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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5.16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

当初隋文帝梦见洪水淹没都城,认为是不祥之兆,遂决定迁都,命筑新都大兴于长安城东南之龙首山,翌年迁入新都。二十四年后,隋炀帝梦见又回到江都,于是决意再下扬州。

当初杨玄感攻陷东都洛阳时,并未烧毁宫阙城郭,但龙舟水殿全部被焚毁,炀帝睹物伤怀,眼望街道通衢,总觉得满目疮痍一片凄凉,更加追思江淮美景。同时也为了排遣周边义军四起所带来的烦扰,他决定再作一次千里长游,再下扬州。也许是游兴过浓,思念过切,他夜间发梦,梦回江都。虽然当时烽烟滚滚,战乱纷纷,他还是游兴正浓,遂下令重造龙舟,命“江都更造,凡数千艘”,其规格更大于旧者。又下诏于毗陵(今江苏丹徒)营建宫苑,于是调集十郡兵力数万人于郡东南建宫苑,周围十二里内建十六个离宫,其规模与东都西苑相仿,“而奇丽过之”。八个月后,“江都新做龙舟成,送东都”,可以起航了。他于是作诗告别宫人,诗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而后于大业十二年七月登程。群臣不愿南行,但他们知道炀帝素以明察善辩自许,厌恶听劝谏之言,他曾对秘书郎虞世南说:“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弥(更)所不耐。”所以谁也不敢劝谏。但偏偏有那么一些不怕死或不识时务的忠臣出面阻拦,这无异于飞蛾投火,自取灭亡。建节尉任宗上书力谏,炀帝认为他是为求名而进谏,于是采用先父所创建的遗法,“即日于朝堂杖杀之”;奉信郎崔民象又上表极谏,炀帝大怒,命“先解(剖开)其颐(腮),然后斩之”;至巩县(洛阳东)奉信郎王爱仁又上表请还西京,他又“斩之而行”;至梁都(今河南商丘),郡人拦车驾上书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郡人对他的皇上也如此耿耿忠心,看来决非饥寒之辈,可惜炀帝并不领情,以为他在危言耸听,蛊惑人心,“又斩之”。隋炀帝南游之志坚不可摧,一路斩官屠谏,以这些忠臣的血祭旗。五个月后,隋炀帝到达江都。到江都之后,他照常纵情淫乐,在安闲逸乐中做他的春秋大梦。

隋炀帝自从河北山东一带爆发农民起义以来,就一直处于忧虑和惊恐的状态,夜间常被噩梦困扰,惊醒后还大喊“有贼”;每晚就寝,还需要好几名女子不停摇晃摩挲方能入睡。他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特别关心“盗贼”情况,却又忌讳听到“盗多”的实情,有人诓骗他说“渐少”,他听了很高兴;有人以实情相告说“前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他心中不悦。苏威想让他知道实情,遂借讨论征高丽之事对他说,如能“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然后派他们东征,则高丽可灭。炀帝一直以为“盗渐少”,骤然听到盗贼竟有数十万之众,很不高兴,背后骂苏威说,老东西奸诈,竟敢“以贼胁我”,应该掌嘴。有人乘机进谗言捏造苏威罪名,遂以谋反罪将苏威罢官。

到江都以后“贼情”更加严重,这使他心里更加烦躁不安。当时各路义军都有十几万、几十万之众,声势浩大,纷纷称王称帝。窦建德据河北南部,称长乐王;王须拔据河北西部,称漫天王;格谦据豆子岗(山东北部惠民县境内),称燕王;卢明月转战河南、淮北一带,称无上王帝;刘迦论据陕北,称皇王;向海明据扶风(陕西西部),称皇帝;李密据河南瓦岗山,称魏公;林士弘在鄱阳(今江西波阳),称皇帝;等等。李密还率几十万瓦岗军,围困东都,并移檄州县,历数炀帝十大罪状,留下祖君彦的千古绝句:“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不仅如此,一些朝廷命官眼见隋王朝大厦将倾,也都在为自己谋求出路,或者施展阴谋,以求一逞,或者借戍边的有利条件扯旗造反,各霸一方称王称帝,也想在群雄逐鹿抢肉争食的斗争中分一杯羹。马邑(今山西朔州)校尉刘武周,杀太守,称帝;左翊卫郭子和在榆林,杀郡丞,称永乐王;金城府(今甘肃兰州)校尉薛举劫持府令,称西秦霸王,继而称秦帝;武威(甘肃河西走廊东部)鹰扬府司马李轨逮捕郡丞,自称西大凉王;朔方(今陕西靖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郡丞,称大丞相,接着称皇帝;罗川(今湖南湘阴)令萧铣在巴陵(今湖南岳阳)称梁王;唐公李渊在太原起兵,攻克长安后,立隋炀帝之孙代王杨侑为帝,自为大丞相、唐王……

义军蜂起,隋王朝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戍边将领纷纷叛反,自立为王,使隋炀帝陷入众叛亲离的绝境。隋王朝业已病入膏肓,像一个晚期绝症患者,遍体脓疮,五内俱毁,只剩下一颗衰竭的心脏还在作临死前的脉动,勉强维系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气息。隋炀帝知道局势的严重,他预感到大厦将倾,危亡在即,死神已向自己招手,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他忧心忡忡,思绪完全被忧烦和惶恐所困扰。为了排遣心中的忧虑和烦躁,每日退朝后他都换上便装,拄着拐杖,独自到园苑中漫步。隋炀帝天生聪慧、机敏,很有文学天赋,“好读书著述”;还在青少年时,就网罗天下文学之士上百人,在王府内从事修撰工作,二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所编撰内容包罗万象,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乃至医卜、释道、鹰犬、赌博等无所不及,编成新书三十一万部,一万七千余卷,内容“无不精洽”。如今他“幅巾短衣,策杖步游”,看似为他平添了几分儒雅。其实他在苑中彳亍而行,像没头苍蝇那样到处乱转,“遍历台馆,非夜不止”,他是想以此自解,却怎能排遣掉内心的忧烦。他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余生有限,总想多看几眼四周的美景。暮春的扬州,满园春色,鸟语花香,但迷人的景色并没有使他感到些许宽慰,反而勾起了留恋人生的妄念而感慨万千,禁不住悲从中来,备感伤怀,他为不能长享这良辰美景和如画人生而感伤。他常与后妃夜饮,时常无奈地仰望长空,茫然若失,他用吴语对萧后说:“外间大有人图侬(我),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长城公即陈后主陈叔宝,杨广受命南伐,攻陷陈都金陵(南京),他被俘,死于洛阳,追封长城公。陈后主在位时骄奢淫逸、不理朝政,终日与妃嫔文臣游宴、纵酒吟诗,遂至亡国。炀帝虽以长城公自命,但他知道自己决不会有陈后主那样的好下场,亡国之后还可以苟延残生,他知道百姓饶不了他,他的那些宠臣命官恐怕也不会放过他,因此早就作好了死的准备。他“美姿仪”,是公认的美男子,虽长期养尊处优又年近知命,体态略有臃肿,但英挺俊秀仍不减当年。他常在镜子前自我欣赏自己那俊俏的仪容,抚摸他那硕颈肥腮,用揶揄的口吻幽幽然对萧后说:“好头颈,谁当斫(砍)之?”萧后听了为之愕然,问他何出此言,炀帝感伤而无奈地说,本来贵贱交替,苦乐轮流,又有什么值得伤怀的呢?时至今日他也只好用这样的话来自宽自慰,自我解嘲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为眼前的逆境所困扰,既然无力回天,索性卸下包袱放开手脚,抓住有限的余生纵情行乐,因此到江都之后,终日和后妃一起宴饮作乐,醉生梦死,“酒卮不离口,从姬千余人亦常醉”。帝后妃嫔浑浑噩噩地日夜相聚,痛饮于漏舟之中,欢歌于焚屋之内,尽情享受他们那血淋淋的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