与当代名流如傅增湘等相友善；于宣统间，曾印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是时我国学者，多喜读集部书，故对于府州县志，无人过问；厂肆志书，多被他人买去。普通本以罗计，每罗一文明杖高，仅售现银一圆。其他善本稀见者，如三关四镇志，价亦相当低廉。其于书肆交易最密者，琉璃厂文友堂，隆福寺文奎堂。并经常托文友堂代搜永乐大典，每册现银壹百圆，购去数十册；并介贵阳陈崧山田庋藏明板书数十箱，其中明人集类居多数，全部捆载而去。此外旧本小说曲谱，亦多为他人购去。至我国商务印书馆以及各图书馆，购买志书、小说、曲谱者，皆在其后。

癸巳四月初七日，过厂，于德宝斋见祁文端所藏大观帖一本，二十年前曾在寿阳坐上一见，今其曾孙质钱作川资，疑其季所为也，为之凄恻。与德宝主人刘姓，论□师塔铭三段式，伊画一图，较苏齐为详，此市人中风雅者也。案：丁酉二月初六日日记云：大观帖十一叶，苏斋题识，前后四旁皆满，今其曾孙师曾号景沂者质钱于樵野。丙申十一月十二日，论古斋送来字画，有英光残帖一本、道因碑宋拓、周东村沧浪亭图、查梅壑直幅，皆可观。（以上翁文恭公日记）

庚辰集帖目录十六卷成，是年二月移居东北园东莞进士黄燮云家驹馆中。先是吴荷屋有帖镜一书，凡宋以来集帖，皆详载所收之帖细目，为南海伦孟臣所得，既而失之。余乃与燮云日日携笔墨于琉璃厂各帖店，抄集帖目录，又访之收藏家，补其缺，两人昕夕商订，情意契合，遂联为姻娅，以三女许字其子志孚。（邻苏老人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