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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6.22 挟忧宾天

挟忧宾天

东征未能使太宗重拾自信,战场也未能使他找回昔日的自我,他不得不又回到现实中来,陷入更深沉的忧烦之中,情感变得极度脆弱,常常触景生情因感伤而落泪,老泪纵横。过四十八岁生日,他没有感到一分一毫的快乐,反而想起了父母生养他的辛劳而伤感落泪,引得满堂黯然“左右皆悲”,他怅怅然对侍臣说:“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反成伤感。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他悲不自胜,生日庆宴不欢而散。长孙皇后的母舅文献公高士廉病危,他前往探视也是悲伤不已,“流涕与诀”。高公去世出殡之日,他欲前往吊唁被群臣坚决劝阻,返回宫苑后望南而哭,而且“涕下如雨”,灵柩远去,他又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悲不自胜。

后嗣不济已使太宗忧烦不已,东征失败犹如雪上加霜,在这两记重锤的打击下,太宗业已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而至病魔缠身,而太史官的玄妙之辞以及一些民间传闻进一步加重了他的心理压力,把他推向生命的终点。太史上奏说,根据星象占卜得出“女主当昌”,这与当时民间关于“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传闻相合,太宗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古人讲迷信,帝王信天命,既然星象与传言契合、后嗣与天意相应,他怎能不信呢?天不祚唐,岂人力之可为?他忧心如焚,精神几乎崩溃,但他又怎能坐待别人来夺取他的天下,他要为之一搏,他必须铲除这个要夺他天下的“武王”,于是原籍武安、小名五娘的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李君羡因连犯几个“武”字就成了“武王”的替罪羊而做了屈死鬼。杀了李君羡,太宗并未因此心安,反而疑心加重恐惧顿生,他密问太史令李淳风民间传闻是否可信,李公进一步施展其才智发挥其想象力,神乎其神地向太宗预泄了“天机”,他说:“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帝王相承的次第),其人现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日起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征兆已成。”他说得有形有影有鼻子有眼,不容不信,把太宗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初的怀疑一下转而变成确信,他深信不疑了,急忙请教这位“天师”:“疑似者皆杀之,何如?”但却遭到“天师”的制止,他煞有介事地说:“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即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李淳风的玄言妙语说得太宗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于是积郁多年的隐忧转而化为恐惧,惧社稷之将倾,虞唐祀之不终,恨自己择嗣不惬而无力回天,他仿佛已经看到“女主”手中的屠刀正向自己的子孙头上砍去,业已心疲力竭的太宗此时已经精神崩溃,本已是忧虑多疾之身复遭此惊吓,遂一病不起。他见太子昼夜不离卧榻,累日不食,少发变白,沉重的心稍得宽慰,于是强压心中郁闷悲泣道:“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遂召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入寝宫托孤,他幽幽地对他们说:“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又转而安慰太子道:“有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最后又叮嘱褚遂良说:“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谗人间(离间)之。”托孤之后,唐太宗令褚遂良书写遗诏,后事安排停当之后,撒手人寰,驾鹤西归,年仅五十一岁。一代贤君,因立嗣不惬而烦恼,为后嗣不济而忧心,遂致提前到达生命的终点,令人慨叹不已。

一代贤王怀着无尽的忧烦与惊惧挟忧宾天。一代仁君以仁心治国,遂创千秋伟业垂范千古;亦为仁心所误,惧怕同室操戈,故立非所愿而致遗祸后世。不过他应当庆幸的是,他看不到由于自己晚年的失误而酿成的恶果,看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换来的却是血与火的武周重劫,看不到由于自己引狼入室才使“女主武王”得以挥舞屠刀“杀唐子孙殆尽”,看不到正是由于自己所择后嗣的无能与庸懦,才使自己所创基业几乎毁于一旦。然而也正是太宗晚年的失误,才无意中成就了中国历史上另一位旷世奇才,也正是后嗣不济才使武氏得以尽展其才智,竟然于孔教盛行、周礼成诵的泱泱大国以女儿之身孑然登极,以巾帼之威君临天下,成为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名副其实的女皇帝,为李唐之鼎盛再创一次辉煌。

唐太宗人生画卷中的晚年败笔,竟然无意中为文明古国的历史长卷添上一抹浓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