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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厂，辽时京东附郭一乡村耳，元于其地建琉璃窑，始有今名。清乾隆后，渐成喧市，特商贾所经营者，以书铺为最多，古玩、字画、文具、笺纸等次之，他类商品则甚少。旧时图书馆之制未行，文人有所需，无不求之厂肆；外省士子，入都应试，亦皆趋之若鹜。盖所谓琉璃厂者，已隐然为文化之中心，其地不特著闻于首都，亦且驰誉于全国也。兹特汇集古今关于琉璃厂事迹之记述，以供后人研究琉璃厂历史变迁之参考。所收资料，首重全面，其记叙某一部分之资料，则列于次要。

琉璃厂，在辽时，地处京城东郊，野旷人稀。乾隆三十五年（一七七〇年），窑工取土于厂中隙地，于地穴下得李内贞铭石，有埋葬于京东燕下乡海王村等字，始知地即辽之海王村也。旧有延寿寺，寺基原极广廓，东至五斗斋，西至方壶斋，故老相传“东有五斗，西有方壶”，即指此。厂址则北至西河沿，南至臧家桥及孙公园，东至延寿寺街及桶子胡同，西至南、北柳巷。厂甸中间有桥一座，桥北即琉璃窑。今则仅和平门外，从西河沿以南，直抵琉璃厂中间（南新华街北口）南北十字路口一带，始称厂甸。

自厂桥以东，俗名厂桥东，西称厂桥西；直至清中叶，仍是荒村景象。在元代（一二七七年——一三六七年）官方开始在此建立窑厂，制造琉璃瓦器（按：一九五三年，北京师范大学在此增建房舍，开基取土时，发现琉璃砖瓦及磨制瓦浆之大石磨盘数座）。

元代建都北京，名大都城，设窑四座，琉璃厂窑为其中之一。分厂在三家店，派工到西山采取制琉璃瓦器之原料，由水路运至海王村之琉璃窑，以备烧制。缘元代由此地至西山，水道畅通，可以用船只启运也。

至明代，琉璃窑规模更为扩充，向由宫内太监掌管窑厂。清代仍如明旧，有时兼派工部郎中分掌各职。

琉璃厂窑所制器物，有背兽、仙人、走兽、垂脊、撺头、头、套兽、吻匣、合角吻、勾头、滴水、正当勾、斜当勾、压带条、平口条、门当花、扇面、穿花龙扇面、花槅带、花欢门等类花样，以及其他器物。按制造所用原料，乃一种白色软石，质细色白，由山中凿挖以后，碾成细粉，再和泥成浆，以脚踏之，使其糅润粘合，捏成各式砖瓦形状，曝于烈日之下，使其中水分退净，再以细刀镌刻各种花样，复置于阴凉处，然后始能入窑。至于琉璃之色彩原料，多系金属矿质，绝非植物色素，例如绿色乃取铜中精华，蓝色乃洋素翠料，此项材料，出自龙门之赤城，所称紫石者是也。以水和金属矿质之色素细研成浆，调以马牙石，成后则可闪烁发光。凡用琉璃瓦盖成之殿宇屋顶，终年累月暴于风雨烈日中，而永不褪色者，以色彩融合在矿质分子中，故经久不变。按琉璃厂所制器物方法，昔人曾编有专书，名琉璃志，所记极详，虽至微如每件砖瓦以及各种器物之尺寸质量、售价，皆有详细记载，惜出书极少，流传不多。

明末诗人吴梅村诗集中，有咏及琉璃厂诗云：“琉璃旧厂虎坊西，月斧修成五色泥。遍插御花安凤吻，绛绳扶上广寒梯。”所称旧厂，当是彼时早已知名。吴梅村故宅在骡马市魏染胡同，即窑厂之西南约半里许，彼时居民不多，房舍亦少，可以遥望也。

明代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七日有灯市，向在东华门一带展出，随后渐渐延长至灯市口。清初，南移于琉璃窑前，搭棚悬灯，一时称盛。日间窑厂之前，百戏杂陈，锣鼓震天，游人纷集。同时为适应社会需要，出售书籍、字画、古玩、儿童玩具及各种食物摊，鳞次栉比，此即厂甸市集之开始与书肆之来源。

北京书市之变迁源流，有资料可考者，远在明代。胡应麟少室山房集中有述及北京城内鬻书情形，盖即琉璃厂书市之滥觞。吾人欲知北京书市，溯本求源，当以此段资料为最早。胡氏云：“凡燕中书肆，多在大明门之右，及礼部门之外，及拱宸门之西。每会试举子，则书肆列于场前。每花朝后三日，则移于灯市。每朔望并下浣五日，则徙于城隍庙中。灯市极东，城隍庙极西，皆日中贸易所也。灯市岁三日，城隍庙月三日，至期百货萃焉，书其一也。”当时书市在内城者，即今前门内及东城之灯市口、西城之城隍庙街一带。

清初书市，移于南城广安门内慈仁寺，今名报国寺。王士祯池北偶谈云：“己亥于慈仁市上见客氏拜三字名刺，朱克生以三钱得之，赋客氏行。”又香祖笔记云：“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货云集，慈仁寺书摊只五六，往时间有秘本，二十年来绝无之。”此即城南有书市之始。所称往时间有秘本，二十年来绝无之，则货源渐稀，秘本难得，可知慈仁寺书市在彼时已渐步入衰落之境矣。

琉璃厂书市发展时期，当在清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年）四库开馆之日起。当时参与工作者，多系翰詹中人，且多寓居宣南，而琉璃厂地点适中，与文士所居密迩，又小有林泉，可供游赏，故为文人学士所常至，书市乃应其需要而设。翁方纲复初斋诗集注云：“乾隆癸巳，开四库馆，即于翰林院藏书之所，分三处：凡内府秘书发出到院为一处；院中旧藏永乐大典内有摘钞成卷汇编成部者为一处；各省采进民间藏书为一处。每日清晨，诸臣入院，设大厨，供茶饭，午後归寓，各以所校阅某书应考某典，详列书目，至琉璃厂书肆访之。是时浙江书贾奔辏辇下，书坊以五柳居、文粹堂为最”云云。所称校阅某书，应考某典，详列书目至琉璃厂书肆访之，可见当时琉璃厂书肆藏书之丰富。而四库全书之成，浙江书贾搜集之功，亦复不浅。

琉璃厂早年规模较大之书店，首数老二酉，起自明代，至清末始歇业。乾隆时琉璃厂书肆情况，益都李文藻所著琉璃厂书肆记所载颇详。李氏文中，叙及当时地方情形，为考早年琉璃厂沿革风物所不可忽略者。文曰：“琉璃厂因琉璃瓦窑为名，东西可二里许。……桥居厂中间，北与窑相对。桥以东，街狭，参以卖眼镜、烟筒、日用杂物者。桥以西，街阔，书肆外，惟古董店及卖法帖、裱字画、雕印章、包写书禀、刻板镌碑耳。近桥左右，……遇廷试，进场之具，如试笔、卷纸、墨壶、镇纸、弓绷，叠褥，备列焉。”

乾隆三十四年以前，琉璃厂书市情况，略如上述。兹补述琉璃厂地区景物，亦谈琉璃厂史者所不可不知也。自明季清初，琉璃厂一带，仍存在辽京东郊时况味，至清中叶之后，始渐成闹市。其资料散见于前人诗歌中者，清初龚鼎孳琉璃厂眺月同伯紫孝阿诗中有“……林塘意外幽。晴沙初吐月，高树总浮秋。扪萝石磴寒，山容薄醉看”等句，惟所称林塘高树、老萝石磴等景物，已渺焉弗存，土山亦被铲平，更无从西瞩香山叠翠矣。又魏象枢琉璃厂见白鹦鹉有感一诗，可以考见厂甸在二百年前密林深处，曾有贩鸟之市；诗中有“秋云高漠漠，是尔入林期”，蔼然仁者之言，有无限情怀，寄于微禽，亦惟野旷之区，能见秋云高飞也。又康熙时汪文柏之庚辰秋琉璃厂监造屋宇册籍走笔书怀诗，对于清朝入关后琉璃厂变化情形，言之历历如绘；而琉璃厂一带平民之苦况，更能描写尽致，将此反抗心情，传之诗篇，尤难得也。诗曰：“有明户口聚，九门患居民。皇朝定鼎初，出令从城。圈地分八旗，天兵为比邻。外城足官地，架屋许都人。所以琉璃厂，衡宇如鱼鳞。生聚六十年，结构非无因。秦鲁豫吴越，黔蜀楚粤闽。九州同复载，率土皆王臣。朅来多僦寓，名利羁其身。土著取租值，微薄堪养亲。若论公家地，履亩税始均。遗民费资斧，庀材及陶甄。奈何起间架，此议太不仁。况有杂徭苦，露肘衣悬鹑。皇恩方浩浩，四海蠲租频。如何辇毂下，翻令人叹呻！余有守土责，实难减我唇。不顾司空怒，痛哭为具陈。体君爱黎庶，岂愁大吏嗔。位卑耻无权，有志终不伸。聊成五字诗，语鄙意颇真。倘值采风者，为我献枫宸。疲氓得苏息，霜霰回阳春。”又乾隆时杨道生九日偕芗延登琉璃窑土山迟近园不至诗云：“夕阳在林皋，往往从幽步。今日继斯游，登高正宜赋。虽无冈峦势，颇得烟霞趣。之子期不来，白云随去住。”亦可见彼时之土丘，尚可一登也。又同时洪亮吉十五夜琉璃厂步月诗云：“一市人如海，尘从隙处穿。帷车排巷窄，社火压场圆。浊酒呼朋饮，奇闻借客传。欲寻容足地，飞爆向肩然。”彼时盖已步入闹市阶段。而残存松楸废冢，尚未尽除，见于嘉庆时蔡夔月夜游琉璃厂后山诗云：“步月城南隅，行行到山嘴。一径入松楸，高茔讶新起。”亦实录也。又同时人张尹登厂阜记中云：“寓居琉璃厂仁威观之吕祖祠。琉璃厂者，京师雅游之所，东西两厂门，中去一里许，无杂物，悉列书籍、图书及鼎彝诸古玩器，以属于观门之外。观之内，一二道士亦不俗，时闻琴声铿然。祠为观别院。自余与二仆口语才歇，便寂如野处。又旁出门，向西山，每当日入月出，山景浮来，扑瓦上，一市苍然。观右有阁，颜曰瞻云，乃厂正门也。时有工部郎驺从呵斥，不得入。十月十一日乃游焉。黄碧盈目，悉成龙凤花卉之状，所谓琉璃者也。周遭数里，中有一小阜，高丈许，登之则西山蹲其侧，诸省府悉缀于南，凡予曩所游，咸在空濛中，以神来会。北向则宫阙参差，列于天半；……”可见当时窑厂门禁森严，平时禁人入内，非至十月十一日不得入览，惜无人考定十月十一日究为如何之典制也。厂甸早年风光，及新年中出售儿童玩物之品种，散见于诗文中者，有明代刘侗等帝京景物略中之春场篇云：“东之琉璃厂店，……卖琉璃瓶，盛朱鱼，转侧其影，大小俄忽。别有衔而嘘吸者，大声，小声唪唪，曰倒掖气。”此明代琉璃厂市所售之儿童玩物也。又龚鼎孳有初春琉璃厂灯市肇开观者甚盛诗云：“天宝传遗事，华灯帝阙东。即今多锦榭，依旧领春风。箫鼓千官暇，楼台百戏中。小侯金弹子，斜日落雕弓。”所叙灯市情景，历历如绘。宋荦筠廊偶笔有倒掖气条云：“京师琉璃厂，有卖倒掖气者，刘公秋部买得一枚于马上弄之，谓汪苕文民部琬曰：此事可入弹章”云云。此物究属何形，有何害处，今已无考。又汪启淑水曹清暇录云：“顷于琉璃厂见一鬼工球，对心四寸许，牙色微黄，共十三层，以银针拨之，层层可转。”此物当系粤东所镌象牙球类也。又吴锡祺有正味斋日记云：“新年朝元会罢，士大夫联裾接，以纵游观，至收灯而止，谓之光厂。百戏之属，则有演书、跳鞑、料虎、驯熊、幻技、乔妆，穷变尽巧。”按向闻光厂之名，今始有征。又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云：“琉璃厂在正阳门外之西。厂制东三门，西一门，街长里许，中有石桥。桥西北为公廨。东北楼门上为瞻云阁，即窑厂之正门也。厂内官署、作房、神祠之外，地基宏敞，树林茂密，浓阴万态，烟水一泓。度石梁而西，有土阜高数十仞，可以登临眺远。门外隙地，博戏聚焉。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周广业过夏杂录云：“正月朔至十七日，琉璃厂市集最盛，书画珍玩花木俱在火神庙。百戏杂物，在厂桥北隙地。”劳之辨静观堂诗集中有琉璃行云：“长安游冶兼佳丽，春日春风盛鸣曳。白雀争燃莲刹灯，青蛾竞访梳台髻。正阳门外闹元宵，金犊花骢意气骄。十里香尘迷锦幛，三更烟火走虹桥。繁华更数琉璃厂，五色云中黄赤壤。装得龙楼帝子居，烧成鸳瓦冬官掌。人工天巧让皇都，赛月光侔不夜珠。琥珀枕由脂作骨，琉璃钟是玉为肤。陶中变化多奇异，娱人能惬儿童意。觱篥吹来关塞声，葫芦现出鱼龙戏。官署前头作广场，鼎彝书画布成行。子卿善相君平卜，列肆垂帘一一忙。踏歌连臂无休歇，为趁兰灯并华月。玉漏频移纵胜游，金吾不禁因佳节。僦居两载厂门东，年去年来叹转蓬。君不见彩胜银幡仍似昨，春寒又起落梅风。”又王鸿绪燕京杂咏诗云：“官厂玲珑百物奇，琢成冰玉竞春嬉。豪家买得琉璃扇，珍重风前付雪儿。”所说官厂，即指琉璃厂。琉璃扇之为何物，其质与形，不可考矣。以上为明末至清代乾嘉间厂店情况。

道光前后，有方朔金台游学草厂肆篇云：“都门当岁首，街衢多寂静。惟有琉璃厂外二里长，终朝车马时驰骋。厂东门，秦碑汉帖如云屯。厂西门，书籍笺素家家新。桥上杂技无不有，可嫌不见何戏惟喧声。抟土人物饰绣服，剪彩花卉安泥盆。纸鸢能作美人与甲士，儿童之马皆为灯。一沟两岸香车满，舆人拥处惟余喘。未解来意亦何为，油壁珠帘趺至晚。寸土尺地皆黄金，火神庙前摊如星。顺道斜入山门去，美哉士夫宜此行。左右不外书画耳，妙能雅俗兼古今。赵子固兰颇有致，米友仁山或存形。松雪行楷间亦是，衡山华亭尤多书以僧。最可笑者徽宗鹰，宣和玉玺朱描成，并跋百轴兹最神。此间虽曾栖道君，作虏未必常心清。纵或心情斯岂真！（原注：宋徽宗为虏北来，金人安之于延寿寺。钦宗时至云中，续由云中迁燕，与徽宗共居于愍忠寺，后始至霫郡与五国城。今厂之左右，皆延寿寺基也。今见鹰旁款题宣和御笔写于燕山，共数十幅，此幅觉尤神俊，故如是云。）诸城相国固近人，冷金笺字多伪成。俗手只云摹贺捷，不知枯中含腴尽如书种之精神。后院团团多宝玩，品骘五陵年少惯。羡他豪士剧风流，携回汉镜兼唐剑。书生逐队亦何欢，除夕修钱剩百千。笑谈偶挈鸡林使，买得江南未见编。（原注：庙中奇书尤富，高丽使臣多环书走，余适衣冠过此，渠云：君系文职武职？余云：岂有武者翻书不置耶？渠亦笑颔，遂各买书数部而归。）”又方元鹍琉璃厂观百戏诗云：“天街雪后晴泥融，马蹄络绎嬉春风。广场绵蕞圉百步，日高伐鼓声铜笼。妙手先呈碗珠技，宝碗长竿仆复起。痴猴假面绝倒人，瓦伶木偶嫌非真。於菟牙眼吁可怖，调伏不殊狗与兔。亦有孤熊馋舐掌，筋斗缘橦自来往。竿木随身各自忙，谐谑休笑侏儒倡。世间优孟衣冠伪，我亦相陪百戏场。”又梅曾亮厂甸诗云：“风光引逐众人行，半是车声半市声。我惜春忙人怕缓，烧灯时节卖风筝。”又蒋沄燕台杂咏云：“广场百戏上元齐，灯影辉煌月色低。知道金吾不禁夜，星桥火树厂门西。（原注：上元夜，沿街俱张灯彩，琉璃厂为游人聚处。）”又史梦兰之光厂即日云：“火齐珊瑚间木难，趁墟人自宝山还。手持匕著浑难下，大似何曾食万钱。（原注：都门灯市，以琉璃厂为最。厂前陈设，珠玉玩好毕集，自正月初四五至十六七而罢，名曰光厂。）”又沈丙莹都门新年词云：“琉璃厂里琉璃器，盛得鱼苗血色朱。又听街头声，儿童口插响壶卢。”按所说响壶卢，大似倒掖气，近年来已绝迹矣。以上为道光前后，琉璃厂新春情景。

李慈铭桃花圣解盦日记，同治十一年正月十四日，叙及当时厂甸云：“下午复游厂市，至窑甸中，旁有吕祖祠，妇女烧香者尤众。前者有小石桥，已陷土中，俗名厂桥，盖明嘉靖以前，外城未筑时，此地有水，西流为清厂潭，又西南为章家桥，又南为虎坊桥，又南为潘家河，而自厂桥南为梁家园，可引凉水河，处处经脉流通，今皆久成平陆，并凉水河亦久迷其处”云云。所指清厂潭者，在琉璃厂西门外，即今之前青厂一带是也。

今海王村公园稍北之北京师范大学即窑厂旧基，本有土丘，清光绪年间，每届春暖风和，南城一带儿童，多在此放风筝。当日风俗，有光绪十二年李虹若所编朝市丛载内所刊厂甸正月竹枝词十二首，记之极详。词曰：“学生放学放风筝，观是仁威不著名。哦咤蜈蚣声不响，厂桥今日换蒲绷。”“火神庙接吕祖祠，购买新书归去迟。价比坊中平日贵，两人笑向说便宜。”“仙境蓬莱琉璃坊，六壬相法说荒唐。殷殷犹问明年运，两鬓新沾昨夜霜。”“香墨春联福禄林，沙蛇一道臭沟深。摴蒱骰子探怀出，袖手高呼买口琴。”“杂沓游人裙屐同，阳和烟景凤城中。更寻西北城边路，观上仍名曹老公。”“雪晴满路是泥塘，车畔呼儿走不忙。三尺动摇风欲折，葫芦一串蘸冰糖。”“狗熊傀儡互喧阗，污粉淋漓跑旱船。抖起空竹入云表，千人仰面站沟沿。”“真赝图书辨目工，清风明月一钱同。宜知鼠璞无昂值，笑指留系考相公。”“大鞍车驻厂桥东，鬓影衣香纱碧笼。一串朝珠呼太太，报捐夫婿是郎中。”“蓝布长衫两腿盘，三河小妇跨车辕。金钱抛出珠帘揭，竹马泥孩摆一摊。”“花盆鞋底样翻新，扁担长弯入座人。到耳一声糖豌豆，蔗霜五色杂瓜仁。”“小帽长衫才散衙，缎靴健仆走横斜。摘将眼镜匆匆避，对面偏逢太太车。”宋伯鲁京师新岁戏作俳谐体六首，其一云：“十色璘斑百宝陈，海王村市踏红尘，哥瓷子玉皆无价，土偶绘花总乱真。残雪润流箫鼓韵，夕阳人醉绮罗春。探奇更到祝融寺，凤羽麟毛眩目新。”按末两句系指火神庙而言。又鲍东植都门百二咏云：“厂甸开时百货全，肩摩毂击日喧阗。风筝骨董兼糖豆，尽赚儿童大老钱。”又夏仁虎厂甸新春竹枝词云：“寻常装裹镇疏慵，话到春游兴转浓。不下珠帘恣俊赏，嫩寒禁得纸鸳风。”“锦衣怒马逐尘香，白皙谁家年少郎。赢得车中一回顾，如膺九锡下华堂。”“玻璃一尺亚轻纱，灼灼钗光溜鬓鸦。浪蝶游蜂误相逐，车帘斜插相生花。”“清游未足易黄昏，鱼钥先愁下禁阍。陌上花开休缓缓，一鞭归路指前尘。”“春来眼福数谁先，腰剑肩章立两边。闲煞金吾无个事，凭伊点缀太平年。”“窄袖长袍结束新，蛮靴细碎蹙香尘。女儿爱作男儿样，扑朔迷离辨未真。”“空际晨星点点浮，也将科学作嬉游。风前拍手天边看，知有人抛养气球。”“无遮会里竞时新，忉利华鬘拥色身。清兴未阑宜斗茗，大家齐上上林春。”昔年元夕，琉璃厂设铁判官，高丈余，空其腹，以煤炭爇之，耳目口鼻皆火光，谓之火判官。又一说是泥塑判官。陈文瑞瘦松柏斋初集光厂词云：“朅从陶瓦看琉璃，茀地张帷遍酒奚。好月当头浣中上，美游如蚁厂东西。”“春随地气上腾时，羊角风罡旋旋吹。天半纸鸢飞去稳，缲车闲理手中丝。”“岳王祠宇铁人跪，秦相威名火判烧。比似西湖买黄胖，十千傀儡几僬侥。”“落灯前后试灯初，夜市人多午市如。容易光阴倏燕九，雪花风里不停车。”“琳琅珠玉宝山辉，蠹简鱼笺售者稀。我不负游游负我，百钱时购异书归。”述火判，兼述当日风俗，堪供参考。

清代每逢子、午、卯、酉之年，顺天乡试，士子麕集都门，三场试毕，多因远道留滞辇毂，静候榜音。发榜日期，约在重阳前后，例由钦天监选择，届期清晨，主试及各房考齐集衡鉴堂，公同取出中式各卷，逐一校对，朱墨无误，然后开拆弥封，付写榜吏填写姓名、籍贯。维时大门封锁，内外关防严密，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惟向业报房之人，预先贿通闱中侍役，榜吏填榜时，随取小红纸书中式者姓名，从门隙递出，外面有人预约，接得此项纸条，立即驰赴各考生寓报捷，博取赏金。若辈在琉璃厂临时租门面一间，或在隙地搭盖芦棚，以所得中式名条，粘贴于内，士子热心功名，不及候报房中人前来，则向看守红录者，付给京钱三五吊，入内先睹为快，谓之看红录。甲出乙入，忙碌异常，获隽者欣然有喜色，其名落孙山者，嗒焉若丧。惟闱中填榜，非顷刻所能竣事，随填随有人往外传递，每历半小时，送到红录一次，每次十名，故榜未填竣，侥幸之心终未尽泯也。

琉璃厂地既幽静，又有书肆可供浏览，故寄居于此者，不乏好学之士，如王士祯、罗聘、孙星衍等皆是。王士祯寓中之古藤，咏者尤多，乾隆时吴省钦之古藤诗思图诗有“……传闻誉树初，渔洋结诗屋。屋圮藤半枯，典宅几营筑”，即述此。罗聘尝携其子允缵，寓琉璃厂之观音阁，以画为生。柳得恭滦阳录谓罗两峰在京之日，落拓可怜，是罗氏当时，画名虽著，而处境初非甚裕。孙星衍尝僦居琉璃厂桥之西，罗两峰为绘昔梦图，图中之书堂间字，即指此也。

清代藏书家，旅居北京，无不往游琉璃厂，盖搜集善本，罔不求之厂肆也。乾隆时黄丕烈尝有诗云：“琉璃厂里两书淫，荛友荛翁是素心。我羡小嫏嬛福地，子孙世守到于今。”嘉庆年潘际云清芬堂集琉璃厂诗云：“细雨无尘架小车，厂桥东畔晚行徐。奚童私向舆夫语：莫典春衣又买书。”

琉璃厂乾隆时之书业情形，有李文藻之琉璃厂书肆记，至光绪年，复有缪荃孙之琉璃厂书肆后记，均极简赅。后有署名颠公者，著有懒窝笔记，中有京城之书肆沿革一则，补缪作之所未及，可作三记读。

又伦哲如师续书楼记中有述及琉璃厂书肆事，文曰：“壬寅（按即一九〇二年）初至京师，值庚子乱后，王府贵家，储书大出，余日游海王村隆福寺间，目不暇给，每暮必载书满车回寓。……辛亥，余再至京师，值已大涨，询其故，则自吾乡辛仿苏开之也。辛君富饶，挟资数万游京师，征逐应酬外，兼好字画书籍，意所可，不计值，尝至其斋，见墨海金壶一部，中缺数册，云购价六百金，他可推知矣。九月间，武昌事起，都人初惊变故，仓皇奔避，数月来，议值未就之书，至是纷纷愿贬值售。……京师为人文渊薮，官于斯者，多由文学进身，乡会试之士子，比年一集，清季变法，京朝官优给月薪，科举虽废，高级学校相继立，负籍来者尤众，以故京师书业甲全国。辛亥以还，达官武人豪于资，雅慕文墨，视蓄书亦为挥霍之一事。而海外学者盛倡东方文化，自大学校图书馆以逮私人，所需无限量，就地之书不足给，于是搜书之客四出，始直隶、河南、山东、山西，次江、浙、闽、粤、两湖，又次川、陕、甘肃，各省域中，先通都大邑，次穷乡僻壤，远者岁一往返，近者岁三四往返，余尝慨叹竭泽而渔，不出十年故书尽矣。近年往者渐稀，盖所得不偿所费，因之相戒裹足，而书值日趋于昂。不知者诧良贾居奇，深识者信种子将绝矣。……京中旧习，士大夫深居简出，肆伙晨起挟书候于门，所挟书率陈陈相因，余概却不见。闲游厂肆，见有散置外室若不甚爱惜者，视之多有佳本，及遍翻架上下，尘灰寸积，中残册零帙，往往惊所未见。又过街市，于冷摊上时亦无意遇之，盖小贩中有打鼓者，收卖住户破旧器物书纸，转鬻于市摊，以得之贱也，亦贱售之，游人熙熙，稍纵即逝，久之稍熟习，则留以相待者有之。又书客之载书而返也，箧中琳琅，得之者在捷足。余先时而探其讯，则预伺焉，若为他人所先视其籍，跟踪而求，十不失一。凡余之得书也，以俭、以勤、以恒，俭以储购书之资，勤以赴遇书之会，计童龄迄今垂四十年，其间居京师最久，又际群籍集中之时，日积月累，有莫知其然而然者。”伦师在日，有书虫之称，举凡厂肆书贾，每遇伦师，又戏称之为破伦。因伦师为嗜书之故，衣履破旧不堪，向不措意也。又瞿蜕园丈北游录话，亦述及厂甸书肆故事云：“琉璃厂铺有两三种不同之性质，一种乃旧缙绅卖闱墨，替新科翰林卖字，替会试举子制办书籍文具者，此种铺家，一自科举废而帝国亡，于是改贩教育用品，于是变成一种不新不旧、不伦不类奇异现象。却不要看轻此种商店，北方几省学校书籍，大都由彼经手。另外一种是真正买旧书和碑帖者，仍承袭乾嘉以来讲风雅与讲朴学之风气，因顾客是京朝学士大夫，耳濡目染，所见宋元版本各样格式，某种书有若干不同本子，某个孤本藏于何家，某某碑帖，是宋拓抑是明拓，是原刻抑是翻刻，曾见于某书中著录，某字阙，某字不阙，彼辈如数家珍。寻常外省学士大夫之初来京者，往往为若辈所轻视，尤其经过潘祖荫、翁同龢、李文田、吴大澂、王懿荣诸人之提倡，彼辈所任翰林清闲差使，家中富有，无生计之累，终日便在厂肆消岁月，展转吸引，便成一种风气，大家无事，即以书店为公共图书馆。书店门面，虽然不宽，而内则曲折纵横，几层书架，及三五间明窗净几之屋，到处皆是，棐几湘帘，炉香茗碗，倦时可在暖炕床上小憩，吸烟谈心，恣无拘束。书店伙计和颜悦色，奉承恐后，决无慢客举动，买书固所欢迎，不买亦可，给现钱亦可，记帐亦可。虽是买卖中人，而其品格风度，确是高人一等，无形中便养成许多爱读书之人，无形中也养成北京之学术气氛，所谓民到于今受其赐者，琉璃厂之书肆是矣。”伦、瞿两文所述厂肆数十年来之况味，历历如在目前。

琉璃厂书店，对于搜集书册及书值高低，均有时会，例如民国初年，以精刻本（亦称写刻本也）最获利。所谓精刻本者，即乾嘉人写刻唐宋人诗钞及六朝文絜等类，又如缪刻李太白集，动需数十元。又民国初年，参众两院议员，争相购买诗文，因而集部书价大涨。又山西各县，素为小说戏曲书籍之藏书地，盖山西各县人多以钱庄银号为业，豪于财，不惜千金以求精品，及其家既衰落，厂肆书贾，多往求之。又山东黄县诸城，亦往往发现佳本，以白棉纸本及明黑口本为多，故厂肆书商亦常往求之。

琉璃厂新书店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文明书局、扫叶山房之外，广智书局亦在此开设分店，民国七年二月康南海先生托先君篁溪公在海王村公园内创办长兴书局，专售康先生所著孟子微、礼运注、论语注、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伪经考、物质救国论、不幸而言中不听则国亡、戊戌奏稿等书。又神州国光社亦在此设肆。

琉璃厂西门外南柳巷，向有聚魁堂等店，以刻印小唱本为业，用极粗糙之毛边纸刷印，每本亦只三五页，取材多就时事编成唱曲，例如连镇跑、红旗掌、头本康有为进书、康有为人人乐十声、康有为普天恨十声、查抄康有为、红灯照叹十声、大老妖乐十声等唱本。又该巷小型石印局，在清末曾编印白话图报等物。

琉璃厂书肆情况，略如上述，兹再补述与书肆有关之文昌会馆佚闻。文昌馆有新旧两处，旧馆在火神庙旁，清末已废，遗址已为民居。考旧馆为江西帮书商所建，不许北方书业人参加祭祀及开会，而北方书商亦不愿与伍。至清末江西帮势衰，乃由北方书商文友堂、翰文斋等主人提倡，别在小沙土园购地，另建文昌会馆，冠以北直两字，与旧馆有别也。

厂甸书业，乾嘉以来，多系江西人经营；相传最初有某姓者，来京会试未中，在此设肆，自撰八股文试帖诗镌版刷印出售，恃以生活。后来者以同乡关系，颇有仿此而行者，遂成一集团；直至清末科举废后，此种集团始无形取销。代江西帮而继起者，多河北南宫冀州等处人，彼此引荐子侄，由乡间入城谋生。偶有他县人插足其间，不若南宫冀州人之多；若外省人，则更寥寥无几矣。

清代遇有皇室大丧，多在窑厂演习抬杠仪式，俗称演皇杠。因内城人烟稠密，向鲜旷地，故在此演习。曾有好事者绘成图画，于图中可以看出当时窑厂地势与情况。

清末于此起建五城中学，后扩建为高等师范学堂，不久又在东北建电话局，崇墉栉比，顿改旧观。马路前砂砾狼藉，芜草遍地，窑厂所仅存者，琉璃影壁上刻琉璃官窑四大字而已。嗣后电话局在东边增筑储料室，高等师范学堂在西边又增建学舍，遂将影壁凿洞为门，并将影壁东西两边砌起砖围墙，至开辟似从时，始将窑厂拆除。

民国六年，钱能训任内务部总长时，倡议在窑厂前面空地上，建筑海王村公园。园门内叠石作山，种植杨柳、月季、刺梅等杂卉，又高搭席棚，设置茶座待客。自公园成立后，曾将土地祠拆让一半，北至西河沿，南通南新华街，使厂甸四通八达，变成为琉璃厂之中心点。园中北楼，为工艺局，该局主办人为黄思永，极力提倡珐琅、雕漆、栽毯等手工业；后改为工商改进会商品陈列所。每届新正，门前扎搭五彩松枝牌楼，上嵌“通商惠工”四字匾额，开放三天，供众参观。门内两边搭有席棚，陈列儿童玩具、人造花卉，以及诸般食品；又有露天茶桌，因地势宽广，除茶座外，余皆隙地，有售古玩、玉器、气球、金鱼、风筝等摊。园外西边为旧书摊，直摆至北京师范大学校门前。画棚搭在和平门外迤南地区，与南新华街西边路旁。园东墙外吕祖庙一带，皆小食品与儿童玩具摊。园西土地祠内所陈列者，亦多旧书及字画。祠内旧有丰泰照相馆，为北京照相馆最早之一家，在清末曾拍摄谭鑫培定军山剧照，为北京拍制电影片之嚆矢。

火神庙在琉璃厂东门内，琉璃厂书摊，多在该处陈列，最早约在康熙年间，谓之庙市。考康熙朝诸公，皆称慈仁寺买书，且终年长设，不似今之庙市，仅新春半月也。今庙内已少书摊，所出售者，古玩珠宝玉石，以及字画等为多，每届正月初六至正月十五为最盛时期，平日则为坐庄，非摊商也。

民国以来，琉璃厂历年自旧历正月初一起，有半个月之集市，最为热闹。一九二八年后，繁荣状态一落千丈，市政当局为繁荣计，将厂甸集市每年开放两次，一在阳历新年，一在旧历正月。阳历年之集市，不甚热闹，摊贩亦不甚多，仅敷衍故事而已。至旧历春节会期，自正月朔至月望，由和平门外西河沿以南，南新华街北口，往南直至沙土园口，摊商纷集，游人接踵，琉璃厂中间一部分，俗称厂甸者，更形拥挤，游者亦胥称逛厂甸也。

海王村公园为厂甸春节市集之中心，厂东门内火神庙，亦为游厂甸者所必至，著者曾于一九三六年春节，概记情况如下：海王村公园内南边，玩具摊在焉，古玩摊则多在北边。园外北边为售风筝摊所在，东门外迤北，为乐器摊，食物摊多在南边，又，南门外两边，亦多食品摊和玩具摊。画棚则在师范大学校门前及南新华街街西沙土园一带。书画摊在南新华街师范大学以南至厂旬止。杂货摊则在南新华街厂甸南，至沙土园口为止。鲜花摊多在南新华街以西琉璃厂中间；所售花以蜡梅、红梅、碧桃、迎春、水仙、兰花为主，置于柳条编织之筐中，上盖棉布以防寒。珠宝玉器摊多在火神庙内；东西配房，则为临时售字画处。土地祠在琉璃厂西，中多出售画者。

厂甸玩物摊，所售儿童玩具，大抵不外下列数种：（一）猴戏玩物：以中药辛夷作猴身，蝉蜕作猴头及肢四，有单个猴形，有成群者；制成猴子开茶馆、猴子拉大片、猴子打台球以及花果山等景物。（二）蜡制玩物：用蜡制成生瓜果，如桃、梨、桔子、王瓜、茄子、西瓜、甜瓜、玉米等物，维妙维肖。又有用蜡制成鸭子、鱼虾、蛙等，可以浮游水面。（三）玻璃玩物：以玻璃制成柿子、葡萄、苹果、木瓜等，可以悬挂，亦可置诸盘内作装饰品。（四）烧砖玩物：用红土泥捏制，或用模子磕成楼台亭榭及人物鸟兽等形，用火烧之，使成砖性，涂以各色油漆，置诸盆景中山石上，颇可娱目，以渡泥斋出品最佳。又有制成花盆、火炉等小形玩物，品质略逊。（五）江米面人：以江米面捏成人物鸟兽以及戏剧故事，装入小玻璃匣，可以经久不坏。（六）风车：此为点缀厂甸风光之一种特殊玩物，原料为泥、纸及秫秸，大者数十鼓，小者五六鼓，迎风作响，震人耳鼓，列摊多在海王村公园南门之前。（七）纸蝶及泥鸟：以花纸剪贴成蝴蝶形，捆扎于树枝叶上，或用泥捏成小鸟，插于枯枝上，并用稻草制成鸟窠，亦缚于枯枝上，数十成群，斑斓悦目。（八）空竹：亦名空钟，能抖出种种花样，摆摊人均擅此技，借此以广招徕。（九）扑扑噔：即琉璃喇叭，或即早年之倒掖气，乃用旧玻璃复制而成；有底者为扑扑噔，状其声也，无底者，名琉璃喇叭，吹之作响。（十）走马灯：用秫秸作柱，上承纸轮，柱之四旁，以铁丝粘缀人物，于柱下燃烛，热气上冲，纸轮旋转不已。（十一）仙鹤香：用香面团成，有底有头，状如埙而颈稍长，燃其底，烟从颈口外出，就其烟而燃之，则烟顶成一小灯，随烟缕而伸缩，状似仙鹤颈，故名。（十二）气球：用盐酸与锌化合，则氢气游离入于球内，球为橡胶所制，各色俱备。系以棉线，如线断，则扶摇直上，高入云霄。（十三）泥铁小玩具：有全份嫁娶仪仗，或全份酒席，或成队兵士，或全份家具等。（十四）锡制小玩具：均系小件，大率刀枪剑戟之类。（十五）木制玩物：用桦木制成小盒，系独块整木所刳成，又有用花椒木制成环镯，及用整木刳成两环相套，或一环套三四环者，以王万青所制者为佳。（十六）料制玩物：博山所产，有茶杯、酒盅、飞禽走兽等。（十七）鬃人：用纸和泥贴制而成在足下竖粘猪鬃一圜，置铜盘内，以木棍轻敲盘沿，则鬃人借震动之力，在盘中旋转，刀枪上下摆动，以都一斋所制者为佳。（十八）弓燕：以竹木条为弓，以铁丝为弦，弦上穿泥制小燕若干，倒执其弓，则飞燕沿铁丝冉冉而下。（十九）乐器：均在海王村公园东门外之北，有胡琴、三弦、琵琶、月琴、笛、箫、笙、管等。（二十）弩弓：为打弹所用，弹为泥制，弓分二种，即弓与弩，用以射飞鸟，售者亦在东门外。（二十一）金鱼：系供儿童所玩，无佳种。

厂甸所售食品有（一）大糖葫芦：在海王村公园门前叫卖，用山里红穿以荆条，蘸以饴糖，分黄白两色，有粘芝麻及不粘芝麻者，其上插小纸旗为饰，有长至五六尺者，游人多喜购之。又有穿山里红成串，套于颈上或臂上叫卖者。（二）豌豆黄：用豌豆面杂糖和为饼，切成方块，上粘山楂糕。（三）爱窝窝：以蒸熟之糯米，内裹青梅、白糖、豌豆、澄沙、枣泥馅，形如元宵。（四）驴打滚：用蒸熟黍米面，裹以红糖，滚以炒豆面。（五）豌豆粥：用豌豆煮成之粥，食时加白糖或红糖。（六）棉花糖：以砂糖入能转之釜中，下炙以火，登轮使釜旋转不已，糖经热而融，借旋转之力，成絮状之糖丝，由釜旁出，望之如棉絮；有红白二色，白系本色，红则染成。（七）豆汁：即制绿豆粉之副产物，色灰绿，味涩酸，佐以咸菜或酱菜。此外又有出售蜜供、梨膏、炒米、元宵、油茶、爆肚、扒糕、凉粉、煎灌肠等食品，均临时设摊出售。厂甸稍东有信远斋，出售其自制之秋梨膏、酸梅膏、酸梅饼及冰糖子，均为特制食品，名驰南北。

（一）明代工部营缮清吏司物料例

旧制，砖瓦石灰俱隶虞衡司掌行，永乐后谓为营缮所需，故归本司。苇课旧隶屯田司，今并归本司。按营缮所需木植砖瓦，有大五厂：曰神木厂，曰大木厂（即獐鹿房厂），堆放木植，兼收苇席；曰黑窑厂，曰琉璃厂，烧造砖瓦，及内府器用；曰台基厂，堆放柴薪及芦苇。又有小五厂：曰营缮所，木工；曰宝源局，金工；曰文思院，曰王恭厂，俱丝工，曰皮作局，革工，并隶管厂官。外修仓，别设三厂：曰北窑厂，曰南窑厂，曰铁厂，主范金合土之事；后废，止计地征租，每年共该银四十五两九钱二分，贮节慎库，与料价同用。

洪武二十六年定，凡在京营造合用砖瓦，每岁于聚宝山置窑烧造。所用芦柴，官为支给，其大小厚薄样制，及人工芦柴数目，俱有定例。如遇各处支用，明白行下各该管官员放支。管事作头，每季交替，仍将所烧过物件支销；其见在之数，明白交割。若修砌城垣，起盖仓库营房，所用砖瓦数目，须要具奏，著落各处人民共造。如烧造琉璃砖瓦，所用白土，例于太平府采取。

每一窑，装二样板瓦坯二百八十个，计匠七工，用五尺围芦柴四十束。

每一窑，妆色二百八十个，计匠六工，用五尺围芦柴三十束四分，用色三十二斤八两九钱三分二厘。（大明会典卷一百九十）

（二）明代工部虞衡清吏司窑冶陶器例

洪武二十六年定，凡烧造供用器皿等物，须要定夺样制，计算人工物料。如果数多，起取人匠赴京，置窑兴工；或数少，行移饶处等府烧造。

凡在京烧造，天顺三年题准，琉璃窑瓷缸，十年一次。烧造旧例：缸土土，派行真定府；白碱土，派行开封府；绢布白麻，派行顺天府；各办解木柴召买。　嘉靖三十一年，各宫殿膳房，及御酒房、花园等处料造瓷缸。　隆庆五年，内官监传造琉璃间色云龙花样盒盘缸坛，皆工部办料，送该监官匠自行烧造。（大明会典卷一百九十四）

（三）清代监制陶器例

厂地南北狭而东西长，约二里许。（日下旧闻考）

琉璃窑监督，满洲一人，汉一人，掌监制陶器。凡陶器，各辨其质与其色，颁式于窑户；凡烧造皆定以限，工竣则汇其数以册报。（大清会典卷二）

（四）烧殿瓦及器物

琉璃厂原为烧殿瓦之用。瓦有黄碧二种。明代各厂，俱有内官司之。如殿瓦之外所制：一曰鱼瓶，贮红鱼，杂翠藻于中。一曰琉璃片，以五色渲染人物花草炼成，嵌入窗户。一曰葫芦。小者寸许，大或至径尺，其色紫者居多。一曰响葫芦，小儿口衔，嘘吸成声，俗名倒掖气。一曰铁马，悬之檐，以受风戛者也。按汉书西域传，罽宾国有琥珀流离；师古注引魏略云：大秦国出赤、白、黄、黑、青、绿、缥、绀、红、紫十种流离，此盖自然之物。考北史，魏太武时，月氏人商贩京师，自云能铸石，有五色琉璃，于是采石矿中铸之，光泽美于西来者。则是西域琉璃，亦用石铸，非自然生成者矣。今厂中所炼，大约本月氏人遗法也。（倚晴阁杂钞）

（五）制响葫芦

凡制琉璃，先以琉璃为管焉，必有铁杖剪刀焉，非是弗工。石之在冶，涣然流离，犹金之在熔，引而出之者，杖之力也。受之者，管也：授之以隙，纳气而中空，使口得为功，管之力也。引之使长，裁之使短，拗之使屈，突之使高，抑之使凹，剪刀之力也。凡为葫芦，先得提，后得腹，接处为腰。凡为鱼瓶，先得口，次得腔。凡为响器，先得下口，后得上口。凡为灯碗，先得圆球，吸其下，按其上，断其脐而坐之；上反为底，下反为面。凡为鼓珰，先得葫芦，旋烧其底而凹流之，以均其薄，欲平而不平，使微杠焉，以随气之动，乃得鸣；鼓珰者，响葫芦也。（颜山杂记）

胡氏经籍会通云：燕中书肆多在礼部门外拱辰门西。花朝后三日，则移于灯市。每朔望并下浣五日，则徙于城隍庙中。今京师书肆，皆在正阳门外西河沿，余唯琉璃厂间有之。（香祖笔记）

予自丁巳散馆，以改补出都，年已四十三矣！萧然南望，意悠悠于山水，即枉道走数百里，出长城，登五台，接西方化人，徘徊于恒代之间，久之乃归。家居二年，披蓁莽，探童时所未究，辄渡一涧，跨一冈峦，便自飘然，若将远凌云海者。庚申部文下，名在截取中，又复入都；二月上道，踟蹰于金陵，凡所谓六代遗胜，罔不有予迹。乃犹不自禁，复放舟于杭之西湖，登其山之第一峰，以望浙潮。旋登虎丘、北固，尽揽三吴之概；然后溯流而北，以瞻太岱，挹漳水之西来，随天津而东注，过海口，适风打琼崖海船至，更从询海中诸岛屿境，为之神往；回首西山，去人不远，遂已。抵京时八月矣，寓居琉璃厂仁威观之吕祖祠。琉璃厂者，京师雅游之所，东西两厂门，中去一里许，无杂物，悉列书籍、图画及鼎彝诸古玩器，以属于观门之外。观之内，一二道士亦不俗，时闻琴声铿然。祠为观别院。自予与二仆口语才歇，便寂如野处。又旁出门，向西山，每当日入月出，山景浮来，扑瓦上，一市苍然。观右有阁，颜曰瞻云，乃厂正门也。时有工部郎驺从呵斥，不得入。十月十一日乃游焉。黄碧盈目，悉成龙凤花卉之状，所谓琉璃者也。周遭数里，中有一小阜，高丈许，登之则西山蹲其侧，诸省府悉缀于南，凡予曩所游，咸在空濛中，以神来会。北向则宫阙参差，列于天半；因谛视其西偏，则隐隐然余昔所追陪旧署也。乃感数年浪迹，循环于此，而为之记。（石冠堂文钞）

乾隆庚寅三月，琉璃厂窑户，掘土得古墓，棺椁不具，而骨节异常人；旁有一石，眂其文，则辽故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司空、行太子左卫率府率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陇西李公墓志铭也。提督两窑厂工部郎中孟君澔，募人改葬于故兆东二十步，别买石书李公官位，表于道，而志石则仍瘗之。越十数日，予始得闻，亟往欲椎拓其文，不可得，世竟无拓本，惜哉！闻孟君曾令吏写一通，索而读之，文骈丽颇可诵。李公仕契丹，子姓皆通显，而姓氏不载正史，恐后之人过此地者，终不知为何许人也，故记其略云。李公讳内贞，字吉美，妫汭人；唐庄宗时举秀才，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守雁门县主簿，次授蔚州兴唐县主簿，次授儒林郎，试大理寺丞，守妫州怀来县丞。大圣皇帝兵至，迎降，加朝散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兼属珊都提举使。嗣圣皇帝改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天授皇帝加检校尚书左仆射。燕京留守南面行营都统燕王知其才，补充随使左都押衙中门使兼知厅勾，次摄蓟州刺史，次授都峰银冶都监。天赞皇帝改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行太子左卫率府率。保宁十年六月一日，薨于卢龙坊私第，年八十；以当年八月八日，葬于京东燕下乡海王村。先殷氏女，有三子；后何氏女，生二男。弟僧可延，天顺皇帝授普济大师，赐紫。长子瓒，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司空、南奚界都提纪使兼御史大夫。次子玉，燕京都曲院都监、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次子琰，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前大石银冶都监。次子玿，前辽兴军节度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次子璟，摄宜州观察推官。文称大圣皇帝者，辽太祖之尊号也；太宗称嗣圣皇帝，世宗称天授皇帝，穆宗称天顺皇帝，景宗称天赞皇帝，皆与史合。其云燕京留守南面行营都统燕王者，耶律牒蜡也；本传不言为南面行营都统，史之阙也。中门使，盖留守司之属，而百官志不载。属珊军，应天皇后所置，志只载详稳司，而不及都提举使。银冶都监、曲院都监，皆南面财赋官，志亦遗之，皆可补史之阙。太子率府，职名，志称兴宗重熙十四年见率府率习罗；此李公于景宗时授左卫率府率，又在重熙之前矣。自古史家之患，在于不博，而辽史尤其牵率之甚者。予在京师久，往往见辽时石刻，文物制度，颇多可采，未尝不追咎欧阳、张、揭诸公之草草也。然三史之修，始于至正三年三月，迄五年十月而成，以七百四十余卷之书，笔削于三载以内，欲其网罗散失，无有渗漏，是亦难矣。辽南京城，因唐藩镇之旧；唐时悯忠寺，在城内东南隅。今之琉璃厂，在辽为城东燕下乡，正可互证；而海王村之名，亦好事者所当知也。（潜研堂文集）

乾隆庚寅三月，工部营膳司郎中太谷孟君澔，时奉命督视京师琉璃窑厂。会工人取土于厂中隙地，地穴下数丈，启石，见骨节甚巨，来告，君疑古墓所在，亲临瞰之。有风自穴中起，若焚轮旋转十余围，直上扑人，沙石与之俱，人皆狂走辟易，仆地；君俨立不动，风旋转至君立处咫尺，忽上冲厥云际散去。君曰：此穴中骨，尚有灵。即之，命工转石。石有字，命拭字，志文见，读之，有曰：大辽故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司空、行太子左卫率府率、御史大夫、上柱国陇西李公，讳内贞，字吉美，妫汭人；后唐庄宗时举秀才，除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守雁门县主簿，次授儒林郎，试大理寺丞，守妫州怀来县丞。乱后归辽，太祖一见器之，加朝散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兼属珊都提举使。太宗初，改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世宗加检校尚书左仆射。故燕京留守南面行营都统燕王牒蜡以公才识俱深，委寄权要，补充随使左都押衙门中使兼知厅勾，次摄蓟州刺史，次授都举银冶都监。景宗改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次行太子左卫率府率。保宁十年六月一日，薨于卢龙坊私第，享年八十；其年八月八日，葬于京东燕下乡海王村。孟君读志讫，叹曰：公故晋产也，葬于燕，自辽迄今，八九百年，予以晋人，遭之而显，予其重葬之。乃命工人，迁骨于高阜大树之左坎，环以石，石复之，向南起冢，建志石于前；走乞大兴朱筠记其事。筠按：公薨在景宗保宁十年，景宗以宋太祖开宝二年己巳即位，改元保宁，其十年当宋太宗太平兴国之三年戊寅。公享年八十，追数之，实生唐昭宗之光化二年己未也。又按：燕王牒蜡，字述兰，辽史有传。世宗纪：“天禄二年十月，以中台省右相牒蜡为南京留守，封燕王。”志所谓燕京留守南面行营都统燕王是矣。又：“天禄五年六月，遣燕王牒蜡，册刘崇为大会神武皇帝。”又太宗纪：“会同元年七月，遣中台省右相耶律述兰迭烈哥使晋。”又赵思温传：“思温会同初，从耶律牒蜡使晋，行册礼。”文字略异，实一人也。至所称南面行营都统者，牒蜡本传失载，而志独详之。志又有云：“摄蓟州刺史，使民由惠，御众在宽。”然则李公固兹土之循吏也。筠喜此志既足以证辽史，而重惜李公之名不见于史，而赖志以见于后世。又叹宋谢惠连之于冥漠君，唐薛稷之于杳冥君，大历中苏州观察使李道昌奏，虎丘寺有鬼，作诗隐于石壁，敕令致祭山北二坟，称幽独君；并载传记，然其姓名卒不可考。今李公之殁近千年，无知者，而忽显于孟君，孟君之厚德，过昔人矣。且其葬处，云京东燕下乡海王村，当今之琉璃厂，为都人士市肆辐辏之区，冠盖之所旁午也。又以知辽之燕京，在今京师之西南；则夫地理之变迁，书传之阙略，皆可感也！于是乎悉其颠末而为之记。时在乾隆三十六年辛卯九月十五日也。（笥河文集卷十）

琉璃厂窑户，掘土得古墓，棺椁朽尽，而骨法殊异。视其志石，题云大辽故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司空、行太子左卫率府率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陇西李公墓志铭。撰书人则不可考矣。督厂工部郎中孟君澔，令改埋于故兆东二十步，并其志瘗之，世遂无拓本。李公之名，不见于辽史，因摭志文大略，作诗以遗考古者钱大昕琉璃厂前工抟埴，十夫畚土土委地。舍畚涟洏见枯胔，棺槥不具骨法异。其旁片石谁所志？大辽李公官阀备。厥讳内贞吉美字，汉前将军出所自。家于妫汭世有位，举唐秀才秘书试。试主簿丞清净治，大圣南牧六师肄。向化请命隶下吏，属珊帐下蕃汉骑。廿万精兵可敦置，中丞提举金鱼赐。左右仆射新宠被，述兰王燕南面寄。授以押衙心膂倚，戒得抱公输忠义。专城蓟州宽惠莅，都监银冶廉直遂。检校司空三台致，终于太子左卫率。先殷氏三子嗣，继室以何有男二，各各通显周行置。保宁十年月夏季，行年八十恒干弃，葬之京东石室。黄肠便房久摧毁，白日忽照长夜寐。岁阅八百隙过驷，富贵声名竟何事！改埋且免乌鸢饮，犹胜溟漠堙名字。吾生金石有奇嗜，恨未毡椎入箧笥。遗闻可补隆礼志，传与好事纪原委。（潜研堂诗集卷十）

琉璃厂，辽时城外海王村也。同部郎中补亭孟澔，提督琉璃厂时，掘地取土，得见李内贞墓志铭，因为迁葬，且乞大兴朱学士筠重为撰碑，并树墓前。予闻，亟为迹之；而内贞原石，不数年间已经遗失。金石文字，尚不能久，良可叹也！

琉璃厂在正阳门西，盖造内用琉璃瓦窑也。厂门楼，名瞻云阁。厂内有官署，厂外余地颇广，树木茂密；有石桥，度桥而西，土阜高数十仞，足供登眺。街长里许，百货毕集，玩器书肆尤多。元旦至十六日，游者极盛，奇景异观，车马辐辏。（以上水曹清暇录）

琉璃厂在正阳门外之西。厂制东三门，西一门，街长里许，中有石桥。桥西北为公廨。东北楼门上为瞻云阁，即窑厂之正门也。厂内官署、作房、神祠之外，地基宏敞，树林茂密，浓阴万态，烟水一泓。度石梁而西，有土阜高数十仞，可以登临眺远。门外隙地，博戏聚焉。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更有秦楼楚馆遍笙歌，宝马香车游士女。（帝京岁时纪胜）

庚寅之春，制小照，题曰：古藤诗思。示不忘也。藤为渔洋山人手植，余以壬午僦居，尝记此藤兴废；乙酉以忧去。去年春仲复寓焉，六月作微花，今春花开，始复架。夫此藤古矣，名士风流，以觞以咏，何其盛也！迨经剪伐于丁丑以后，护萌蘖于甲申以前，荏染柔木，再发古香；于此见天下事无盛而不衰之理，有由衰而盛之机，虽曰天时，盖由人事，向所云荣落完毁，因物观变，俯仰今昔，各不相知者，未免所见太空耳。爰即现前景物，倩好手绘之，绘藤，亦绘竹，亦绘槐，次其类所有也。绘藤于左楹之左，绘竹数十竿于亭后，绘槐于别院，有枝斜撑于亭之上，如翠幕然，纪其地也。阶前流水，曲径石桥，随意点缀，坐卧其间，何必有，何必不有也。藤系以古，仍书屋旧也；诗系以思，诵其诗，想见其人，不独有人之见存也。用题言简端，录前记于右，前记所详不赘。凡以综吾岁月，写吾性情，与万物相忘于无相忘，不必离相以观空也。乾隆庚寅又五月某记。

香亭太常，始僦居海王村，盖新城王文简公寓邸。中有藤花，岁久剪伐殆尽，顷之，旧本忽萌，引以复架，遂作花。及岁壬辰，太常寓横街，又分移之，植于书舍，而藤引蔓益繁。太常因绘古藤诗思、引藤书屋两图，以纪其事。余往在京师，闻竹垞太史古藤书屋，在海波寺街，走访之，所谓柽柳一株，湖石三五，皆不见；藤仅存其一，蕉萃无复生意，独其老干，犹如虬龙。而是时芗林少师味初斋前，藤花荫蔽，可十余丈，与青乳斋蒲梢相纠结，其盛冠于京师；余主其众，听雨望月，辄婆娑其下，不能去也。及再入京师，则海波寺街之藤，无复存者；少师宅第，亦为市侩居，其藤蕉萃枯槁。以是见天下事，菀枯荣落不常，草木之微，多有可感者；由盛而衰，则必由衰复盛，物理循环，自然之道。太常所植，将日新月盛勿替，引之何足异欤？昔方希古叙卫氏紫薇，以为家之将昌，气之钟也独盛，人得之为才贤，其在物也，为嘉卉，为奇葩，荣茂必异于常；又谓人之盛衰，因物以见，而物之祯祥，非托诸人，则不能以传。今太常方以文学受知，骎骎乎枋用，于以集友朋，斗诗酒于下，使人如见文简当年，而相忘于盛衰之感；且绘之以图画，播之以声诗，是花又为京师增一故事，则希古所谓花果有知，必自庆其遭逢者，益当于此征之也夫！戊戌夏日，青蒲王昶序。（香亭文稿卷五）

乾隆癸巳开四库馆，即于翰林院藏书之所，分三处：凡内府秘书，发出到院为一处；院中旧藏永乐大典，内有摘钞成卷，汇编成部者为一处；各省采进民间藏书为一处。每日清晨，诸臣入院，设大厨，供茶饭。午后归寓，各以所校阅某书应考某典，详列书目，至琉璃厂书肆访之。是时，浙江书贾，奔辏辇下；书坊以五柳居、文粹堂为最。

厂甸正月，百肆所聚，大率妇人小儿插戴玩弄之物，及虎豹孔雀各种玩具。有吕祖阁，妇女烧香者尤众。前有小石桥，已陷土中，俗名厂桥。盖明嘉靖前，外城未筑时，此地有水，西流为清厂潭，又西南为章家桥，章今作臧又南为虎坊桥，又南为潘家河沿。而自厂桥南为梁家园，可引凉水河，处处经脉流通；今皆久成平陆，并凉水河亦迷其处矣。

琉璃厂有琴工张春圃者，其为人赣直而朴野，以弹琴为士大夫所赏。慈禧欲学琴，闻其名，召入宫，授琴焉。据云，授琴之处似是寝殿，正屋七大间，慈禧坐于极西一间，距西厢房甚近；弹琴处即在西厢房。张于宣召时，即与内监约，不能跪弹，必须坐弹始成声；皆许之，故不使之面慈禧也。设琴七八具，金徽玉轸，极其富丽；张取弹皆不合节，盖饰虽美而材则劣也。旋闻慈禧云：可将我平日所用者，付彼弹之。内监以授张，一落指，觉声甚清越，连声赞曰：好琴！好琴！慈禧闻之，即命曰：既他说好，即叫他弹罢！于是竭其所长，似闻隐隐有赞美声。阕终稍憩，忽见有若乳母服饰者数人，携一童子来，衣服极华美，约十岁上下，见琴即以指拨其徽，或抽其轸以为戏；张阻之曰：此老佛爷之物，动不得！童瞪目视；旁一妇即责张曰：你知他是谁？老佛爷事事都依他，你敢拦他？你不打算要脑袋了！更一妇人以目止之，遂不言。张是日出宫后，更宣召，则宁死不敢入矣。此春圃亲为人言者。春圃为人狷介，有志节，以贫为厂肆佣，而琴法甚工，用是驰名于公卿间。当慈禧之召也，命内监传语曰：你好好用心供奉，将来为汝纳一官，在内务府差遣，不患不富贵也。自见童子后，绝迹不入宫，同辈问之，张曰：此等龌龊富贵，吾不羡也！肃王隆勤在日，亦闻其名，召之至邸弹琴，月俸三十金，早来晚归以为常。张觉束缚不自由，亟欲摆脱，而无策。一日暮雨，王曰：尔勿归肆，即宿府中可也！张不肯，王留之再，张曰：肆主不知，将以我为宿娼也！王大怒，逐之出，从此不复召，张颇欣欣以为得计焉。一子，不能世其业。有姊寡居，张迎养于家，事之惟谨。姊善儿医，亦工琴。光稷辅侍御女公子，曾延之教琴，午后来，一弹即归，并茶饭皆不沾唇也；其猖介如此。张后以贫死。嗟乎！不慕富贵，不趋势利，贤于士大夫远矣！吾故表而出之。

今京师之琉璃厂，乃前明官窑制琉璃瓦之地，基址尚存。在元为海王村，清初尚不繁盛，至乾隆间，始成市肆，凡骨董、书籍、字画、碑帖、南纸各肆，皆麕集于是，几无他物焉。上至公卿，下至士子，莫不以此地为雅游，而消遣岁月。加以每逢乡会试放榜之前一日，又于此卖红录，应试者欲先睹为快，倍形拥挤。至每年正月初六起，至十六日止，谓之开厂甸；合九城之地摊，皆聚于厂之隙地。而东头之火神庙，则珍宝、书画、骨董，陈列如山阜，王公贵人，命妇娇娃，车马阗塞，无插足地，十日乃止。此厂肆主人，所以皆工应对，讲酬酢；甚者，读书考据，以便与名人往还者，不知凡几，不似外省肆佣之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也。予出入京师，几三十年，厂肆之人，几无不识予者。以予所知，有数人焉：有若琴师张春圃者，其志节高尚，已纪于前矣。有若刘振卿者，山西太平县人，佣于德宝斋骨董肆，昼则应酬交易，夜则手一编，专攻金石之学，尝著化度寺碑图考，洋洋数千言，几使翁北平无从置喙，皆信而有征，非武断也。德宝主人李诚甫，亦山西太平人，肆始于咸丰季年，仅千金资本耳，李乃受友人之托而设者，其规矩之严肃，出纳之不苟，三十年如一日，今则其肆已逾十万金矣。诚甫能鉴别古彝器甚精，潘文勤、王文敏所蓄，大半皆出其手。诚甫卒，其犹子德宣继之，亦如诚甫在日，犹蒸蒸日上也。有若李云从者，直隶故城人，幼习碑贾，长益肆力于考据，当光绪初年，各衙门派员恭送玉牒至盛京，盛伯羲侍郎、王莲生祭酒、端匋斋尚书，皆在其中；一日，夜宿某站，盛与王纵谈碑版，端询之，王奋然曰：尔但知挟优饮酒耳，何足语此！端拍案曰：三年后再见！及归，遂访厂肆之精于碑版者，得李云从，朝夕讨论，购宋明拓本无数，又购碑碣亦无数。其第一次所购，即郛休碑也，以五百金得之，罗列满庭院，果不三年而遂负精鉴之名矣。云从为潘文勤所赏识，有所售，辄如数以偿；故云从得以挥霍十余年，终以贫死。至书肆主人，于目录之学，尤终身习之者也。光绪初，宝森堂之李雨亭，善成堂之饶某，其后又有李兰甫、谭笃生诸人；言及各朝书版、书式、著者、刻者，历历如数家珍，士大夫万不能及焉。又有袁回子者，江宁人，亦精于鉴别碑帖，某拓本多字，某拓本少字，背诵如流。有若古泉刘者，父子皆以售古泉为业，其考据泉之种类，有出乎各家著录之外者；惜文理不通，不能著述，为可恨耳。至博古斋主人祝某，鉴赏为咸同间第一，人皆推重之；炳半聋时为予言，予生也晚，不及见此人矣。及新学盛行，厂肆多杂售石印铅版诸书，科学仪器之属，而好古之士，日见寥寥；此种商业，与此种人物，皆将成广陵散矣。世运升降盛衰之故，不其然哉！不其然哉！予深惜阛阓中有如是之人，而无人传之也，因拉杂书之。（以上清代野记）

厂甸在正阳门外二里许，古曰海王村，即今工部之琉璃厂也。街长二里许，廛肆林立，南北皆同。所售之物，以古玩、字画、纸张、书帖为正宗，乃文人鉴赏之所也。惟至正月，自初一日起，列市半月。儿童玩好在厂甸。红货在火神庙，珠宝晶莹，鼎彝罗列，豪富之辈，日事搜求，冀得异宝。而红货之内，以翡翠石为最尊，一搬指翎管，有价至万金者。翡翠之外，并重料壶，然必须官窑古月轩者方为上品，新料不足道也。盖玩好之物，风尚不同，乾隆间重珊瑚，贱碧霞玺。后又重碧霞玺。近更重翡翠石及料壶。风雅之士亦间有重旧玉者。笛头剑隔，古色盎然，而真伪殊不易辨。故予尝曰：物而能言，免去许多聚讼。盖指此也。至于旧磁一类，甚属寥寥，已多为外洋买去矣。（燕京岁时记）

吴门书肆之牌记，书估之姓名，吾既据黄荛翁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具列于前矣。京师为人文荟萃之区，二百余年，厂甸书肆如林，竟无好事如荛翁其人者，得一书而详记之，是亦书棚之阙史矣。吾读李文藻南涧文集中，有琉璃厂书肆记，虽不及荛翁记载吴门之详，要亦足备都门之掌录。迨吾光绪乙酉，计偕入都，迄于壬辰通籍，上距己丑，甲子再周；此百年之中，其书肆之开闭几何，书估之姓名几何，皆无可考；惟二酉堂岿然独存。据其同贸人云，肆址犹前明故处，而主人则屡易姓矣。吾官京曹时，士大夫犹有乾嘉余韵，每于退值或休务日，群集于厂肆，至日斜，各挟数破帙，驱车而归。此景此情，固时时形诸梦寐。甲寅至京，追忆前事，曾作后买书行，盖吾在都时，厂甸书肆，皆在路南，仅有二家在路北，与文藻所记，迥然不同；惜其间变迁因革之故，莫得而详也。今则蓝皮之书，充牣肆市，西域之韵，篡夺风骚；宋椠贵至千金，插架等于古玩，廖板齿侪十客，牟利甚于榷场。以故鬻书者，日见其多，读书者日见其少。士大夫假雕印而造交会，大都唐仲友之贪污；收藏家因字画而及古书，无非项子京之赏鉴。吾生也晚，恨不如荛翁、南涧生际圣明；后之视今，恐犹有一蟹不如一蟹之慨者。吾恒言，今日藏书之人，即昔日焚书之人。何者，羽陵之蠹，酷于秦灰，藏室之龙，化于胡地；周末文胜而鼎移，明季社多而国乱。管子有云：美者恶之至。其今日风尚之谓乎？（书林清话卷九）

京师琉璃厂，系辽时海王村故址，今为书肆聚集之所；然其间沿革，虽老于京师者，亦至不易言。尝读益都李南涧先生文藻所著南涧文集，有琉璃厂书肆记一篇，叙次甚详；其文已见前，故不重录。按李氏为清乾隆时人，所称各肆，今惟老二酉仍在，然肆主人未知已更易否。至其余各肆，今皆无复知者矣。所列各旧书，今亦不可得；有得之者，价且十倍。清自咸丰庚申以后，人家旧书，多散出市上，人无买者，故直极贱；宋椠亦多。同治初元以后乃渐贵，然收者终少。至光绪初，承平已久，士夫以风雅相尚，书乃大贵。于时南皮张文襄方任四川学政，有书目答问之作，学者按图索骥，贾人饰椟卖珠，于是纸贵洛阳，声蜚日下，士夫踪迹半在海王村矣。其时宋椠本，计叶酬直，每叶三五钱；殿板以册计，每册一二两；康乾旧板，每册五六钱，然如孙钱黄顾所刊诸丛书，价亦不下殿板也。此外新刻诸书，则视板纸之精粗、道途之远近以索直：大抵真字板较宋字赢十之三，连泗纸较竹纸亦赢十之三，道途之远较近者又赢十之三；故有同一新板，而价值相差倍蓰者。至光绪甲午以后，朝廷锐意变法，谭新学者，都喜流览欧西译本；彼时新会梁启超氏有西学书目表之辑，学者咸按表以求。而京师书贾亦向沪渎捆载新籍以来；海王村各书肆，凡译本之书无不盈箱插架，思得善价而沽。其善本旧书，除一二朝士好古者稍稍购置外，余几无人过问。此亦厂甸书肆变迁之大略也。民国肇兴，初时诸事草创，殊无人注意于书籍，向售旧书各肆，叹息咨嗟，尤有不可终日之势。今正式政府早已成立，稳健派咸谓旧学不可尽废，国粹必须保存；因之旧时经史子书，及诗文集，又有发动之机，业书者亦渐知宝贵旧籍。不知此后十年内，其情形又当何如？（懒窝笔记）

余少岁随侍先师康南海先生来北京谋变法，时在前清光绪二十三年；戊戌政变南归，至宣统二年始再来。在京时，喜往琉璃厂观书，每见肆店题额书法卓绝者，随笔记录于日记中。兹录出，聊补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及缪荃孙琉璃厂书肆后记之所未及。又按以下所列坊肆，十不一存，名家遗墨，亦随之湮没；若当时不加留意，随笔录存，并此墨痕亦不复有人能忆及之也。

富文堂藏书处　　　　　何绍基书

文贵堂藏书处　　　　　许乃普书

龙威阁藏书处　　　　　曾国藩书

蔚文堂书铺　　　　　　王淮珍书

论古斋藏画处　　　　　刘溎年书

萃元斋刻字铺　　　　　吕锦文书

荣禄堂缙绅局藏书处　　孙诒经书

藜光阁书林　　　　　　王祖光书

文光楼书坊　　　　　　戴恩溥书

蔚文堂书肆　　　　　　冯文蔚书

宝文斋书铺　　　　　　贾　桢书

宝善堂书店　　　　　　鲁琪光书

修文堂书坊　　　　　　伦五常书

宝森堂书铺　　　　　　潘祖荫书

同文书局　　　　　　　刘宗标书

长兴书局　　　　　　　康有为书

藻玉堂书店　　　　　　梁启超书

翰文斋书店　　　　　　李文田书

邃雅斋藏书处　　　　　姚　华书，藏书处三字为郑家溉书

来薰阁书店　　　　　　成多禄书

中华书局　　　　　　　范源濂书

富晋书社　　　　　　　张伯英书

荣宝斋南纸店　　　　　陆润庠书

清秘阁南纸店阿　　　　克敦布书

茹古斋　　　　　　　　翁同龢书

松华斋　　　　　　　　徐颂阁书

松古斋　　　　　　　　胡　浚书

伦池斋　　　　　　　　郑夜起书

宜古斋字画铺　　　　　陈孚恩书

富润轩画室　　　　　　赵　光书

隶古斋法帖铺　　　　　祁寯藻书

德古斋法帖铺　　　　　温忠翰书

聚古堂法帖铺　　　　　李文田书

尊汉阁法帖铺　　　　　翁同龢书

敦古谊帖铺　　　　　　姜　筠书

博古堂古玩铺　　　　　那彦成书

永宝斋文玩铺　　　　　周寿昌书

余古斋文玩铺　　　　　翁斌孙书

宝珍斋文玩铺　　　　　贺寿慈书

韵古斋古玩铺　　　　　潘祖荫书

文珍斋文玩铺　　　　　于式枚书

宝古斋文玩铺　　　　　翁同龢书

寄观阁古玩铺　　　　　曹登庸书

悦古斋文玩铺　　　　　宝　熙书

两宜斋裱画铺　　　　　胡仁颐书

英华斋印书局　　　　　杨能格书

聚元斋刻字铺　　　　　袁思书

宝丰斋图章铺　　　　　阿克敦布书

翰藻斋刻字铺　　　　　全　庆书

魁元斋刻字铺　　　　　孙诒经书

来薰阁琴室　　　　　　袁希祖书

启元斋眼镜铺　　　　　戴彬元书

宝润斋眼镜铺　　　　　蒋乃勋书

信远斋食品店　　　　　朱益藩书

戴月轩笔铺　　　　　　徐世昌书

贺莲青笔铺　　　　　　佛音布书

胡魁章笔庄　　　　　　柯　璜书

通学斋藏书处　　　　　广东胡芝贤书

通学斋藏书处（屋内）　固始秦树声书　又钱恂书

崇文斋藏书处　　　　　绍兴周肇祥书

吉珍阁书店　　　　　　歙县黄宾虹书

会文斋藏书处　　　　　徐　郙书

会文斋藏书处　　　　　满洲盛昱书　又王懿荣书

荣华堂藏书处　　　　　范振绪书

翰文斋书店　　　　　　孙诒经书

宏京堂书坊　　　　　　黄绍箕书

勤有堂藏书处　　　　　李文田书

宏道堂　　　　　　　　戴彬元书

宝华堂　　　　　　　　李鸿逵书

文友堂　　　　　　　　刘廷琛书　傅增湘书

保古斋藏书处　　　　　朱益藩书

朴书斋藏书处　　　　　傅增湘书

德友堂书籍铺　　　　　李盛铎书

赏奇斋古玩铺　　　　　翁同龢书

秀文斋南纸店　　　　　翁同龢书

懿文斋南纸店　　　　　祁寯藻书

集古斋　　　　　　　　何绍基书

静文斋南纸店　　　　　徐世昌书

博韫斋　　　　　　　　郑孝胥书

穆斋鬻书处　　　　　　樊增祥书

松筠阁挹芬楼　　　　　张海若书

松竹斋南纸店　　　　　梁诗正书

德宝斋古玩店　　　　　克勤郡王书

荣升堂搢绅铺　　　　　王维珍书

云藻舫字画处　　　　　李象寅书

鉴真斋钱店　　　　　　张岳崧书

瀛文斋书店　　　　　　姚　华书

旧都琉璃厂各商店之匾额，皆系名家所书，字体不一，极尽琳琅壮观之致；尤以茹古斋、松华斋、清秘阁、松古斋等匾额为精彩。按茹古为翁叔平所写，浑脱潇洒，老气横秋。松华为徐颂阁所写，圆润紧凑，超然绝俗，循其笔迹，系宗多宝塔，而运笔浑脱过之。清秘为阿克敦布所写，神气十足，结构精密，似脱胎于九成宫，然运笔潇洒过之。松古为胡浚所写，胡为近代写家，天津人，书法宗颜之麻姑，笔力雄伟。他如徐东海之静文斋，华璧臣之虹光阁，朱益藩之信远斋，或祖欧黄，或宗颜赵，堪称北平匾额精华之集萃。至于恽薇荪之写苏，唐驼之写欧赵，冯公度之写颜柳，张海若之写北魏，尤足珍贵绝伦。（春明古迹小识卷四）

正月初五日，偕同年友许铭伯度支部，及其子思荃游厂甸。厂甸者，都中新正游人丛集地也，不知命名何义，而由来已久。京师地以甸名者，八宝甸、芝麻甸、红上儿甸之类，图中或作店字，疑皆昔时车马辐辏，商贾骈阗之地，犹南方之所谓镇；客中无书，未及深考也。地在琉璃厂后，广袤各里许，平时空旷，人迹罕至；至正月则倾城士女，如荼如云，车载手挽，络绎于途。而京中烟花深处，如韩家、陕西诸窟，相去咫尺，新正初旬，例谢游客，亦复牵引联翩，妖形荡态，三三两两，点缀春光，可谓极一时之异观矣。所设店肆，皆缚木为架，萆以凉篷，隔以阑楯。其精者，辟置窗户，糊以红纱；尤精者，则嵌玻璃，铺氍毹，陈设井井，均见匠心。就中茶肆，强半因地异名，高处为楼，平处为室，洼处为居。沿途谐价，均属玩物。有五色轻气球，系以丝线，随风飘曳，最为灵巧，东洋人所制也。亦有叠糖果作一长鞭，累累似贯珠，买者亦多。其余若西洋镜、风筝之类，则犹吾乡南镇之所见也。最东僻处，有戏园，系僦屋为之，非复棚幕，横列作一字形；闻所演有声无形，遂不往观。羁旅经年，湛然寂静，二三知己，岁首过从，相为笑慰；见纷华而悦，贤者且然，若云行乐，正不必尔尔。同游数人，一为孺子，方从余学古文，夜阑灯炧，摭拾日所中见记之，以示模略。他日有所增，续辑为一编，亦异乡风土志矣。（效学楼述文卷三）

琉璃厂，元日开始，任人游览。若古董字画，须过初三后，陈列始多。厂系辽海王村故址，因窑制琉璃得名，俗又呼曰厂甸，今则仅存其名，窑已无遗迹，惟书肆林立，陈设古董字画而已。内务部就厂中隙地，建海王村公园，为附近儿童游戏之场。一年中最热闹为新春正月，近虽改用阳历，此风犹不稍衰。近年较往年，益形宽阔，昔之土地祠、高等师范等处，皆已拆让一半，北至西河沿，盖预备建筑，南通香厂大路也。故厂甸四通八达，竟变为中心点。每届新年，倾城仕女，香车宝马，群向此中心点而来。厂中各处，多有变更，惟工艺局洋楼独存，现改为工商改进会商品陈列所。每逢年节，门前扎五彩牌楼，上嵌通商惠工等字。盖借游乐之中，以引起注意国货之观念，其意良善。开放三日，不取票资，由是观者如堵，拥挤不堪。门两侧，搭有席棚，陈卖各物，以人造花卉最能销售，然较儿童玩物，尚不及百之一也。露天茶桌，因地势宽广，较昔增加，除有棚之茶肆两座外，余皆搭一二尺高之木板，且划分地界，有如井田，四周皆可通行，上标男女分座，实则杂乱无章。一棚之内，妇女愈多，生意愈盛，茶之佳否，则置诸不问。而茶役则高立板上，大声疾呼：这里得瞧！这里瞧得清楚！无意识之言，不绝于耳。其间妇女来游者固多，而茶桌上陆离光怪以出风头者，仍属青楼姊妹，良家尚不多见。间有本地住户，亦属寥寥；因不如公园幽雅，故来者周游即去，咸不愿在此喝西北风也。厂之东侧，有吕祖祠，香火最盛。祠中道士，以正月为进款最多时节，手持香盘，追求游人布施。厂西隅为杂耍场，内有变戏法者，有唱蹦蹦戏者，有列奇禽异兽以供人观览者，锣鼓喧天，异常热闹。口外有出售梅花兰花之花担，惟佳品甚少，不如各处庙会，盖游者非为购花而来，卖者亦知其心理，不为供过于求，故贩来亦不多。厂向为古董字画书籍之荟萃地，每届新年，字画为大宗售品，土地祠火神庙皆悬挂无余地，人至此间，目为之眩。一般考古家、文学家，咸集于此，品评真伪；其间固不乏佳者，然以俗品及赝鼎为多。（北京轩录稿本）

纪述北京书肆史料，向乏专书，偶见各家笔记中有道及者，辄录一二，不能详也。因追忆近三十年来，有关书市情形，并录一九三八年以前北京书店题名，成此一编，以供研讨近代都市文化史之助。

清末民初，琉璃厂书肆出售精刻本（写刻本）最获利。所谓精刻本者，即清乾嘉人写刻唐宋人诗文钞及六朝文絜之类，及缪刻李太白集等书，当时书价动需数十元云。

文昌会馆，有新旧两处：旧馆在火神庙旁，清末已废，今遗址已沦为民居。原为江西帮书商所建，不许北方书商参加，颇形敌视，而北方书商亦不愿与伍。至清末，江西帮势衰，由文友堂、翰文斋等主人提倡，别在小沙土园购地，另建文昌会馆，而冠北直两字，以与旧馆示区别也；捐资铺名，具见北直文昌会馆碑，及铁香炉铸字。民国十年前后，并成立书行进德会；解放后，由书业会商，将此会馆财产献与政府，现归房管局接管。

琉璃厂书肆，自前清乾嘉以来，多系江西人经营。相传最初有某氏，来京会试不第，在此设肆，自撰八股文试帖诗，镌版出售，借此谋生，后来者以同乡关系，亦多仿此而行，遂成一集团；至清末科举废除，此集团亦无形涣散。代之而兴者，以河北省南宫冀县等处人为多；盖彼此引荐子侄，岁由乡间入城谋生者也。古董字画业，则以北直深县人为最多云。

善成堂书店，在商务印书馆紧邻，自印书籍出售，所印之书，属医学、星命学及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幼学琼林之类。主人四川人，在山西等处设有分店，民国后始歇业。龙文斋亦刻印书籍出售。

清末，琉璃厂江西帮书肆业渐衰，民国初年，三槐堂王氏，乃在隆福寺街设肆云。

藻玉堂书店，在琉璃厂西门内路南，主人王雨，字子霖，尝为梁任公（启超）先生收书，故常往来于饮冰室。其人颇能辨识版本，一九四七年在天津得见唐陆德明著经典释文宋刻本六册，以为奇遇，不惜重价购之，售与北京图书馆；后知此书共二十四册，凡四函，所得不过四分之一，乃极力搜求，后卒配全。盖此书为清宫旧藏，溥仪出宫时携去，后流落东北所散出。书名曾见瞿氏铁琴铜剑楼书目，仅云残册。

张樾丞刻铜墨盒，亦为一绝，自设店于琉璃厂西门内路南，名同古堂，曾为藻玉堂主人刻梁任公所书龙飞虎卧四字，真铁画银钩也。

书铺主人，往往外出贩书，回京以博重值。山西各县，为小说戏曲书籍之出品地，盖清时各县贾人多业银号，豪于财，购书亦多精品；及其家落，子弟不知重视，廉值出卖，故厂肆书贾多往求之。民国十年左右，有张修德者曾购得金瓶梅词话，介文友堂以现金八百元售与北京图书馆。

山东黄县、诸城亦往往发现善本，以白棉纸本及明黑口本为多；故书商出京，多喜就之。或不惮千里，远至广东、湖北、江苏、浙江等省搜求，以能搜得佳椠可获厚利也。

民国以来，在琉璃厂推销新书，除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外，以广益书局、会文堂书局两家为最多，因此两家亦出版新书及翻印旧书也。

一九二四年徐世昌柄国前后，主编晚晴簃诗汇时，广为搜集清人诗集，而当时一般附庸风雅之人，争相购取，书价乃随之陡增。

民国初年，参众两院议员，彼此相习成风，争相购买诗文集，因而集部书价大昂。业此者获利甚丰。

民国三四年间，袁世凯盗国，其子克文，广购宋椠精本，于是宋板书籍，价值奇昂，而嗜此者乃风靡一时。

北京图书馆成立后，在民国十五六年间，极力搜集清代禁书，书价亦遂因之而涨。

日本人喜研究汉文书籍，民国二十年左右，东方文化委员会搜购经史考据之书，即如皇清经解，所购动至数十部，书贾虽因而大饱欲壑，而国粹外流，至可痛惜也。

小说戏曲之书，民初值甚廉，二十年左右，经胡适大力选购，价遂大起。（日本人喜研究汉文书籍，在沦陷时有书商挟皇清经解数十部到东京以重价售去。）

民国二十年前后，北京图书馆、燕京大学出重资购取明清两代地方志；私家如张国淦、任凤苞，亦不惜重资收买。在先注意搜集方志者为日本人，而国人则向不重视，相传曾用手杖为尺度以论值，其价廉可知。闻上海徐家汇图书馆及上海商务印书馆之涵芬楼，收藏方志甚富，日寇侵沪，涵芬楼付之一炬，殊可惜也。

民国十五年前后，明刻朱批本书，及清代开化纸本书，关外人喜购，以其装潢可壮观瞻也。闻陶兰泉亦喜购之。

琉璃厂书肆，老辈商贾，多已凋零，现存者，以翰文斋之韩芝园，年八十余，行辈为最尊云。

厂肆书商，出外购书，久成风气，民国二十年后，各家争先外出，盖厚利所在，使之然也。

近代史资料，初不为人所重视，商贾亦等闲视之，往往陈列于店门外之摊上，索值甚廉。民国十五六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专事搜集，商贾乃渐重视。解放后，各大学校图书馆，及全国各地研究机关，纷纷争购，书价因之大昂。

琉璃厂南新华街通学斋书店孙耀卿，对于清代学人著述，广事搜集，尝辑贩书偶记；吾师伦哲如曾为之序，颇加奖励。其外甥雷梦水，对清代版本，亦极究心，书刊过目，辄详记其优点，亦有志人也。

民国二十年左右，琉璃各书肆，颇多出版书籍，例如邃雅斋印邃雅斋丛书、清代燕都梨园史料、通学斋印二洪遗稿、丛书书目拾遗、贩书偶记，来薰阁影印楚词等，自是而后，各店又争出书目，以广招徕。

民国初年，上海广智书局亦在琉璃厂开设分店，出版新书，而以康有为、梁任公著作为主。

厂甸东西人行道旁，及南新华街虎坊桥一带，昔时颇多书摊，各书店门前，昔亦自行出摊。

以前记述琉璃厂书肆，向无专书，仅散见于叶昌炽之藏书记事诗中，以及叶德辉之书林清话、余话，缪荃孙之艺风堂藏书记数书而已。

民国七年，康有为先生与先君篁溪公，同设肆于海王村公园中，名长兴书局，专售康有为、梁任公两先生所著书，先公所刻书亦附焉。此外广智书局未售出之书，亦归此寄卖，至一九二四年始歇业。

神州国光社亦设分店于海王村公园，专售珂罗板所印之书画册。

北京文楷斋，于民国二十年左右，在琉璃厂东门内设肆。文楷斋为刘氏所创立，尝制成活字版木刻，其所刻书版亦精。董康所刻书，均此处所承办，其他民国以来精刻本亦多出此，又所刻佛典亦甚多。

此外北京他处书肆，就余所知者，拉杂记之。

杨梅竹斜街中华印书局为齐家本所创立，最盛时在民国二十年前后，所出书为京调、大鼓词及各种小唱本，铅字排印，下乡售卖。

世界书局及会文堂书局亦在杨梅竹斜街设立分店，所售书来自上海总店，皆自印自销也。

打磨厂有老二酉堂、宝文堂等书店，专印小唱本、历书及供私塾用之旧式启蒙书本，自印自销，分销于华北各省市及乡村。又杨柳青戴联增画店亦设店于此，以销年画，最盛时在民国二十年前后。

民国十年前后，菜市口同达堂前，有两家小说摊，专售石印七字唱本，种类至多。

宣武门外西草厂西口外路西有汇记书局及曹氏书店，均出售旧书。

宣武门内头发胡同内海市界，向有书店数家，中午复有打鼓者出摊，民国十五六年时最盛。后迁出街外，在宣武门内大街西便道上，设肆或设摊，绵延至西单牌楼，如一字长龙，至民国二十二三年始衰。今仅存文苑斋书店及致雅堂书店两家矣。

西单商场门前，孔教大学遗址一带，东西便道上每日过午书摊纷纷陈列，多平装书，线装亦不少，解放后迁至西黄城根，今已无存。

民国二十四五年，天安门前槐树林中亦多书摊，后迁至东单牌楼东大地，解放后迁入隆福寺人民市场。

前门大街在民国二十年前后，有夜市，亦多旧书摊。后移至珠市口第一舞台门前，未几即废。

宣武门外晓市，每日清晨，天尚未明，即有打鼓小贩，陈列日间所收之物求售，颇多旧书，不乏佳本，书商群趋之，至今犹然。

东安市场内，洋版书最多，西单商场亦然。

隆福寺街，旧书店历史最早，店亦甚多。其中以文奎堂、修绠堂、修文堂最久，藏书亦最多，又常自印新书出售。

往年什刹海未建游泳池时，为荷花市场，每届夏日游人纷集，老柳垂阴间，亦恒有书摊点缀于茶棚饭摊之侧也。

什刹后海，前摄政王府前，每日有早市，亦多书摊。此外如安定门大街路西、后门鼓楼前后、北新桥以及各大街口间亦有设摊售旧书者，今皆不可见矣。

康熙四十年议：琉璃亮瓦厂房屋，例征地租，今改为按间收租，交大兴县征解户部；凡官员有力之家征银，贫穷小民，准按季征钱。四十一年议：征钱者，量免其半，只身贫寒之人免征房租，仍以官地起租。雍正三年谕：嗣后止征地租，免其按间计檩，逐月输纳。（大清会典事例）

琉璃厂，桥一，工部所属。琉璃窑在北，窑前隙地曰厂甸，东偏有吕仙祠，厂东门有观音阁，北为火神庙，岁正有庙市。迤西有仁威观、真武庙、延寿庵，南小胡同曰铁胳膊胡同，北小胡同曰火神庙西夹道，双鱼胡同亦称门牙胡同，仁威观夹道曰小香殿。（京师坊巷志）

窑作门向南，琉璃砖瓦门楼门内有琉璃砖瓦迎壁一，往西不远，则是水沟。沟东，窑厂公柜，光绪季年，陈璧创设五城中学堂，宣统间，建电话总局。沟西畿辅义仓、琉璃窑厂监督公署、真武庙、鲁班庙。其他隙地大坑，清时演皇杠于此。光绪间，张之洞创设优级师范学堂，民国后改为高等师范学校，又改为北京师范大学。五城中学堂，今改为师大附属中学及附属小学。至于窑厂公柜、畿辅义仓、琉璃窑厂监督公署、真武庙、鲁班庙及窑作门楼、迎壁，均已废。西北隅之南营守府，光绪间改为西河汛守备公署，民国后废；故址尚存，近改为警察宿舍。

粉房琉璃街南口外窑台迤北，有琉璃门楼一，相传为琉璃窑厂之正门，殊鲜确证。

厂甸在昔时有桥一；桥北经窑作，至西河沿；桥南通臧家桥及虎坊桥。琉璃厂俗谓厂桥东、厂桥西者，盖指此也。案此河道，历年已久，两岸堆积灰土，变成臭水明沟，后改为暗沟，桥址已无存。民国十三四年间，京师淘沟，秽气触人，以厂甸大沙土园附近为尤甚；沟深广约丈许，盖昔年厂桥桥下河流之故道也。

琉璃厂东西两头，旧有厂门各一，迎壁各一，俗谓厂东门、厂西门。门已早圮，迎壁没于光绪庚子夏秋间。厂中间石桥一，亦早拆除。旧称厂桥东、厂桥西，即指此。桥北隙地，约三四亩，谓之厂甸，民国七年，建海王村公园。偏东北，旧有大门一，门上有琉璃制瞻云阁三字，传系窑作前门。

八角琉璃井，在琉璃厂西门内路南，铁胳膊胡同迤西，即今清秘阁文玩南纸店后身有小庙一，庙前有井，即八角琉璃井，后改为石质六角，其所谓八角琉璃者，不知废于何时。井前隙地亩许，民国初年建立国立医学院。

琉璃厂东西门，旧有铁牌坊，光绪末年置。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正宗爱国报有纪事云：琉璃厂东西门，拟安铁牌坊各一座，现已动工，将来落成后，一定阔不可言哪！案此铁牌坊，是祝椿年书额，民国三十一年为日本人拆去。

琉璃厂东门，有迎壁一，其外为一尺大街，西门内亦有迎壁一，在光绪末均毁。（以上琉璃厂琐记）

明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正西坊六牌二十四铺，载有琉璃厂东门，及其附近延寿寺、西河沿、炭胡同、斜街、筒子胡同、新火神庙、安南营、章家桥东。宣化坊七牌四十五铺，载有琉璃厂西门，及其附近柳巷儿、椿树胡同、章家桥西。至于厂甸之名，无之。其他百合园、西太平巷、东南园、东北园、双鱼胡同及文明胡同，大小沙土园，灯笼胡同，万源夹道，吉祥头条、二条，铁胳膊胡同，八角琉璃井，大小西南园，西北园，前后铁厂，存古胡同，亦均无之。

琉璃厂之地名，由来不久，而驰名甚远。其所居商贩，以书画文玩为最；其营业，乾隆间为至盛。

迨民国建元以来，复渐衰败。至于书肆，自乾隆至道光，各商号多不可考。

琉璃厂得名始于明永乐、天顺间，迨清乾隆年，发见辽李公墓，始悉辽金时代属京东燕下乡海王村，至光绪庚子，琉璃窑迁徙于京西某地矣。

广育善堂，乾隆年设，久废。光绪八年，府尹周家楣复设，在琉璃厂小沙土园。按徐志导征善录：广育堂与寿佛寺粥厂，并创始于乾隆年间，而历年既久，经理乏人，近十年来，已成虚设。光绪八年七月，周家楣官顺天府尹，查明续办，凡兴办顺天各属教养诸善举，均归广育堂综理。（光绪顺天府志）

光绪癸巳正月二十五日，赴琉璃厂义仓，荫轩前日有书来约；至则荫翁先在，于仓神前行礼。殷秋樵、黄慎之及毓赞臣（俊）、牛俊臣（松竹斋掌柜）皆在；少坐即归。（翁文恭公日记）

琉璃厂，清代大丧，演皇杠于此。宣统元年八月，正宗爱国报纪事云：前天晚晌，有人赴琉璃厂窑作有事，听见演皇杠芦棚中，有弦歌之声。到高坡上一看，见向北席棚内，灯光明亮，有人拉着胡琴，大唱二黄，还点著官衔的纱灯。因相离过远，看不出写的是那个衙门来。

北平厂甸，是南城繁华之地；先年庙市，聚在琉璃厂窑门。记得五十余年以前，尚是一片极污的空地，而且香车停处，还有一道大沟。有首竹枝词上说：“沟沿游人一桁齐，对车指点碧琉璃，掀帘反骂东风恶，吹得头颅尽向西。”足见当年景象。难得那班青巾红粉，全都辱在了泥涂，岂不可羞！后到同治初年，有位琉璃窑监督耀年，字云舫，看着过于难过啦，于是自捐廉俸，葺起南面的大墙。道北土地祠，未曾重修以前，无人入内观看，后来才作了水会的公所。路东吕祖阁，照壁上头，镌着蓬莱仙境四字，字体劲秀，用笔有如飞白。庙中一条长弄极深（弄是小巷），中间满悬木匾，虽是新年之际，很有多人入内烧香。厂甸迤东的火神庙，初一不开，大约过了初五开市，内中甚么书画咧，红货咧，文玩咧，骨董咧，以及各种零货，无不就地横陈。左近胡同，名唤海王村，原是诗人吊古之地；孙丹五先生曾有吊古诗道：“诗人老去迹犹存，古屋藤花认旧门。我爱绿杨红树句，月明惆怅海王村。”亦可见其感慨风流了。再者，厂街道南，当年有座万元斋，售卖各种南方杂货，上自古玩，下至食物用物，以及虎丘泥人等类，俱都无一不全。两旁各处书林，匾额之佳，可谓无体不备，较比现今的风景，真可算得沧海桑田哪！琉璃厂街，原是衣冠文物之地，当年每逢乡试会试的年分，可称少长咸集。前清时代的版图，尚有二十二处行省，凡是斯文子弟，无不进京观光；个中风流儒雅的，自是举止翩翩，无礼野蛮的，也来滥竽充数，也就不怪市间伧侩，向他哄骗糟钱。记得都门纪略，有首竹枝词说：“换底朝靴破帽胎，纸糊皮袄旧绒裁。归时嘻笑夸同辈，小市便宜买得来。”足见当初举子之傻，外兼怪模怪状，令人难以形容。又有一首竹枝词说：“惯向街头雇贵车，上车两手一齐爬。主人拱候多时久，靠立门前喊腿麻。”谑近于虐，未免使人不堪啦。只是彼时士子，虽透呆呆，还不失书生本色，而今世家公子，也会到处蒙人，岂不太难！（群强报　民国二十四年）

早年琉璃厂甸，乃一弹丸之地，既无墙垣，又无景致。除吕祖祠窑作之外，西北两面，皆系民房；南面仅有半截土堆，当中一道明沟，由窑作直达河沿儿，沟上搭一横石，以便行人往来。吕祖祠迤南，只有积善堂（尚无长清号）；路西为天一堂药铺，专售圣方所载药品，价值极昂（如柳木斗、天津丹之类皆为他处所无）。庙对面，有一大影壁，影壁后，即可随意便溺。每到正月开会，各浮摊皆有一定之规，彼时虽不呈报地面，形式亦无少异。沟西是大棚、忽忽悠、西洋景、广货摊儿、风筝、豆汁儿、仙鹤灯、大糖葫芦儿、琉璃喇叭、噗噗登儿，沟东是耍货、冰糖子儿、灌肠、金鱼、豌豆摊儿。由沟南直达窑作门，是为车道。靠北首，除去耍货之外，即是知恩斋杂样包子。东北犄角儿，为弹弓摊儿；紧接奇巧斋的泥玩意儿，用砖作成楼台亭榭，可称精巧无伦。西首有个铜器摊儿，专售茶刀及各种烟具；八寸长的茶刀，定价十吊，已觉近于讹人（而今至少也得两块）。影壁前，系草花儿、蜡花儿，并有赛真的刀枪棍棒，因系盔头行所做，价值自与耍货不同。至于空竹、串鼓、风筝、沙雁儿、纸蝴蝶以及托偶影戏人儿，皆在庙前摆设。因为文盛斋紧对着南口儿，所以并无胡琴摊儿。庙期虽为半月，至少得摆到十八九；不过货摊儿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茶汤摊儿。由打改成海王村，形式上似觉文明进步，无如人多购物者少，买卖反到不如从前。（实事白话报　民国十七年）

信步行里许，抵海王村公园（厂甸），红男绿女，白叟黄童，跻跻跄跄，拥拥挤挤。各种耍货摊，则栉比鳞次。海王村公园之前，门外陈列者如大糖葫芦、沙燕、风车及其他一切应运之玩物，应有尽有。其应春之食物，如艾窝窝、豌豆黄等凉食，吆喝声悦耳，佐以风车、沙燕之响声，殊现新春之景。园内供儿童玩弄之诸玩物，类目繁多。其专为儿童所喜者则为琉璃喇叭、噗噗登儿。琉璃喇叭之直桶者，吹来只一种声，而省吹力；其上端尖细，下端葫芦者，吹虽费力，而声出宛转悠雅，人咸乐闻。至噗噗登，则长幼咸宜，但不慎破碎，玻璃渣吸入咽喉中，亦为玩物中之危险者。空竹亦为童艺之一种，虽为平日庙会之所有，而年间则为应时物，逛者乐购；其声抖出嗡嗡然，雅极，庙会中闻空竹声，殊有一种兴趣。此外最鲜艳而时髦者，则为轻气球。气球平日为庙会中所仅见，而于斯春风骀荡中，则厥为一种好生意，故园门内之两旁，气球一个个荡漾空际，大小长圆，红黄紫白绿等色，随风飘舞，艳然悦目；并有挈十数个者，环行而售，游者咸喜购之，气球三五，系之手指，或系于襟间，飞扬而上，经春风而摇摆，极美观矣。园之北，则玉器古玩摊，碧翠之簪环，鼎尊炉瓶碗等等古董，陈列得灿烂夺目，环视者多为贵族化之妇女；其值则殊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恶习，赏鉴者虽众，而成交者殊鲜也，是可证商业之萧索。园东之门外，有西湖景、活动电影、风筝、种种童艺耍货、山里红汤、梨汤各凉物。最发达者，则为炸灌肠与豆汁摊，无论守旧与摩登妇女，环坐凳上，大嚼灌肠，多加蒜，大碗喝豆汁，多吃辣咸菜，大有起满坐满之势；然斯咸为北方人所乐食，若南方人见之，则缩颈吐舌，频道“不敢吃红肠、喝豆汁来哉”矣，一笑。园之西门外，道之两畔，书摊栉比，古今书籍陈列，触目皆是。其字画悬满壁间，琳琅满目，古色古香，美不胜观；由师大校迤南，而抵十字路口，字画悬遍。并有临时苇棚，中间挂满古今名人字画书帖，文人墨客，考古专家，往返盘桓，若不胜其看；惟珍贵者殊鲜，其行货则投机者居多数耳。崇文纸庄南（即十字路往南大沙土园旧址），则文玩古董之摊，金银铜铁锡瓷瓦等质之古玩，年代久暂，固咸有之，而参与其间之抄家货，与古玩媲美，昂其价值，是亦投机之老虎摊耳。（群强报　民国二十四年）

近来厂肆之习，凡物之时愈近者，直愈昂。如四王、吴、恽之画，每幅直皆三五百金，卷册有至千金者。古人惟元四家尚有此直，若明之文、沈、仇、唐，每帧数十金，卷册百余金。宋之马、夏视此，董、巨稍昂，亦仅视四王而已。书则最贵成邸及张天瓶，一联三四十金，一帧逾百金，卷册屏条倍之。刘文清、王梦楼少次，翁苏斋、铁梅庵又少次，陈玉方、李春湖、何子贞又次，陈香泉、汪退谷、何义门、姜西溟贵于南而贱于北。宋之四家最昂，然亦仅倍成邸；松雪次之。思白正书次之，然亦不及成、张；行书则不及刘、王。若衡山、希哲、履吉、觉斯等诸自郐。此皆时下赏鉴，而贾人随之。至于瓷器，康熙十倍宣成，雍乾又倍康熙，而道光之慎德堂一瓶，至数百金。又有古月轩一种，以料石为胎，画折枝花卉，绝无巨者，瓶高三寸，索直五百金，真瓷妖矣！因忆野获编云：玩好之物，以古为贵，惟本朝则不然，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成化之窑，其价遂与古敌；盖北宋以雕漆名，今已不可多得，而三代尊彝法物，又日少一日，五代迄宋，所谓柴汝官哥定诸窑，尤脆易损，故以近出者当之。又云：沈、唐之画，上等荆、关；文、祝之书，上参苏、米。则明人已有此风；然不过方驾古人耳，未如今之超乘而上也。

当时潮流中，能讲工艺实业者，首推黄学士思永。庚子时，被收入狱，在狱中日书大字数百，心志颇坚定。事定出，复故官，乃设工艺局于琉璃厂，提倡珐琅雕漆栽绒诸业，得超等文凭于法国赛会，出口岁增数百万。惜财力薄，无大资本家助之，所招股本，特乡年世好，戋戋廉俸而已，故终至停办。归任浦口商埠督办，值革命，殁于海上。余为清结其工艺局未完事，惜其造端宏，志愿大，而屈于所遇也。

琉璃厂，以工部琉璃窑设此，故名。劳介岩诗所谓装得龙楼帝子居，烧成鸳瓦冬官掌者也。每岁首，杂陈百货。其东火神庙，列骨董书摊，游鞯鳞集。读翟晴江厂游五言排律，则其时兼罗百戏矣。其诗云：春明官厂设，十种造琉璃。鸳瓦供无缺，羊镫代亦宜。东华迁旧市，太乙奉佳时。祥雪新开霁，劳尘暂脱羁。屡丰家给足，百戏俗恬怡。舍利工呈巧，犁靬尽出奇。乔人高续胫，立马骤摩旗。板系千秋索，球裁八片皮。演书宗黑子，弄钵赛容儿。夭矫腾舞，翩翾斗木媐。旋空挂跟肘，距地掷腰肢。势仄悬梯透，音繁缚角吹。连相供耍令，蹋鼓唱京词。瞽女商弦拨，丫童越器持。胡凉纷假面，神鬼丑蒙魌。驯兽看料虎，奇虫见叠龟。甹拳角抵社，卖口祝医。白索轮光曳，乌铜倩影窥。黄华双牍并，绛树两歌歧。挥丸剑，亭亭累卵棋。逾锋夸捷足，篣骨证顽肌。革冒通同拍，冰胶滑㳠驰。郎当牵鲍老，宛转习优施。立帜分千道，围场判一规。馋颜工眠娗，险诨杂兜离。吴市瞻西子，扬州仰献之。未携标下采，稍费杖头资。油壁缘源出，青骢衔尾随。堵观云路合，香袭绮丛毗。星货排廛积，春书应节贻。闹蛾攒绣缬，风鹞引晴丝。土稚鄜州样，唐花浙水姿。金绒挑鞬子，红蜡缀椒枝。素女图矾绢，文鱼豢碧瓷。辉煌嗤药玉，突兀诧糖狮。鸟弄饧箫奏，环鸣扇鼓移。酒楼横榜署，茶社软帘欹。蔬果均分局，台盘各有司。熚豚陈厚膊，笼饼蘸乌饴。禁钥三衢缓，归鞭五夜迟。竹声交劈裂，灯影又敷披。西漆南油汇，星桥火树蕤。画屏光凹凸，像彩势躨跜。烟火梨花散，壶觞竹叶垂。咿哑吟凤曲，磅礴响犀椎。细琐书难遍，媻姗乐不支。缠腰羞瑟缩，过眼任参差。节物乡情远，年光世路疲。追寻优笑地，点缀太平时。试举同游客，当筵定解颐。所述画列角抵，夜胪灯爆，具见承平盛况。鲍辛浦亦有琉璃厂春游词云：车驻雕轮马驻鞭，手拈瓜子步差肩。排门尽启君平肆，趁赚痴儿问福钱。丛脞书多卷帙残，几人著眼笑酸寒。南沙画片香泉字，幅幅装池骨董摊。料丝羊角灿成行，簇帛堆纱锦绣装。岁岁灯棚变新式，鳌山结撰到西洋。像生花草捏泥人，鼓板笙箫小店陈。风景不殊吴语杂，勾人情绪虎丘春。本地风光，涉笔如画。

琉璃厂厂甸，自元日至十五日，百货云集，万灯齐上，图书充栋，珍玩填街。香车宝马所驱，岁不乏秦楼楚馆之辈；商贾仕宦，群焉趋之。火神庙，土地祠，各极其胜。而初六日起，游者始众；庙祠棚贩，亦必自是日始陈列焉。彝鼎珠玑，足使目为之眩。而书籍法绘之所聚，近年则略有播迁。书以海王村公园西邻为胜，画移和平门之外稍南地区。公园以内，则食品居众，小型玩物亦伙，此与吕祖祠前，皆童稚争鹜之所也。公园之背，多货风筝；其面则豌豆、豆汁诸摊盘据，山查圈套、大糖葫芦各贩，且徘徊求购焉。南新华街东西便路，赝鼎杂陈，破旧物品之冷摊无数，则又棋布星罗，匝地皆是矣。

吾统忆厂甸之会，盖以初十日左右为全盛，其为期向达半月；十五以后，更有多延半月者。今则以易朔故，由新历年起，再益半月；虽新旧各限，等量平分，而比岁所经，旧者实胜，是固积习为之，一时不易骤夺。此又诸书所未尽详，而重有待乎补苴者，吾固不惮其烦而乐为之述也。

至所售各物，儿童玩具，自属常品，而一搬指，一翎管，值动万金，在昔豪富所为，亦殊无谓，即此一端，他亦可想。然而语其奢靡，今或过昔，且亦不止北平也。惟其地旧既有工艺一局，又曾设工商改进会商品陈列所，历借年节点染，以引人注意国货，皇皇盛举，深示与岁俱新，原不必鼓舞游乐，意诚至善；今则并此而无，借曰有之，亦无如市面之萧瑟何也。

琉璃厂元日开始口外有出售梅花兰花之花担，惟佳品甚少，不如各处庙会。盖游者非为购花而来，卖者亦知其心理，不为供过于求。

琉璃厂为都城文物所聚，余下车，即往游。各商店方备考具：笔则贺莲青，墨则一得阁，而纸必懿文斋，以试卷向由松竹斋承办，已改归懿文也。书籍则二文，曰文友，文德。字画则二古，曰茹古，悦古。余见陶渊明集汲古阁复宋本，杜工部集宋刻残本，各以十金得之。又购汤贞愍、戴文节山水扇面，仅各二金。又见吴渔山、王石谷山水中堂，问其值，皆索百金。惟御笔独昂，康乾小条，各须五十金，尚非精品也。尤难得者，傅青主父子批校汉书，青主朱笔行草，其子眉则恭楷细注，凡志传皆遍，乃至诸表，亦一字无遗，足见古人读书之勤；余倾囊购之，众皆笑为书痴也。书铺大者实多，在隆福寺街，有文奎、带经二堂，为王氏兄弟分设；文奎之王，以信义为人重，人称老王，士大夫多与往还，阛阓中之君子也。（光宣小志）

琉璃厂旧址即今之师范大学，厂桥早已堙塞；如清厂潭、梁家园、潘家河沿后河、臧家桥、虎坊桥诸地，皆仅有其名，毫无余迹。吕仙祠尚在，香火亦颇寥寥。琉璃窑外，亘东西统谓为琉璃厂；全街住户甚少，商铺居多，大率皆书画古玩笔墨店。相传自明迄今，此街未曾一遭回禄之厄，亦异事也。书肆数十家，连亘望，新旧杂糅，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为其中之卓荦大者。然欲求旧籍，则必旧肆是趋；而旧肆之名，与书肆纪略所载者，颇多出入。正月间逛厂之风，依然不减；惜近年珍贵之品，陈列无多，灯景亦几绝迹，已非复当年之盛。上年政府改用新历，于阳历年首，招商陈设；然游人无多，足见习俗之难骤变也。陇西李公墓，今无考。

琉璃厂厂甸，系海王村旧址，为京师夏正士女游观之地；惟是车马纷沓，摊肆纵横，十丈红尘，击摩凌杂，殊匪足以昭秩序也。公所于整理之中，徇习俗之意，遂于五年有设立海王村公园之议；就原有地基，缭以围墙，两旁建筑商铺，借示规模。广场之中，辟治路径，每值岁首，自元旦至元宵节，订定规则，仍准照旧设立临时商市，以存俗尚；其平时则堆置山石，建筑喷水池，栽种花草，借于市廛之内，得观林泉之趣。大楼一座，为旧时工艺局基址，现为商品陈列所，工艺商货次第排比，借示提倡振兴之意也。

民国六年，本公所就厂甸空地，创建海王村公园，设事务所；分管理、庶务二课，置主任一人，事务员数人，管理全所事务。并于园之东西两旁，建平房五十余间，招集各项商人，设肆营业其间，以便游人之选购。是年冬，全工告竣，即于七年元旦实行开放。兹将该园事务所章程，附列于后：

海王村公园事务所章程七年一月十一日第九号令公布

第一条　关于海王村公园一切管理事务，特设事务所处理之。

第二条　公园事务所，分置左列二课：

第三条　管理课分掌事务如左：

一、关于屋宇、道路、花木，及一切器物之管理保存事项；

二、关于公园警察、维持风纪，及公共卫生事项；

三、关于商肆招租事项；

四、关于园内一切布置事项；

五、关于树艺事项。

第四条　庶务课分掌事务如左：

一、关于文书事项；

二、关于会计及庶务事项；

三、关于招待及交际事项；

四、关于房屋道路一切修治事项。

第五条　事务所设主任一人，事务员二人，书记二人，均由工商业改进会事务所职员兼任。但于必要时，得设专任事务员，以二人为限。

第六条　关于本园事务，随时由主任呈明本公所办理。

第七条　各职员应分课担任事务，由主任指定，呈报本公所备案。

第八条　关于该园游览规则，招商营业规则，另定之。

第九条　本章程自公布日施行。（京都市政汇览第二章）

附海王村公园招商营业暨租房规则七年一月十五日核准

一、本公园东西新建平房五十九间，招集商家，胪列货品，以兴商业，而便游观；其租额依照房屋等差，另表定之。

二、本公园所招集各商业，以古玩、文具、书籍、写真、品茶五项为主；其他项营业，如与卫生、风俗无碍，足以保持清洁者，临时得查核情形斟酌办理。

三、本公园各房游廊及园内隙地，每届春节，得临时招集各项浮摊，借助兴趣。

四、本公园房间，经各商认租者，须觅取铺保水印，并声明遵守本公园各项规则；如有违章情事，概由铺保负责。

五、本公园营业各商号，既经认租立折，应即立时预交一月房租，作为保证金，俟期满退租时发还。

六、本公园营业各商号初次租赁房间均以六个月为期，期内不得随便退租；如有退租及延不交租者，租金应责令按月缴足，或由铺保措缴。

七、本公园各商号租用房屋，过六个月后，即以三个月为期，期内如有退租及延不交租者，亦依前条办法处理。

八、本公园各房屋租金，应于每月一日向事务所交纳，至迟不得逾十日，其租金一律收取现洋。

九、本公园各商号于租房期满后，欲退租者，必须先期两个月前通知事务所，继续租用者亦同。

十、本公园各商号概无押租倒价，亦不准转倒转租，其因事停业者，并不得指用字号图记抵押款项。

十一、本公园各商号应报营业及应纳铺捐，均须依照定章由各商自理。

十二、本公园各商号不得违背官厅命令及有妨碍公德风化情事，如有违犯，轻则勒令停业，并照补租金，重者并送厅区罚办。

十三、本公园房间一切装修电灯，均不得变更，但各商号必欲更动及增加电灯时，须先呈明事务所核办，经查明确有万不得已情节，方准酌改酌增，惟交屋时仍应修复，其修改增加各费，由各商自理。

十四、本公园各房间均备有电灯，认租各商号按月照附表定价随同租金向事务所清交，不准私燃煤油烛灯。

十五、本公园各商号门首及游廊内不得堆积物品，妨碍秩序，每晨必须自行清扫一次，所有尘芥秽水，应在园外相当地点倾弃，违者勒令停租，或酌定罚款，在租期未满者，并令照补租金。

十六、本公园各房游廊原备游人往来憩息，各商号不得任意占用。

十七、本公园此次规定房租价额，格外从廉，俟营业发达时，得酌量加租。

十八、本规则如有未尽事宜，由事务所随时呈明公所酌核修正之。

附海王村公园管理铺商规则七年二月五日核准

一、本规则，凡在园内营业各商均应一律遵守。

一、本园每日午前七时开门，午后十一时闭门，各商出入，均须遵守启闭时刻。

一、本园大门、角门及各铺房后门，一切锁钥均由本园掌管，每日早晚启闭，按时派由守卫长警办理。

一、各商号铺长、伙友人数，须先期报明事务所，以后如有增减，随时呈报。

一、各商号晚间不得容留闲人住宿。

一、各商号不得擅自更换灯泡，或私添盏数。

一、各商号务须格外小心火烛，不准燃点煤油蜡灯。

一、本规则如有未尽事宜，得由本事务所随时修改，呈报公所备案。

一、本规则自呈报公所核准后公布施行。（以上京都市法规汇编）

清初，琉璃厂一带，仍如辽京东郊野旷人稀之旧。中叶以后，渐成市廛，民居亦多。此种演变，向不为人所注意，传诸文字者甚少；间有文人，记之诗歌，借以保存当年情景者亦不甚多。兹搜集汇辑，按其时代之先后，为之排比，读者就此可以考其大略。如清初龚鼎孳琉璃厂眺月诗中有“不识鸣驺地，林塘意外幽。晴沙初吐月，高树总浮秋”，“扪萝石磴寒”，“山客薄醉看”，所谓林塘高树，老萝石磴，今已皆渺焉不存，土丘亦已铲平。又魏象枢琉璃厂见白鹦鹉有感诗，有云：“秋林高漠漠，是尔入林期。”亦惟野旷之地，始见秋云之高爽；而诗中言及鹦鹉见于琉璃厂，岂彼时该地有市鸟之集乎？又康熙初年，练江汪文柏庚辰秋琉璃厂监造屋宇册籍走笔书怀诗，所叙故事，可以考见清初琉璃厂始建屋舍以居民。诗云：“外城足官地，架屋许都人；所以琉璃厂，衡宇如鱼鳞。”又云：“奈何起间架，此议太不仁！况有杂徭苦，露肘衣悬鹑。皇恩方浩浩，四海蠲租频。如何辇毂下，翻令人叹呻？”可知当日起屋时，居民所受苛捐重税之压迫，民生艰苦，略见一斑。又乾隆时钱大昕琉璃厂窑户掘土得古墓诗，则彼时该地尚有古冢，野况萧瑟可知。又杨道生九日偕芗延登琉璃窑土山诗云：“虽无冈峦势，颇得烟霞趣。”足知彼时尚有土丘，可供远眺。又洪亮吉十五夜琉璃厂步月诗，有“帷车排巷窄，社火压场圆”等句，则已渐成闹市气象。至张尹赠友人诗，有“请观琉璃厂，华宝共掞摛”，是厂肆景物，已渐繁庶之证。又嘉庆时蔡夔月夜游琉璃厂后山诗云：“步月城南隅，行行到山觜；一径入松楸，高茔讶新圮。”彼时通衢已成喧市，而厂后土丘附近，荒冢仍有存者。盛大士灯市春游词云：“西河沿接琉璃厂，火树星球彻夜红（原注：琉璃厂在西河沿南，杨梅竹斜街西，是灯市极盛处）。”时已步入繁盛时期。又道光时方朔厂肆云：“都门当岁首，街衢多寂静。惟有琉璃厂外二里长，终朝车马时驰骋。厂东门，秦碑汉帖如云屯。厂西门，书籍笺素家家新。桥上杂技无不有，不见何戏惟喧声。抟土人物饰绣服，剪彩花卉安泥盆；纸鸢能作美人与甲士，儿童之马皆为灯。一沟两岸香车满，舆人拥处惟余喘。”此则琉璃厂已步入空前之盛况矣。兹将各诗全篇列下：

不识鸣驺地，林塘意外幽。晴沙初吐月，高树总浮秋。官事听蛙减，寒星带雁流。平生丘壑兴，倦眼一时收。改席清歌后，扪萝石磴寒。风尘原浩荡，水竹竟平安。秋向深宵得，山容薄醉看。且须消块磊，空阔坐更残。

雪霁巾车夕，孤游兴易乘。天痕低老树，霜色淡残灯。醒酒寒鸦乱，冲风败絮能。江东携杖路，花事已层层。（以上定山堂集）

琉璃旧厂虎房西，月斧修成五色泥。遍插御花安凤吻，绛绳扶上广寒梯。（吴诗集览卷十八上）

生不同凡鸟，羽毛亦自奇。冰壶曾照影，玉树必临枝。岂为能言出，何妨众眼窥。秋云高漠漠，是尔入林期。（寒松堂全集卷七）

有明户口聚，九门患居民。皇朝定鼎初，出令从城。圈地分八旗，天兵为比邻。外城足官地，架屋许都人。所以琉璃厂，衡宇如鱼鳞。生聚六十年，结构非无因。秦鲁豫吴越，黔蜀楚粤闽。九州同复载，率土皆王臣。朅来多僦寓，名利羁其身。土著取租值，微薄堪养亲。若论公家地，履亩税始均。遗民费资斧，庀材及陶甄。奈何起间架，此议太不仁！况有杂徭苦，露肘衣悬鹑。皇恩方浩浩，四海蠲租频。如何辇毂下，翻令人叹呻？余有守土责，实难缄我唇。不顾司空怒，痛哭为具陈。体君爱黎庶，岂愁大吏嗔！位卑耻无权，有志终不伸。聊成五字诗，语鄙意颇真。倘值采风者，为我献枫宸。疲氓得苏息，霜霰回阳春。（柯庭余习）

夕阳在林皋，往往从幽步。今日继斯游，登高正宜赋。虽无冈峦势，颇得烟霞趣。之子期不来，白云随去住。（有不为斋诗钞卷一）

一市人如海，尘从隙处穿。帷车排巷窄，社火压场圆。浊酒呼朋饮，奇闻借客传。欲寻容足地，飞爆向肩然。（卷施阁诗）

子昂抱古意，一市揶揄之。何必自忼慨，椎琴空尔为。请观琉璃厂，华宝共掞摛。简策搜壁冢，枣石辨籀斯。周列乙癸爵，宋陈官哥瓷。锬戗金凿落，鞶帨绣葳蕤。珠囊映玉烛，真精揉物曲。肸蚃万灵滋，炳烺百宝足。嘘之箑以鼓，蒸则芝竞出。龙凤来衔珍，鸠鹊亦化石。心水折方圆，情田种圭璧。九德九品差，五方五玉辑。伤哉卞和子，足刖不敢泣。（石冠堂诗钞）

步月城南隅，行行到山觜。一径入松楸，高茔讶新圮。从者为我言：此中故豪士。居积侔顿朱，交游历许史。脱手千黄金，公卿迎倒屣。前厦锵笙镛，后房窣纨绮。晨昏恣晏娱，其乐乃忘死。一朝馆舍捐，旧业荡无纪。余殃百讼兴，群虎眈眈视。巢破卵岂完，势交安足恃。尽室尾毕逋，妻孥渺烟水。遗此一墓门，寝讹供牧豕。青磷解暗窥，不见灰飞纸。欲与话平生，髑髅唤不起。已矣勿复言，盈亏理固尔！所以古哲人，慎终必于始。归路月西斜，箴言犹在耳。（苕父诗钞）

幡胜街楼点缀工，锁门了鸟绮罗丛。西河沿接琉璃厂，火树星球彻夜红。琉璃厂在西河沿南，杨梅竹斜街西，是灯市极盛处。

厂西柳巷拥香箯，细步莲花渺若仙。好趁金吾宽夜禁，探春辽御史坟边。厂东有辽御史大夫李内贞墓。（蕴愫阁诗集）

画屏深护绿玻璃，小谜灯前密字题。两部清歌十番鼓，春声多在厂东西。（榕园全集薇垣集）

城市繁华地，黄泉古墓存，李君留定石，地是海王村。琉璃厂东，掘得辽李内贞墓志，载保宁十年葬京东燕下乡海王村。（燕都杂咏）

毕董残装有吉金，陈思书肆亦森森。曾闻醉汉称祥瑞，何况千秋翰墨林。（广雅堂诗集）

新正才几日，厂甸客游多。蒙古何王子，双双跨骆驼。琉璃复琉璃，照影不照心。但怜妾影好，那知妾心深。香火灵祠盛，祈签吕祖师。愿郎占利市，早晚报侬知。两眼悬明镜，涂行手一编。京曹乐闲暇，自数买书钱。

俭德宫闱重，频闻罢露台。琉璃窑畔路，中使不曾来。（余园诗稿卷二）

大雅于今已式微，海王村店古书稀。如何碧眼黄须客，卷尽元明板本归。原注：东西洋人，不惜重金，购厂肆名人书画载籍，国粹殆将罄尽。（京都新竹枝词）

地名恰应海王星，画毂香骢络绎停。市上贵游争宝券，帘前书估试茶经。寒消夜雨花如雪，路满春泥草未青。便作村农此中去，软红尘里看娉婷。（香雪堂诗稿）

八月十二夜月色甚皎独步至琉璃厂感赋

远游已无聊，况更佳节至。故人洪鄱阳，小简语何挚？早间洪子球观察来简云，佳节思亲，旅人情况。因馈中秋酒果钱。旅人正思亲，瞢腾但谋醉。惠我双青铜，酒果谓麄备。感此好丽心，良夜耿不寐。步出流离街，清光照廛肆。廛肆阒以寂，骨董笑守器。厂旁多骨董店孤负此幽晖，顾景独在地。明月犹儿时，今我感憔悴。眷怀素心人，云山渺烟翠。何日开愁眉，罗幌慰双泪。团栾知不远，遇合苦未遂。守分安吾素，绝尘恐颠踬。微闻诗人居，藤花对客媚。渔洋山人旧寓在厂东，闻手植藤花尚存。拨愁当一寻，花月足肆志。（苏盦诗录卷四）

京师服制效维扬，窄袖轻衫阅市狂。画笥金题杂真赝，茶瓷白定各圆方。伎衣艳比金丝柳，车盖高于羽葆桑。北际南垂求避世，海王村里是仙乡。

十幅吴帆不可扬，菰羹谁慰季鹰狂？珍珠米贵分天庾，琥珀糖新出尚方。旧玉陆郎刻苏蕙，赝图承旨画柴桑。皆近日所见。怪他童稚亲风雅，每阅书摊不忆乡。两儿日游厂肆。

正月十一日同伯熙梧生阅厂肆抵暮剧饮酒楼夜分始散二十三叠韵索和

髤奁锦箧寺廊安，富艳居然敌魏韩。海上珠人占宝气，祠中玉女从真官。厂甸多贵游。陶分哥汝千金贵，料品辛袁五色寒。便作赏花钓鱼宴，解龟沽酒未为难。

御我车来唤步扬，金吾当恕醉人狂。菜挑七种钗钩细，茶试头纲带方。对酒掠须茁春草，明人诗：春草明年茁须戟。看书洗眼瀹冬桑。清言只觉良宵短，不识华胥有睡乡。（以上樊山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