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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7.3 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高宗在太宗的忌日前往感业寺进香,得见武才人。武才人有如绝处逢生,积郁多年的哀怨与凄楚一起涌上心头,就像奔腾的江水溃堤而出;高宗的激越之情也像蠢蠢欲动的火山蓄势待发。然而尽管武氏久蓄幽幽之怨,又深怀殷殷之望,但女子特有的矜持,却使她羞以启齿;高宗虽怀怜惜爱慕之情与歉疚负罪之感,但怯懦的秉性使这位堂堂一国之君难开金口,更不知应当怎样才能使这位心爱的人来到自己的身旁,又怎样才能摆脱因此而产生的乱伦之嫌,毕竟她是先父的妃嫔姬妾。因此二人只是忘情地默默以对,“武氏泣,上(皇上)亦泣”。一个是满腔哀怨,泪眼中透出了无限的祈盼;一个是满腹柔情,泪眼中却闪动出几许无奈,他不知计之所出。哭了一阵之后,只好依依惜别。武才人空欢喜一回。希望之光闪过之后是更加漆黑的夜,平添了许多哀怨与春愁。

最后还是妒妇的愚蠢帮了他们的大忙,使他们得遂心愿。皇后王氏与宠姬萧淑妃争宠,当她了解到发生在感业寺这戏剧性的激情一幕时,竟异想天开地想利用武才人作为对付萧淑妃的筹码,于是暗中令武才人蓄发,又劝高宗接她回宫;高宗当然求之不得。武才人入宫之后,王皇后又把她当做心腹百般关爱。武才人“巧慧多权数”,她机灵乖巧,极工心计,既然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登上王皇后的诺亚方舟,于是“卑躬屈体以事后”,对王皇后毕恭毕敬,百般逢迎,竭尽忠诚,遂博得皇后的爱怜。原本就低能浅见的妒妇利令智昏,一心只想着要将失去的恩宠从萧妃手里夺回来,却不知自己业已引狼入室,大祸即将临头,还每每在高宗面前盛赞武才人的美,夸奖武才人的贤。高宗对武氏早已旧情复发,再次相聚,心灵深处即刻掀起狂澜,重新点燃的爱火有如腾腾烈焰,有了王皇后的推波助澜,从中撮合,他对武才人的热恋竟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未几大幸(同房),拜为昭仪”。武昭仪从此独得恩宠,而“后及妃之宠皆衰”,可怜王皇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皇后与萧妃两败俱伤,萧妃当然不甘心失败,王皇后枉费心机,火中取栗为她人做嫁衣裳,更不肯善罢甘休,两个蠢人于是化敌为友结成同盟,联合起来对付武昭仪,把她当做头号敌人,她们不停地在高宗面前搬弄是非,恶语中伤,说她的坏话。可是此时的高宗已经深堕情网,他的心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任何女人,他“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尽管如此,高宗此时尚无废立之念。

掖庭争宠历来是后妃的天性与本能,和皇子争嗣一样,只要一踏入后宫,又有了进身的条件与机遇,谁不想蟾宫折桂,独得恩宠。后宫之争虽不见刀光剑影,却也十分残酷,更何况武氏另有图谋。武氏胸怀奇才,志向高远,夺后只是她政治图谋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她远景规划中的一个近期目标。既然视为政治斗争,就更是生死之搏,自然就更加惨烈酷暴,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势必还要付出血的代价。既然不是一般的后妃之争,也就不能用常规的尺度去衡量。

武氏夺后之路因之布满了血雨腥风,她展示才能以及夺取最高权力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不惜任何代价,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残忍手段。她刚刚生下女儿,作为后宫统帅的王皇后理所当然地前去探视,并用手抚摸女婴,礼节性地表示疼爱与友善。皇后走后,她悄悄将女儿掐死,然后照样盖好被子,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等待至尊的莅临。爱屋及乌,高宗兴冲冲地前来看望新降生的爱女,武昭仪神色自若地笑脸相迎。然而当高宗掀开被子时却被惊呆了,他发现女儿已死,“惊啼问左右”,左右不详内情据实奏闻说:“皇后适才来过。”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高宗怎能想到如此柔弱的女子,竟会如此灭绝人性掐死亲生女儿,他又怎能想象得到,这竟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惊天阴谋,因此确认女儿是被皇后所害,他大怒,愤然说:“后杀吾女。”任凭皇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辩白都无济于事。高宗痛失爱女,更心疼爱妃的不幸遭遇,“由是有废立之念”。武昭仪虽付出血的代价,却收到了预期的功效,她觉得值。

高宗铁了心非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不可,但他能摆到桌面上的理由只是“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至于“后杀帝女”的罪名还难以成立,因为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然会遭致来自四面八方的阻挠和反对,首先是那帮元勋国老们的反对。自古以来不论哪朝哪代,总有那么一些自命忠臣节士的人不惜一切地维护君王和整个王朝的利益,尤其是那些元勋贵戚们,他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捍卫主子的江山,甚至不惜舍出身家性命,美其名曰“忠臣不怕死”。实际上他们的行为除了受忠君思想和纲常理念的驱使外,还受切身利益的主宰,他们翼辅君主打下江山,与君王共享荣华富贵,正在享受世袭爵禄的酬劳,封妻荫子,世代受惠,君臣休戚相关,利害与共,他们又怎能不心系王朝的兴衰存亡。唐太宗并不隐讳这一点,他把君臣之间这种相依相赖的关系说得一针见血,十分透彻,他对他的辅臣说出心里话:“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之子孙,长为藩瀚,共传永久。” 高宗认为长孙无忌是当朝股肱重臣中之第一人,太宗临终托孤,曾指着无忌对他说:“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他又是自己的母舅,位高望重,如能征得他的同意取得他的支持,大事就算成了一多半。于是高宗带着武昭仪纡尊降贵前往拜府,又是封官,又是赐爵,“拜无忌宠姬之子三人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而后借酒宴欢乐融洽的氛围提出恳请,他以“皇后无子”为辞暗示无忌,希望他开绿灯,支持他立武昭仪为后。无忌对武昭仪素无好感,对其行止颇为厌恶,而王皇后出身名门望族,是太宗的姐妹同安公主之后人,高宗还是晋王的时候就由太宗做主把她纳为王妃。无忌又自恃功高,有元舅之尊和托孤之重,因此无忌不肯轻易就范。但高宗毕竟是他的主子,他不敢造次直接驳他的面子,于是“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他顾左右而言他,表示拒绝,最后只好不欢而散。之后武昭仪又请其母出面,多次登门“屡有祈请”,无忌始终不给面子。礼部尚书许敬宗善于逢迎谄上,为了讨好主子,他也劝无忌顺旨。无忌一贯鄙薄许敬宗的为人,所以“厉色折之”。高宗万万没有想到,他贵为一国之君,屈尊登门求情,竟遭冷遇,心里自然大不高兴;武昭仪横遭白眼,更觉得受辱特甚,遂种下杀机;许敬宗也欲报受辱之仇。长孙无忌自恃功高,一心想让高宗回心转意,打消废立之念,既驳了高宗的面子,又得罪了武昭仪,还给许敬宗吃了个大窝脖,从此种下了祸根。他怎能想到,他对李唐的耿耿忠心竟会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