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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8.3 杯酒释兵权

杯酒释兵权

富人怕贼,惧怕有人窃取他的钱财;帝王怕反,最怕有人谋夺他的天下。特别是创业之君,建国之后,他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防止江山变色,天下易姓。宋太祖更不能例外,他从幼儿手里夺取政权,当然更加惧怕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他或他的后人头顶上摘取皇冠。

自古帝王都把谋反列为不赦之罪,即使在给立有大功的功臣颁发铁券免其死罪时,也总是把谋反罪排除在外。唐中宗赐给武三思等人免死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隋文帝特为太师李穆颁诏:“自今虽有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一旦有人谋反,立即出兵镇压,罪及宗族,虽亲子亦绝不宽贷,如隋炀帝镇压杨玄感之乱,武则天镇压徐敬业叛乱,唐太宗诛杀亲子齐王李佑,等等。有时只是出于怀疑,或者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就采取极端手段,如汉高祖诛杀韩信、彭越等人。宋太祖与汉高祖一样,立国之后都采取措施来消除隐患,不同的是,他采取的是未雨绸缪的策略来预防谋反。宋太祖采用杯酒释兵权的方法来消除隐患,以塞祸乱之源,使君臣得以相安。

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举措从根本上讲,是把他自身经历作为历史教训,从而引出的必然结果,但促使他采取这一重大决策,却经历了一个过程。首先是杜太后的担忧使他难以释怀,母后之命更不可违。杜太后是一个很善于总结历史教训的妇人,当赵匡胤兵变成功登上皇位,君臣向她道贺的时候,她感受到欣喜的同时,更多的是想到亡国君臣的下场,因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群臣见她愀然不乐,不解地问道:“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胡为不乐?”太后幽幽地说:“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诚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而不可得。是吾所忧也。”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向群臣坦露胸怀,说她担心儿子万一保不住基业,想要当个普通百姓也不可能——谁都知道,结果将是灭族之祸。她临终时仍念念不忘周氏因幼儿失国的历史教训,叮咛儿子将来要传位于弟。她问儿子道:“汝自知所以得天下乎?”赵匡胤哭着回答道:“此皆祖考及太后余庆也。”太后正色道:“不然!正由柴氏使幼儿主天下,群心不附故耳。汝与光义皆吾所生,汝复当传位汝弟。四海至广,能立长君,社稷之福也。”赵匡胤涕泣顿首道:“敢不如太后教。”他立即对身边的赵普说:“汝同记吾言,不可违也。”赵普立即将这一具有历史性的重要对话写成誓书,藏入金匮。

其次是两次叛乱给他的启示。原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在拒绝宋太祖给他加封中书令之后,向北汉求援,起兵叛乱。原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联络李筠,并向南唐求援之后,也起兵反。这两次叛乱都很快被镇压下去。强盛的军阀(藩镇或方镇)给宋太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怎能轻易忘却。他本人又是从定国军、义成军与忠武军节度使等一系列显赫头衔步步升迁,一直到殿前都点检这一武官之首,而成为北周最大的军阀,他当然晓得正是强大的权势使他有了代周的条件。

最后是赵普的建议使他下定决心。他亲身经历了五代离乱,目睹了民不聊生的悲惨情景,立国之后遂有志于结束战乱,统一中国 。他在和赵普讨论如何结束这种状态时提出疑问:“自唐季以来数十年,帝王凡八姓,战斗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赵普直言答道:“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宋太祖又问道:“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计长久,其道何如?”赵普于是献策,向他提出解决这一历史遗留问题的方法:“唯稍夺其权,制其钱粮,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同时建议对石守信(归德军节度使、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义成军节度使、殿前副都点检)、王审琦(泰宁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等掌握兵权的佐命功臣,应收回兵权,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太祖的亲信,因此委婉而含蓄地提出告诫,说他相信他们都对太祖忠心耿耿,自己不会叛乱,但这些人都不是“统御之才,恐不能制伏其下”,因此“万一军伍作孽,彼亦不得自由耳”。很明显,他是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而言。水到渠成,宋太祖终于悟到了藩镇势力强大将会对他的王朝构成致命的威胁,他的成功之路很可能会成为败亡之途,在他身后可能有人会效法他,再搞一次“陈桥兵变”来夺取他的赵氏江山,因此他决定采取断然措施,收回诸将手中的兵权。

他召集诸将赴宴。酒过三巡之后,屏退左右,从容对他们倾诉衷肠,他说:“我非尔曹,力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高枕卧也。”说若非在座诸位,他到不了今天这个位置,但做天子也很不容易,远不如做节度使那样省心安祥,终日不敢高枕无忧。众人听得满头雾水,不知所指,都请明示,宋太祖于是挑明说:“居此高位者,谁不想为之?”已经很露骨了,他说谁不想当天子?石破天惊之言,诸将大惊失色。汉高祖诛杀功臣的事,他们都耳熟能详,仿佛屠刀已经驾到脖子上,浑身战栗,于是都慌忙伏地叩头说:“陛下何出此言?今天下已定,谁敢复有异心?”宋太祖说:“卿等固然。设麾下有欲富贵者,一旦以黄袍加汝身,汝虽欲不为,岂可得乎?”诸将明白了,皇上惧怕的是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兵变夺取天下,于是磕头如鸡鹐碎米,哭着向他们的主宰者乞哀求活:“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宋太祖于是将精心设计好的方案和盘托出,他说:“人生如白驹过隙!所为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卿等何不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远之业;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朕且与卿等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众人先是惊恐不安,屏住呼吸,细听端详,及至听他说出如此方案,遂大喜过望,好像到了鬼门关又被放了回来,都高高兴兴地拜谢告退。第二天入朝,纷纷称病,恳请罢去军职。宋太祖十分高兴,遂“皆罢军职”,收回兵权,给他们优厚的赏赐,还给他们保留了节度使之职,只不过是荣誉军衔而已,没有实权;唯一仍保留侍卫指挥使之职的石守信,也被收回兵权。接着他又进一步采取措施,将节度使所管辖的州官(刺史或郡守)也“皆以文臣代之”,并委派文臣管理藩镇税收及派京官廷臣“监临”,除将部分收入作为他们的开支经费留以自用外,其余都命“悉送都下,无得占留”,这样既削弱了藩镇的实力,又充实了府库,以备饥馑与军旅之需。

八年后,宋太祖又以同样方式撤销一批节度使。他于后苑设宴,对与宴的节度使委婉地表示,他对他们这些“国家宿旧”的关心,说他一向以“优贤”为己任,体谅他们公事繁忙。凤翔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彦超领会他的意图,率先表示自己“本无勋劳,久冒荣宠”,如今老迈衰朽,愿归田园,乞请恩准。其他几名不懂事的节度使武行德、白重赞等人则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评功摆好,“自陈伐阅及履历艰苦”,诉说各自的功绩和资历,以及劳苦艰辛。宋太祖听了很不高兴,很不耐烦,立即用话把他们顶回去。他说:“此异代事,何足论也。”第二天依然下令撤销他们节度使之职,“罢镇改官”,改授其他官职。

杯酒释兵权从根本上杜绝黄袍加身的根源,同时也有效地防止再度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然而他的这一举措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宋王朝的军事力量,因而在抗击北方强敌入侵时变得软弱无力——赵宋自立国的第一天起,就受到外族的侵凌,战事连连,败绩累累,先不能有效遏制辽国的入侵,后不能阻止金国灭宋(北宋)的历史进程,南宋小王朝最后在蒙古铁蹄的践踏下灭亡。

宋太祖不杀禅位君王、善待佐命元勋的举措,在禅代君王中是绝无仅有的。他的博大胸襟与无比自信,以及恪守恩义的禀性为后世所称颂,难怪华山隐士陈博在听说宋太祖代周称帝时就断言:“天下自此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