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益友

自古以来，总有那么一些自命为忠节之士的人信守忠臣不事二主的信条，尽忠王室，卫道旧朝。然而也不乏另一类人，他们坚持另一种信念，以利国利民为准则，罄心竭力辅佐明主，报效国家。而对于君主而言，不论是仁是暴，是智是愚，也总是需要有一些人来辅佐以实施其统治。明君善用贤才，庸君乐用佞臣，千古不易。武后坚信凭借自己的政治才能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政治魅力，一定能将一批贤智之士吸引到自己身旁，君臣协力共创伟业。刘仁轨和狄仁杰就是被她的魅力所吸引，而成为她的事业的衷心拥戴者。

太宗当政期间，刘仁轨官至给事中（门下省官员）。高宗在位时，他因得罪了当红的政治掮客李义府而屡遭陷害。当时李义府靠政治投机取得武后的信任，备受重用，官至中书侍郎，权倾朝野。他想纳某妖艳女囚为妾，竟命大理丞毕正义枉法，将她从监狱里捞出来。不幸事泄，高宗命刘仁轨查办此事。李义府见阴谋败露，遂逼毕正义自杀以灭口。刘仁轨秉公处理，要将李义府绳之以法，但李义府赖高宗宽宥赦免，李义府却因此记恨在心，千方百计想加害刘仁轨。刘仁轨先被贬往青州任刺史，李义府尚不肯罢休，在征百济时又逼令他冒险顶风出船运粮，导致船翻粮绝，然后撺掇高宗杀之“以谢百姓”，最后把他削职为民，令“以白衣从军”。不久刘仁轨被重新起用为带方州（今朝鲜黄海南北两道一带）刺史，率师解救百济之围。李义府又命人暗中杀害刘仁轨，但刘仁轨侥幸又逃过一死。平定百济后，刘仁轨因功连升六级。

刘仁轨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又屡立战功，甚得武后赞赏与器重。武后以二圣垂帘之后封他为右相，命他为辽东道副大总管随李征高丽；后来又命他为鸡林道大总管伐新罗，大获全胜，因功晋爵为文献公；吐蕃入寇，又命他为洮河（在甘肃）道行军镇守大使；高宗巡幸东都洛阳时，命他辅佐太子留守长安。高宗谢世，武后临朝称制，亲自赐书命他担负起西京留守的重任，并把他比做萧何。当时刘仁轨已是八十四岁高龄，唯恐不能胜任而辜负重托，遂上疏辞老。武后复书再次恳切地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书曰：“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刘仁轨感念武后的器重与知遇之恩，又体谅她以女子临朝之艰辛，出于对她的钦敬与关爱，在反对武后临朝的一片声浪中，语重心长地提出善意的规劝，愿她以吕后之败为鉴。武后理解并领受到这位清正廉直又耿耿忠心的老臣的一片至诚，亲笔手书表示感激道：“远劳劝诫。又云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吕后之侄吕禄、吕产）贻祸于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而且夸奖他的“忠贞之操”与“劲直之风”，诚恳地表示要认真借鉴：“初闻此语，能不惘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龟鉴或借鉴）。”第二年刘仁轨死于任所西都长安，武后深感痛惜，下令：“百官赴哭，陪葬乾陵（高宗之墓）。”

狄仁杰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他在任宁州（今甘肃宁县）刺史时，百姓为他立“德政碑”，颂其功德。武后临朝期间，曾派监察御史郭翰巡视陇右（今甘肃东部地区），所到之处，百姓对州府官吏都有弹劾，唯独对狄仁杰例外，“入宁州境，耆老歌颂刺史美德者盈路”。武后于是把他调入京师，提升为冬官（工部）侍郎，后又提升为文昌（尚书）左丞，充当尚书省长官的副手。越王李贞豫州（今豫东、皖北地区）起兵反叛失败，武后命他为豫州刺史处置越王余党。他到任前，受牵连已判死刑的就有六七百家，抄没家产的有五千人，大理寺敦促他行刑。狄仁杰设法解救这些被株连的死囚，他密奏武后，说这些人本来无罪，只是受牵连，他想公开奏闻，好像是在为逆人申理，但知而不言，又恐有违她的“仁恤之旨”。武后见他说得在理，对这些死囚特予赦免，改判流刑，流放丰州（今内蒙古五原）。这些人对狄仁杰活命之恩感激涕零，流放途经宁州时，宁州父老迎劳这些死里逃生的人，颇为自豪地对他们说：“是我们的狄使君给你们活命啊！”遂领他们到德政碑下朝拜，这些人“相携哭于德政碑下”。

武后对狄仁杰十分器重，称帝之后任命他为宰相，问他在汝南甚有善政，想知道是谁告的黑状吗？狄仁杰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就是张光辅。张光辅乘平叛越王之机大捞油水，纵兵杀降劫掠，其属下甚至还向狄仁杰索贿，被拒绝。狄仁杰对张光辅的不法行为十分震怒，曾严词苛斥他：“纵将士暴掠，杀已降之人以为功，流血丹野。”而且愤慨万分地说：“恨不得尚方斩马剑加于明公之颈。”张光辅大怒，捏造罪名向武后告状说：“仁杰不逊，袒护逆党。”致使狄仁杰被暂时调离豫州。狄仁杰是正人君子，不想计较，他回答武后说，如果陛下认为有过失，他请求改正；如果知道他无过，那是他的荣幸。他不愿知道告状的人是谁。武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从此也更加敬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后来狄仁杰又遭到酷吏的陷害，而以谋反罪与魏元忠等七位重臣一起下狱，严刑逼供，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武后了解内情之后将他们赦免，但暂时贬为外州刺史。后来官复原职，但此时他已经是九十一岁高龄了。

狄仁杰忠心为国，武后对他倍加信重，曾请他荐贤推举一名宰相，他推荐荆州长史张柬之，说：“其人虽老，宰相之才也。”武后随把张柬之提升为洛州司马。但狄仁杰坚持己见，武后最后把张柬之提拔为宰相。张柬之后来成为名相。狄仁杰所推荐的贤才多达数十人，皆为名臣。有人对狄仁杰说：“天下桃李悉在公之门下。”他谦虚地说：“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武后素来敬重狄仁杰，在文武群臣中，他是武后唯一能够诉说心里话的人，常称呼他为国老而不直呼其名。狄仁杰屡次告老辞官，她总是不准，她离不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但怜其老迈，“入见，常止其拜”，而且动情地说：“每见公拜，朕亦身痛。”她叮嘱群臣：“自非军国大事，切勿烦公。”武后视狄仁杰为良臣益友，封其爵为梁文惠公。狄仁杰九十四岁辞世，武后悲伤不已，动情地哭道：“朝堂空矣！”之后朝廷每有大事而不能决时，她总是叹息道：“天夺我国老何太早耶？” 武则天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泣，哭的就是狄仁杰，足见君臣感情之深。为臣下之死而动情一哭的帝王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少见，唐太宗哭过魏徵，因为他把魏徵当做一面镜子，他为痛失一镜而哭。武后之哭狄仁杰，是因为他对她的革命事业的理解与支持，他常常站在她的立场上尽其所能维护女主的明君形象。在处置越王余党时，他解救了数千名无辜者，除了出于仁慈天性与职业良心之外，也是为了体现武后的“仁恤之旨”，使她不致因此背上滥杀无辜之恶名。后来在立嗣问题上，他又极力主张立子而不立侄，主要也是从她的切身利益出发。因此在武后眼里，狄仁杰已经远不只是忠心的老臣，而是良臣益友。狄仁杰一死，她怎能不为之潸然落泪？怎能不因痛失良佐而哀伤，遂至发出“朝堂空矣”的感叹与悲鸣！

在狄仁杰、刘仁轨等人眼里，武则天是一个有才能有志向的奇女子，他们为她的胆略和气魄所折服，为她的智慧与魅力所吸引，不计较是男是女，是唐是周，罄心竭力辅佐她成就千秋伟业。在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总有一些精英人杰，他们抱着济世安民、建功立业的壮志雄心投向贤君明主，穷其思智助成王霸之业的同时也成就自己的功名而留芳千古。吕尚佐周，张良事汉，房玄龄、杜如晦倾其才智于李唐，狄仁杰、刘仁轨竭其忠诚于武周，他们皆为一代名相，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