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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9.10 唐风拂曦

唐风拂曦

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为实现他的终极目标而奋斗的道路并不一帆风顺,而是充满艰险,历尽坎坷,经受挫折,而且曾出现过几次低迷。从成吉思汗病逝到太宗即位两年间,拖雷监国无作为,事业暂时中断。从太宗晏驾到宪宗即位十年间,由于太宗皇后、定宗贵由和定宗皇后相继当政时连续失政,以致诸王自相攻伐,国内大乱。加之天灾频仍,宗室诸王又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内外离心,险些断送了成吉思汗的事业。太宗和宪宗时期又都忙于征战,无暇顾及内政,因此始终不能完定中原。直至忽必烈继位方才最后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把蒙古王朝的鼎盛辉煌推向顶峰。

历史反复证明,对开国帝王所开创的事业的继承,是一个带有根本性的关键问题,它决定着朝代的兴衰存亡及其寿命长短。贤明之君施仁政于天下,朝代则长,淫暴之主肆虐四方,则朝代短,秦、汉、隋、唐的历史就是例证。

元世祖忽必烈出生于公元1215年成吉思汗统治中期,生父拖雷辞世时他十八岁。他是在战火硝烟中结束了懵懂的童年,在刀光剑影中度过了黄金的少年,从小开始他就一直经受战争的磨砺,特殊环境下的特殊经历对他的一生产生了特殊的影响,铸就了他特殊的人生轨迹。他是成吉思汗的嫡孙,血管里流动着的是成吉思汗家族的血,继承的是他们的基因,先祖在征战中求生存,在杀伐中求发展等一切游牧民族的传统观念与祖制族规,不知不觉地在他的头脑里生了根。他崇尚先祖的神武,敬佩父兄的勇悍,从小就立下宏愿,要继先人的遗志,续未竟的伟业,他义无反顾地踏着先祖的足迹前进。然而他那颗稚嫩仁善的心,容纳不下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惨象。诚然,城郭颓摧,田园荒芜,饿殍遍野的凄怆和孤儿严冬号寒、永昼啼饥的悲凉,这些都是战争带来的必然后果,但是屠城、仇杀,对战俘的虐待和对败亡民族与亡国君臣的奴役等等,无疑地加深了无辜者的灾难,这些难道是不可避免的吗?他那颗仁恕的童心无法承受如此残酷的人间惨象。难道他必须像父兄那样,去继续导演和制造这样的人间悲剧吗?这就是他幼小的心灵在经受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所获得的一种最原始的启蒙和感悟,也就从另一方面即相反方面确定了他的人生道路,决定了他所要走的是一条不同于父祖的特殊的帝王之路。

忽必烈就是在这种激烈的矛盾冲突和困惑中长大的。当他能够运用自己的思维和智慧,去观察和分析发生在身边的种种现象,并探索产生这些现象的根源的时候,他开始有所感悟,并产生一种使命感。他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一种神圣的历史使命,要使普天下的百姓摆脱战争的苦难,要使他们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他从此立下鸿鹄之志,欲“大有为于天下”,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大有为于天下。同时他也意识到,关键在于找到一种既不影响他继承先人遗愿,又能为百姓造福的两全办法。他还知道不能光靠自己冥思苦想,而应当求助于贤智之士。于是当他还身居藩邸(王府)的时候,就开始以亲王的身份“访求贤才,虚己咨询”,“延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问以治道”,想从古之圣哲和历代经典中寻求治世良方。

就在忽必烈不拘一格网罗贤才的同时,一些对政治气候有特殊敏感的高才贤士,也已感触到了社会的震荡,在征战不息杀伐连连的乱世之秋,他们仿佛看到了李世民英挺的身影,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仁恕之清流。唐风拂曦,宣告东方已经破晓,黎明即将到来。于是一些官场失意、民间俊彦,以及山林隐逸,就像冬眠中的动物感触到了春的气息,在阳春的呼唤下开始复苏,纷纷走出蛰居。他们率先冲破传统观念的堤坝,越过民族隔阂的鸿沟,以各种不同方式云集到忽必烈麾下,趋之若鹜,就像当年房玄龄、杜如晦、徐世img58、魏徵等人投奔李世民那样,要辅佐贤王去完成千秋伟业。

还是亲王的时候,忽必烈就命王府属臣赵璧、董文用“驰驿四方聘名士”。终于访得在民间教授经术的窦默。忽必烈虚心地向他讨教治国之道,窦默告诉他要坚持三纲五常,又说:“帝王之道在于正心诚意,心既正,则朝廷远近莫不归一于正。”忽必烈觉得十分投契,对他备加敬重。

窦默又向他推荐姚枢。姚枢受到礼遇十分感动,又见忽必烈诚心求教,于是倾囊以报,作书数千言陈述治国之道,从尧、舜、夏禹、商汤、周文、武王如何治国平天下开始,论述如何救时弊。忽必烈对他的才干十分赞赏,“动必召问”。

又有亡金旧臣王鹗,行将就戮,幸被人救下。忽必烈听说之后,随即令人“迎劳”。王鹗死里逃生又受此礼遇,感戴莫名,亦倾囊以报,他为忽必烈讲述“孝经书易及齐家治国之道,及古今事物之变”,每天都要到入夜方罢。忽必烈也对他讲出心里话,说我现在虽然还不能照你的话去做,但怎知它日不能照行?王鹗辞归,他命近侍阔阔、柴桢等五人随去从学。

刘侃曾当过令史,博学多通,凡书无所不读,尤其精于周易,旁通天文律法,“论天下事,如指诸掌”。但他总觉得怀才不遇,因此常郁郁不乐,投笔叹道 :“大丈夫不遇于世,当隐居以求其志,安能埋没为刀笔吏乎?”遂弃官隐居山中,当了和尚,法号子聪。经人引荐交谈之后,忽必烈“大爱之,遂留藩邸”。

忽必烈又访得真定路经历官张德辉,虚心向他求教。德辉手指银盘对他说,创业之主如制此盘,先精选白金,然后由良匠精制而成,再令专人妥善保管,否则不仅会缺损,还可能被窃。忽必烈沉思良久之后说:“这正是我心之所以不能忘也。”当问到为何农家劳苦终年仍衣食不足时,德辉告诉他,这是因为农家辛勤劳苦,但所得精美必须送官,粗劣的才留以自用,而官吏还横征暴敛掠夺殆尽所致。

忽必烈的长兄蒙哥即位,子聪致书忽必烈,希望他以周公事武王为榜样善事宪宗,说周公是武王之弟,他思虑天下事常夜以继日坐以待旦,周有天下八百年实周公之力。而大王为献宗之弟,亦当“思周公之故事而行之,千载一时,在乎今日”。他又引孔子“远佞人”之言劝诫道:“君子之心一于礼义,小人之心一于利欲;君子得位能容小人,小人得志必排君子,明君在上不可不察。”忽必烈非常赞同他的观点,表示效周公而事宪宗他能做到,而现今身居周公之位,君子小人之说一时还不能尽行。

忽必烈听说郝经博学多通,召见他,向他请教“经国安民之道”。郝经倾其所学呈上数十事,忽必烈非常高兴,把他留置王府。

姚枢、僧子聪、窦默、郝经等人后来都成为忽必烈的股肱重臣。

宪宗考虑征云南,忽必烈召学士徐世隆问以方略,徐世隆说:“孟子有言,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君人不嗜杀人,天下可定,况蕞尔之西南夷乎?”忽必烈答道:“诚如君言,吾事济矣。”受命征云南。姚枢对他说:“宋太祖遣曹彬下江南,不(妄)杀一人。”第二天出征,他在马背上对姚枢呼道:“汝昨言曹彬不杀人事,吾能为之。”姚枢贺道:“王能如此,生民之幸,国之福也。”圣贤明君之言,忽必烈诚心受教,他严肃军纪,绝不妄杀,遇到拒守,城破,“只杀守将,不及其民”。但在攻克大理城后,发现派往说降的三名使者都已被害,大怒,“将屠其城”;僧子聪、姚枢等人规劝说:“杀使拒命者,高祥耳,非民之罪,请宥之。”忽必烈想起圣人的教诲,顿息雷霆之怒,撤销成命。“大理之民,赖以全活。”

蒙古三路伐宋,忽必烈受命由湖北直指宋都临安(今杭州),僧子聪和张文谦又提醒道:“王者之师,不可嗜杀。”他十分赞同,回答道:“期与卿等共守此言。”于是下达禁令:“勿妄杀,勿焚人庐室,所获生口悉纵之。”

忽必烈素来推崇唐太宗,对魏徵也心仪已久,如今又听到曹彬的威名,很想多了解他们的事迹。他久闻亡金旧臣李冶之名,派人表达敬慕之意,希望一见。见面就问:“魏徵、曹彬何如?”回答道:“徵忠谋谠论(正直之言),知无不言,以唐谏臣观之,徵为第一。彬伐江南,未尝妄杀一人,拟之方叔、召虎,可也。”他说魏徵是唐朝的第一谏诤之臣,曹彬可比周朝名将方叔和召虎。忽必烈又问:“今(我朝中)之臣有如魏徵者乎?”李冶如实回答说:“今侧媚成风,欲求魏徵之贤,实难其人。”他说,在谄媚成风的今天,要找到像魏徵这样的谏臣,太难了。不过他又说,天下原本不缺人才,访求则得之,舍弃则失之,像王鹗、郝经等人都是有用之才,他们都曾受聘于贤王,“举而用之,何所不可,特恐用之不尽耳。”李冶又说:“四海之广,岂止此数子哉,王诚能旁求于外,将见集于明廷矣。”忽必烈又问应如何治理天下:“天下当何以治之?”李冶说:“治天下难则难如登天,易则易于反掌。盖有法度则治,控名责实则治,进君子退小人则治;如是而治天下,岂不易于反掌乎?无法度则乱,有名无实则乱,进小人退君子则乱;如是而治天下,岂不难于登天乎?”即位之后,忽必烈又特意召窦默至上都,要他推荐“魏徵”,他说:“朕欲求如唐魏徵者,有其人乎?”窦默回答道:“犯颜谏诤刚毅不挠者,则许衡其人也。”许衡遂被重用。

正因为忽必烈在其居藩期间就潜心探求治世良方,而且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并有了相当厚重的积淀,他才能在即位之后,立即使蒙古这艘近乎疯狂的战舰急流转舵,使它驶向成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