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7.11 革命风暴

革命风暴

“革命”一词并非只是近代和现代的时尚用语,在中国古代就已相当流行。“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见于两千多年前之古籍,认为商汤伐桀灭夏建立商王朝和武王伐纣灭商建立周王朝都是一次革命。革是变革,命是天命,革命就是变革天命。古人笃信天命,认为王者受命于天。衰败之朝,天将弃之,因此爆发革命,使王者易姓,改朝换代。

武后一直在酝酿一场革命,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代唐称帝,她要以女子登极,创造一个亘古未有的奇迹。经过二十多年惨淡经营,内安外服,政绩斐然,然而高宗健在,她的一切图谋都将徒劳无功。不过她还没有愚蠢到要用谋杀亲夫来使事业速成的地步,她知道,那将是引火自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必须等待,她有足够的耐心与信心。所幸高宗二十年来一直为头疾所苦,犯病时“头重目不能视”,病情在不断加剧。她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她盼望他早日归天。高宗晏驾之日就是她龙飞之时。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高宗病重,所以当御医说 “刺头出血可愈”时,她勃然大怒,在帘内高声喝道:“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但在高宗的坚持下,御医还是在高宗的头上施针。然而膏肓之疾,虽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目似明”亦于事无补。于是留下遗诏,命“太子柩前即位”之后,高宗宾天。

正是高宗的昏聩与愚笨助成武则天的政治图谋,成就其千秋帝业。高宗贬杀托孤重臣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使“政归中宫”,武后才得以肆无忌惮地诛杀李氏宗亲;高宗冤杀上官仪,遂使“权归中宫”,武后才得以“二圣”垂帘,“黜陟杀生,决于其口”,顺利地形成自己的政治核心;高宗临终还没有忘记最后一次向她伸出援手,赐给她一柄“尚方宝剑”:“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太后进止。”武后可以用这柄宝剑完成代唐前的最后准备工作。她仗剑而行,继续披荆斩棘、驱云逐雾,为最后代唐扫清障碍。宝剑初试锋芒,中宗李显落马。

武后第三个儿子李显按遗诏登上皇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提拔他的岳父大人韦玄贞,把他封为豫州刺史尚不满足,又想提拔为侍中(宰相);同时授其乳母之子五品官之职。中宗的所作所为,首先遭到顾讬重臣裴炎的反对。中宗大怒,于是大发天威,理直气壮地说:“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他完全忘记他的背后还有一位手握“尚方宝剑”的母后。武后早蓄篡唐之志,但总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不好贸然举足,只得按照惯例让李显继承皇位。虽说她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早有反感,而且视为异类,也只能如此。如今听说李显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她认为机会来了。虽然她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却反映出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他的老婆与外戚一族,根本没她这个母亲,因而对他更加反感和厌恶,所以借机废了他。她命裴炎与御林将军程务挺等“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李显还挺不服气,抗声问道:“我何罪?”武后回答得很干脆,说:“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可怜李显才当了不到两个月的皇帝,龙椅还没焐热就被撵了下来。武后把他“幽于别所”,监禁起来。小儿子李旦遂被立为皇帝(睿宗),但令他居于别殿,不得参政,成为一名挂名皇帝。一切“政事皆决于太后”,从此武后开始临朝称制,行使皇帝的权力。高宗的愚蠢曾帮过武后的大忙,中宗的愚蠢更帮了她的大忙,使她得以名正言顺地总揽朝政。

武后的第二剑杀向徐敬业。徐敬业是李img43之长孙,他早年丧父,李img44死后他袭位英国公。他和长安主簿骆宾王以及唐之奇、杜求仁、魏思温等人因获罪遭贬,心生怨恨。武后废中宗临朝称制,天下震动;又重用诸武,李唐宗室人人自危,蠢蠢欲动;卫道者们也敢怒不敢言,人情激愤,天下汹汹。武后以女主临朝,本已触动了传统礼教根基,她居然又废子自行其道,自然要遭到敌对势力的反对。然而徐敬业等人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也低估了女主的实力,误以为推翻武后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乘扬州相聚之机密谋叛乱。他们以匡复唐室为名发难,又找到貌似废太子李贤的人,打着李贤的旗号起兵叛乱,移檄州县声讨武后。檄文从揭武后之短开篇,以尖酸刻薄之辞贬损武后,攻击她心非良善,出身寒微,曾经侍奉太宗,后来秽乱东宫,隐瞒与先帝的私情,阴谋嬖宠。檄文说:“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及)乎晚节,秽乱春宫(即东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接着历数武后的罪行,说她虐杀皇后,陷高宗于乱伦;残害忠良,杀兄屠姐,弑君鸩母,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又包藏祸心谋夺皇位,囚中宗于别宫,委诸武以重任。还把她比做妒杀皇子的汉成帝皇后赵飞燕和倾覆周朝的褒姒,说李唐社稷也将和周、汉两朝一样因她这个皇后而倾覆。檄文最后呼吁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不要忘记先帝之遗言,提醒他们要对唐室尽忠,牢记乾陵“一抔之土未干”,而高宗之遗孤尚在。呼吁天下“共立勤王之师”,匡复唐室。并以磅礴的气势与必胜的信念抒发壮怀:“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武后听说有人造反,并不感到意外,看了这些攻击刻毒之词也并不生气,相反却为文中溢美之词叹为观止。她心如止水,静静地问:“谁所为?”当她听说是当时的文坛四杰之一,与王勃齐名的骆宾王时,不禁为之惋惜兴叹,说:“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她视来势汹汹的十几万雄兵如草芥,嗤之于鼻,于是调兵遣将,指挥若定。仅两个月时间就平定了叛乱,徐敬业兄弟与骆宾王为其部将所杀,唐之奇等人也被擒斩。

徐敬业扬州起兵只是一个信号,它拉开了反对女主临朝的序幕。序幕既已拉开,接踵而来的是更为激烈的反武浪潮。首先是裴炎发难。顾讬重臣、中书令裴炎早对武后的所作所为心存反感,武后要追封其先祖立武氏七庙,他坚决反对说:“太后乃天下之母,圣德临朝,当存至公,不宜追尊祖祢,以示自私。”甚至充满敌意地提出警告:“独不见吕后之败乎?臣恐后来之视今日,犹如今日之视往者。”武后充分领略到他的敌意与张狂,也针锋相对地回敬他说:“吕后以权委于生者,故及于败;今吾追尊亡者,又有何伤?”裴炎还不依不饶地不肯罢休,说:“凡事当防微杜渐。”武后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认为自古帝王立国,总是追封先祖,立七庙,业已成为定制,而今她以女主临朝,亦循此旧制追尊其祖,自然亦是天经地义的事,无可非议。遂不予采纳,追尊如故。徐敬业扬州起兵,君臣议论对策,准备兴兵讨伐。武后征求他的意见,裴炎借机请她返政,他理直气壮地说:“皇帝年长而不亲政,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叛乱不讨自平矣。”指责她不让睿宗亲政,给人留下话柄,如果返政李唐,叛乱自然不讨自平了。武后见他居然要她返政,认为他心怀异图,遂将他收监。有人劝他承认错误,要他以“逊辞求免”,他拒绝接受,宁愿以死来全自己的名节,说:“宰相下狱,焉有全身之理?”武后知道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铁杆反对派,遂将其处以极刑,“斩裴炎于洛阳都亭”。

同时获罪的还有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和侍中刘景先。程务挺一直忠于武后,也深得武后信任,曾“受则天密旨帅兵入殿廷,废中宗为庐陵王”。又命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督军抵御突厥,突厥一向忌惮这位克星,听说他来了遂“相率遁走,不敢近边”。然而在对武后临朝这一点上,程务挺站到对立面上去。裴炎下狱,程务挺上表为其申理,由此得罪。又有人诬陷程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武后于是派人“至军中斩之”。刘景先、胡元范等人也为裴炎申辩,说裴炎是“社稷元臣,有功于国”,而且始终忠于主上,天下皆知,保证不会反叛。武后将他们贬往外州,凤阁侍郎胡元范充军琼州而死。

刘帏之因教导武后幼子李旦有功,武后对他十分器重而委以重任,临朝后把他提为宰相。刘帏之又能推功揽过,替主子承揽责任,武后给他加官赐爵,还表扬他能够“扬君之德”,说他“竭忠奉上,情甚可嘉”。但刘帏之也主张要她返政,说:“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何用临朝称制,不如反政以安天下之心。”他是武后一手提拔的,而今居然也要和她作对,所以武后特别生气。后来有人上告,说他受贿并与许敬宗之妾私通,遂令人查办。但刘帏之不服,在宣读武后敕令时竟有意顶撞道:“不经凤阁鸾台,何以叫敕?”凤阁鸾台即中书门下省,当时他官拜同凤阁鸾台三品,武后大怒,将他“赐死于家”。

反对武后临朝的声浪来势凶猛,最后粉墨登场的是李氏皇族。这些皇室宗亲早已从武后的所作所为看出她的最终目的在于夺取李唐天下,他们不甘心祖辈所创基业毁于一旦,特别不甘心堂堂七尺男儿败在一个女人手里。虽然不抱什么胜算,但不甘心坐以待毙,决心拼死一搏,于是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密谋举兵叛乱。他们煽风点火,说武后要“尽灭宗室,全部诛灭”,有人还假睿宗皇帝之名写信让诸王起兵勤王,无中生有地说:“朕遭幽系,诸王宜各发兵救我。”不幸的是准备尚未就绪,阴谋就已败露,仓促间,琅琊王李冲遂以五千人起兵反,但不幸仅七日就兵败身亡。其父越王李贞也仓促起兵响应,兵败,举家自杀。武后乘机搜捕其他参与阴谋的诸王,将他们统统处死。未参与谋反的纪王李慎(高宗之弟)也被抓捕入狱,判流刑,死于途中。又“杀宗室嗣郑王璥等六人及南安王颍等宗室十二人”。武后的亲孙子也不能幸免,“鞭杀故太子贤二子”。诸王子弟亲属被诛杀或流放者不计其数。至此,太宗的子孙以及其他宗室诸王已被诛戮殆尽,当初太史令李淳风的预言应验了:“自今不过三十年,女主杀唐子孙殆尽。”只不过时间推迟了十二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