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结局两种归宿

李自成失败了，败得如此神速、如此离奇，又如此发人深省，但已经不值得人们为他过多地表示同情和惋惜了。还没怎么地呢，就开始排除异己、诛杀同类了。败退的时候，那是个更加需要齐心合力共同对敌的时候，可他还不想停止诛杀异己。刚坐上龙椅的时候，天下除北京和部分地区以外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还在别人手里，东北还有强敌虎视眈眈，他也还没有皇帝的名分，就急不可待地过起了皇帝的生活，行使皇帝的威权了。这样的人如果真当起了皇帝，能比刘邦和朱元璋更好？更确切地说，不能，肯定不能。刘邦入关还懂得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除秦苛法”，李自成不懂；朱元璋称帝之后，还懂得让疲困已极的百姓“休养安息”，李自成更不懂。既然如此，李自成败亡有什么不好吗？对百姓，对社会，乃至对他本人都会有好处。如果他像刘邦和朱元璋那样当上李氏王朝的开国皇帝，不留下千古骂名才怪呢。尽管如此，李自成所领导的农民军灭了腐朽的明王朝，催生了新兴的清王朝，这样的历史功绩是不该被抹杀、不该被淹没的，何况他还为后世留下了两面镜子——“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秦末，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陈胜、吴广的起义失败了；隋末，窦建德、瓦岗山的起义失败了；元末，刘福通、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的起义也都失败了……似乎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只能以失败而告终。只有两次起义——刘邦和朱元璋所领导的农民起义是以刘邦和朱元璋当上新王朝开国皇帝而终结，可这能说就是农民起义的胜利吗？不能！只能说这是两次改朝换代——两次以农民起义的形式夺取全国政权而实现的改朝换代。

尽管有些曾经当过农民起义军首领而且出身贫苦的人后来得了天下坐上龙椅，也不能说是农民起义的胜利，因为他们已经成为新的皇帝，和出身公侯将相的皇帝没有丝毫区别。刘邦曾经当过小小的十里亭长，是最低一级的芝麻小官。他率领农民起义军反秦，最后得了天下，成为汉王朝的开国皇帝，被称为“布衣天子”。朱元璋出身赤贫，当过几年和尚，后来也率领农民起义军推翻了元王朝，当上了明王朝的开国皇帝，不妨称之为“袈裟天子”。昔日的穷光蛋跃上龙椅，君临天下，自然不可能再行其布衣之道与袈裟之道了。他们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就必然要行帝王之道。他们已经富有四海，当然就要不遗余力地捍卫他那无边的皇权，他们必须恪守当初曾经反对过的那些帝王的法规和准则，与那些“公侯天子”别无二致。那些曾经追随“天子”打天下的平头百姓，除了极少数因功受封赏得以享受荣禄富贵之外，广大起义军战士以及农民阶层只能获得暂时性的生活改善，却没有改变其被压迫被剥削的地位，因此，胜利只是那些成功首领的胜利，而不属于广大义军战士和农民阶层。这是封建社会为农民起义安排好了的唯一结局，它只能以失败而告终。谁也无法超越历史，谁也无法违背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

在封建君主专制的长期统治下，劳苦大众不可能产生共和思想，更不可能产生共产主义思想。起初贫苦农民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踏上反朝廷的不归之路，只是为了求得上有片瓦遮身下有寸土立足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随着起义军的发展，他们有了更多的期望与追求，期望他们拿身家性命作赌注的冒险能取得更多的回报，得到更多的好处和实惠。当他们的首领称王称帝加入到逐鹿中原问鼎末朝的时候，他们期望他们的首领成为一个“太平天子”，使他们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好日子。那些同样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义军首领，不论他们起义的初衷是什么，当他们成为首领的时候，通常总是别有图谋。窦建德说：“丈夫不死，当立大功。”陈胜也呼出了自己的心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他们称王称帝的时候，他们的图谋已经不言而喻了——他们向世人宣告，他们的终极目标是要当新的皇帝，建立自己的家天下。这是社会为他们铺设好的路——铁路，一条谁也无法逾越的轨道——铁轨。

历史上的那两次胜利只是刘邦和朱元璋两个人和他们家族的胜利，广大的义军战士得到什么呢？除了少数成为将帅和大大小小的功臣能受封赏之外，大部分战士只能和普通百姓那样，享受几年新皇帝为了求得刘姓和朱姓天下的长治久安而实行的“休养安息”所带来的一些恩惠和实惠，而随着王朝的辉煌逐渐远去最后又到了暗无天日的时候，这些实惠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们的子孙又不得不重新踏上祖先当初走过的那条不归之路，又去追随新的首领为新的家天下而献身了。这是古代农民起义的唯一结局，是封建社会里农民起义的悲哀。

没有一个义军首领没有自己的政治图谋和终极目标，没有一个义军首领不在利用穷苦百姓的朴实感情以及向往与追求，去圆自己的皇帝梦。成功者梦圆了！失败者梦碎了！如此而已。所以用不着为失败者的失败而抱憾，或者指责他们犯下这样那样的错误，记住他们动摇了旧王朝的统治、催生了新王朝诞生的历史功绩，总结他们失败的教训就可以了。也用不着谴责那些成功者如何如何的不义，如何如何的镇压农民起义，那是不公平的，记住他们是战乱和腐朽的终结者并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的历史功绩就够了。

成功者如愿以偿当上皇帝，失败者难逃斧钺之灾，除非事先向成功者屈膝投降、俯首称臣，以求得封侯之赏，这就是社会为起义军首领安排好的两种归宿。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不正是如此吗？刘邦成功了，项羽死了；李世民成功了，窦建德、李密、王世充都死了；朱元璋成功了，陈友谅、张士诚都死了；皇太极父子兄弟们成功了，李自成、张献忠都死了。这就是历史，它是残酷的，但却是千真万确的和无可辩驳的事实。

在问鼎末朝的角逐中，为了圆各自的皇帝梦，谁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谁也不会手软。你成功了，你当皇帝，他失败了，他挨刀，绝对公平的竞争，绝对公平的游戏规则。

成功有成功的秘诀，失败有失败的原因。成功靠的是本事，并非老天有所眷顾；失败是因为能力不足，莫要怨天尤人。还是那个结论：“能者王，少能或无能者戮。”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