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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4.1 芒砀风雷

芒砀风雷

秦始皇雄才大略,亲政十七年乃并六国而有天下,然而秦王朝经历了短暂的辉煌之后,十五年而土崩瓦解,成为中国历史上秦以后九个大朝代中寿命最短的一个。汉高祖刘邦乘陈胜揭竿起义反秦烽烟四起之时崛起丰沛,以沛公微渺之尊,率二三千零星之众奋起而争天下,与各路义军以及各国诸侯联合攻秦,破武关,克咸阳,执秦王子婴,三年亡秦;而后率诸侯东伐楚,败项羽于垓下,五年灭楚,八年而成帝业,建立起汉王朝四百年的基业。

历史的进程有缓有急,秦之暴亡与汉之暴兴,使中国历史的发展,在经历了周王朝八百年的漫长岁月之后,在秦汉交替之际突然加快了步伐,浓缩了进程,中国王朝兴亡的节奏也在这里骤然加速。秦皇之暴,加速其亡;霸王之愚,加速其败。这一愚一暴,确实从相反两个方向为汉高祖的成功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提供了有利的契机,从反面饶有成效地助成其王霸之业。无意贬损汉高祖推翻暴秦统治的光辉业绩,诋毁他超凡的才能和智慧,只是就事论事尊重史实说明条件而已;正是这些有利的历史条件,使他得以在超短时间内亡秦灭楚,定鼎中原。 有此一说:“春秋无义战”。其实战国也不例外。战争发端于贪婪与私欲,又终止于战争,周而复始循环不息,一直持续了五百多年,因此秦始皇得以挟其私怨奋其思智以暴治暴,以暴力手段并六国吞天下,遂使孟子关于“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的光辉思想,以及中国历史发展过程中以吊民伐罪之王师推翻腐朽的旧王朝的普遍规律,在秦始皇那里出现一个例外。虽然秦始皇结束了五百多年分裂与战乱,从某种意义上讲是顺人心从民望,但还不能说他举的是吊民伐罪的正义之师。秦始皇的成功把他的思想带进一个误区,既然暴力可以取天下,为何就不能以暴力治天下?他从实践中得出的结论和他的主观愿望再次相合,于是渲淫纵暴肆虐天下,短短十二年就把秦王朝置于累卵之上;秦二世愚顽凶残十倍于其父,遂使秦王朝二世而亡,短寿而终。秦以暴得国,又因暴亡国;而汉高祖也因此得以从反面受惠,致使历史长河在秦汉之际出现细径湍流。

帝王之兴必须要有特定的历史条件,因腐败而积贫积弱,特别是因暴虐而民怨沸腾的历代王朝末年,为成功的帝王叱咤风云纵横驰骋提供了绝好的天赐良机,为他们施展聪明才智、展示王者风范提供了广阔的历史舞台。然而帝王的成功绝不是只依赖于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主要还得依靠他们的才能与智慧。人怀非常之才,必有非常之志,然而必须自己认同其才,方能确立其志。

刘邦出生于沛县(今江苏省西北端)之丰邑,青少年时就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应大有作为,自信会大有作为,然而尽管他有宏伟的抱负,却不知心之所向?他有鸿鹄之志,却不知志在何方?不过有一点他确信无疑,那就是农、工、商各业并非他用武之地,因此他“不事家人生产作业”,于是试着去做官,当上了一名小小的泗水亭长。然而他却与上司和同僚们甚不相投,而且视他们为草芥,常拿他们解闷寻开心。既然当官也不合适,于是终日无所事事,四处游荡。他心中充满困惑,眼前一片迷茫,他为此苦恼,郁郁寡欢,却始终无法自解,于是放荡形骸,终日醉卧于酒乡食肆,及至在咸阳见到秦始皇出巡时方才有所感悟。

“高祖常徭咸阳,纵观,观秦皇帝”,他到咸阳服劳役时,有幸亲眼目睹秦始皇出巡时的壮观场面,他的心被震撼了,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竟情不自禁地发出心灵的呼喊:“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这一声太息无意中泄露了天机。这种潜意识的冲动,说明他不自觉地为帝王的威严与气派而心动,从而心生仰慕和向往。至此,那个蛰伏在他心灵深处的莫名其妙却又是胆大包天的欲念,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春天的气息而作复苏前的涌动,那个不明不白却又注定会招来灭族之祸的夙志也已经呼之欲出了,他似乎已经逐渐感悟到了自己事业之所向和志向之所趋,而当他无意中遇到一位善于相面的老者的时候,终于大彻大悟了。

吕后领着一儿一女在田间劳作,有一老者过路前来讨水喝,吕后以礼相待。老者看了看吕后说:“夫人(是)天下贵人。”吕后听了高兴,遂请他为子女相面,都说相贵,而且指着男孩说:“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老者走后,恰好刘邦前来看望,听说此事之后,立即追及老者,请他也给自已相面。老者端视良久之后说,尊夫人及子女之相都和先生一样,先生“(之)相贵不可言”。虽然老者并未指明他有帝王之相,也未必就已经看出就是帝王之相,但刘邦确已感悟到这几个字的真实含义,他认为老者业已为他指点了迷津,为他驱散了笼罩心头的迷雾,因此他由衷地表示感激,说:“诚如父(老丈)言,不敢忘德。”这时他才真正悟出了咸阳街头那一声太息,那一声莫名其妙的无端感叹的真实含义,他知道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一种出自本能的呼喊。此时此刻的他,心明如镜,他业已确认,他志在天下!他心中狂喜,因此一扫精神上的困惑与委顿,开始思索怎样为自己寻求一条发迹和成功之路。

后来四处都在风传,秦始皇听说“东南方有天子气”,深感震惊与忧虑,因此欲“东游以厌(抑制)之”,他想以天子之神威来镇摄驱除这股妖气。听到这一传闻,刘邦更加深信不疑了,当初老者口中的“贵不可言”指的就是至尊之贵,天子之贵。而秦始皇所惧怕的那股“天子气”无疑地已经出现在自己的头顶上,那是真命天子所特有的“云气”。思想至此,他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与狂喜,但又不禁为之心惊,秦始皇这次东游,岂不是就冲着自己来的吗?因此慌忙逃离闹市,“隐于芒砀(芒山和砀山相距八里,在今河南东境,距丰沛只有一百多里)山泽岩石之间”。此时的刘邦虽不得不亡命他乡,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他知道自己决非燕雀之辈,而是鸿鹄、鹰隼,他必须等待时机。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天赐的良机,于是乘时鹊起。

秦始皇在南游会稽的归途中病死沙丘,少子胡亥在赵高和李斯的拥戴下阴谋窃位,成为二世皇帝。秦二世继承其父的暴戾,发扬其残毒,即位之后以百倍的疯狂肆虐天下,其惨烈酷暴远胜其父,于是天下绝望,为求生存,嗷嗷待哺的百姓铤而走险奋起抗争,陈胜、吴广首举义旗,揭竿而起。

当时秦之徭役纷繁,秦二世在全国范围内征集穷苦百姓为他服劳役、兵役,“发左闾(贫民)谪戍渔阳(在今北京密云西南)”,古代百姓犯罪被遣戍远方叫做“谪戍”。陈胜与九百戍卒赴征,中途“遇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秦法严酷,误期者按律当斩,陈胜遂与吴广谋划起义,他说:“天下久为秦政所苦,公子扶苏(秦始皇长子)无罪当立,而二世杀之,如举事,天下必多响应。”于是杀领兵校尉,召集戍卒鼓动说:“我等遇雨失期,失期当斩,即令不斩,戍死者亦十之六七。壮士不死则已,死则当举大名。”最后还慷慨激昂地呼出不甘受奴役民众的心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只能“龙生龙,凤生凤”吗?短短的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撼人心肺,得到同命运众人的热烈响应和拥护,于是陈胜立为将军,与吴广率众起义,攻下大泽乡和蕲县(在安徽北宿州市),不久攻克陈县(今河南淮阳)。义军迅速发展至数万人,兵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声势浩大。陈县父老豪杰希望陈胜称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将军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高业显,宜当为王。”陈胜在他们的拥戴下称王,又取张扬楚国之意,号为“张楚”。政权建立后,陈王分兵遣将略地四方,西击荥阳(今河南郑州西),北略赵地(今河北西南部与山西等省部分地区),南徇九江郡(今江西北部),继而命将军周文“西击秦,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戏水在今西安市临潼东)”,兵抵骊山脚下。

陈王大泽一呼,天下震动四方响应,各地民众纷纷杀官举义,“诸郡县苦秦吏者,皆杀之以应陈涉”。各亡国贵族也纷纷自立,张耳、陈余立武臣为赵王,燕贵族立韩广为燕王,狄县(今山东北部高青)田儋自立为齐王,陈胜又立魏贵族宁陵君魏咎为魏王。与此同时,项梁、项羽也在吴(今苏州)杀会稽郡守举事,而后率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西征。天下鼎沸,烽烟滚滚,正是王者奋起而争天下的绝好时机,千载一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亡命中的刘邦于是乘时鹊起,投身于反秦浪潮之中,欲借天下之力实现他的帝王之梦。

沛县文职官员萧何、曹参等欲举事以应陈涉,遂与沛县父老子弟们一起“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刘邦字季),欲以为沛令”,要他领头造反。当时刘邦手下已有数十百人之众,众人推他当头,正中他的下怀,自然心中高兴,但却又不得不作礼节性的推让,他说:“天下方扰,诸侯并起,当此之时,如置将不当将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但恐能薄,有负父老子弟之望,愿更推择能者而立之。”萧、曹等人“皆自爱”,他们都对自己缺乏自信,唯恐大事不成会招来灭族之祸而不敢受命;另一方面,他们也了解刘邦的才能,相信他有能力当好这个头,所以坚持拥立他为领袖。在他们及父老子弟再三恳请下,刘邦虚让之后方才应诺,被立为沛公之后率众起义反秦。他收沛县子弟二三千人,并以丰邑为基地,从此义无返顾地走上推翻暴秦统治的不归之路,雄心勃勃地踏上夺取天下的帝王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