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3.9 焚书坑儒

焚书坑儒

秦始皇之暴虐至焚书坑儒达到顶峰。后人往往将“焚书”之罪责归咎于丞相李斯,其实并不尽然。诚然,秦始皇确是采纳了李斯的建议才进行焚书禁学的,但他绝不是低能弱智、浑浑噩噩的庸懦之主,岂能听任别人随意摆布。当年茅焦之所以能以寥寥数语就使得秦始皇终止枉杀,重续母子之情,李斯之所以能以洋洋千言使秦始皇收回逐客之成命,都是因为他们能深入到秦始皇的内心世界,揣透他的心思,说出他想做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情。如今李斯又一次想到了秦始皇的前头。

焚书禁学是这样开场的。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大宴群臣,那些习惯于阿谀奉承的人照例歌功颂德,一片悦耳之言,唯独不识时务的博士淳于越突发逆声,他引殷周之史实劝秦始皇效法前代贤王,以子弟功臣为枝辅,裂土封王侯,并郑重地告诫说,从来未听说过“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同时强烈抨击周青臣等人“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也”,遂引发一场激烈的争论。这实际上是八年前建国之初那场争论的重演与延续。当年丞相绾等人就主张分封子弟功臣,说:“诸侯初破,燕、齐、荆(楚)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于是“请立诸子”。而当时任廷尉的李斯则持异议,他说:“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此乃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李斯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他以前朝的历史为鉴,以免重蹈东周诸侯争霸之覆辙。秦始皇素有专制之心,并六国后,他欲集权中央、专制天下。李斯揣透了他的心思,因此一言中的,他的论断与主张和秦始皇相合,君臣心意相通,遂得到秦始皇的首肯和赞许,连连道:“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国中)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主张裂土封王侯、国中立国的观点被否定了!

秦始皇一贯认为不封子弟功臣是他的英明决策,是他克服前代弊政的一项革命性创举,如今淳于越竟然又旧调重弹,而且居然以为这是“陛下之过”,名为谴责谀臣,实是要纠正他当年决策的错误。对此秦始皇心中作何感想,李斯自然心知肚明,况且他亲身经历了平息嫪毐之乱,亲眼看到嫪毐族灭和吕不韦的下场,对主子的身世了然于心。他又目睹了秦始皇邯郸屠仇和太子丹的覆灭,对秦始皇心中的隐忧自然也一清二楚。因此他决定再次奋起捍卫主上的英明决策,遂上书痛斥“愚儒”们的陈词滥调,说淳于越所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而且“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百姓)”,因此提出“焚书禁学”的建议:“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人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率群下以造谤,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私语)《诗》《书》者弃市(暴尸街头),以古非今者族(灭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黥刑)为城旦(强制筑城)。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李斯的这番论断与倡议正中秦始皇之下怀,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致力于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以便将皇位世代相袭“传之无穷”,他最担心的就是百姓起来造反和他的隐私流传于世,李斯焚书禁学的倡议既能愚弄百姓,使他们安于现状不思反抗,从而巩固其统治,同时又可有效地防止他的隐私谬种流传,根绝后患。因此他再一次采纳李斯的建议,令焚天下书。

“坑儒”和“焚书”是并生在秦始皇暴政之茎上的一对并蒂莲,是他治理天下的一支双刃剑。在确定“焚书”决策之前的大辩论中,李斯就已将“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率群下以造谤”等罪名加之于“愚儒”的头上,无形之中就已宣判了儒生们的死刑,只待秦始皇一声令下,就将他们推上断头台。如今“书”既已焚,“儒”当然也应当坑了。

其实秦始皇对儒生方士早生恶感,远在立国之初,秦始皇东游泰山时,曾经“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论封禅(祭祀天地,筑坛祭天谓之‘封’,辟基祭地谓之‘禅’)之事”,当时儒生们七嘴八舌地说,古时封禅怕伤及山上的土石草木,车轮要用蒲草包裹捆扎,扫地而祭时要用麻秸做席等等,秦始皇觉得他们的意见“乖异,难施用”,心生反感,遂“绌(黜退)儒生”,不采纳他们的建议,下令破土开山修车道,登泰山之巅。

不仅如此,那些为他求取仙药的儒生方士也使他十分恼火。秦始皇尝到君临天下富有四海,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任其所恣的甜头,总想多活几年,因此幻想长生不老。齐国人徐福上书说,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个仙山,山上有仙人居住,可以求得长生不老之药,请以“童男女求之”。秦始皇信以为真,遂“遣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但一去不复返。后来他又“使韩终、侯生、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也是杳无音信。燕国人卢生对秦始皇说,他们求仙人不死之药之所以屡求不得,实际上是犯了忌讳,说人主所居之处若为人臣所知,则有害于神,真人就不来了。他所说的“真人”就是“入水不濡(沾湿),入火不爇(点燃),与天地共久长”的人。如若主上所居宫室不令人知晓,这样不死之药才能得到。秦始皇又信以为真,求仙之情更切,于是自称“真人”,不称“朕”,从此将自己的行踪隐秘起来,并下令:“有言其居处者,罪死。”到了“焚书”的第二年(公元前212年),终因儒生攻击秦始皇暴政而引发了“坑儒”之举。

十年暴政,秦始皇已是恶迹昭昭,而“焚书”之举更使其暴虐弥彰,因此遭到天下人的反对,尤其激起广大儒生的强烈不满。曾经热衷于为秦始皇求取仙药的侯生和卢生私下议论道:“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专任狱吏,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莫敢尽忠;不闻己过而日骄,良士不敢端言其过。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于是逃离咸阳。秦始皇前因求仙药屡屡不得,已对诸生心怀不满,以为在敷衍他、欺骗他,如今又听说卢生和侯生竟敢在背后议论他、诽谤他,新仇旧怨使他怒不可遏,愤愤然道:“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韩众去不报,徐福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但)奸利相告(者)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我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查访、考察),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命御史严加追查审问,将“犯禁”的儒生方士共四百六十余人全部坑杀于咸阳,并公诸天下,以惩戒后者,演出了一场亘古未有的历史惨剧。

有些史料还记载秦始皇于次年又进行第二次坑儒,他把各地的儒生共七百人诓到咸阳,用封官来迷惑他们,然后把他们诱骗到“骊山陵谷中温处”去看预先秘密种好的瓜。儒生们只顾看瓜、发表议论,全无戒备,“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终乃无声也。”可怜这些儒生没能识破暴君的诡计,被全部活埋在瓜棚里面。

“焚书坑儒”是对千年古国文明的亵渎,是对中国古老文化的反动,是一次历史性的灾难。至此秦始皇的无道达到顶点,其暴虐登上顶峰,于是建国未满十年的秦王朝未及步入辉煌即已接近了它生命的终点,面临覆巢之祸。

人有七情六欲,兽有怒吼悲鸣。人的一生难却爱恨情仇,秦始皇的人生轨迹始终交织着恩与怨、情与仇。他天性刚烈而暴戾,加之先有诱因,后握极权,于是施横纵暴,荼毒天下。儿时遭劫,其恨绵绵,复仇之火初次点燃就已势不可收,嫪毐族诛,邯郸仇灭,依然难平宿怨,燕丹授首,列国覆亡,犹不能熄灭其复仇之火,于是焚天下诗书、坑儒生方士以报复天下,将怨毒倾泻人间,谱写并最后完成他复仇人生的生命乐章。正是秦始皇自己将他亲手缔造的秦王朝置于累卵之上,将它推到崩溃的边缘。两年之后当他最后一次出游时,病死在归途之中,在沙丘平台(在今河北南部广宗县境内),独夫民贼结束了他功勋卓著而罪恶昭彰的一生。临死前他或许还沉迷于“继之万世,传之无穷”的美梦之中,只可惜他未能亲自品尝美梦破灭的苦果,未能领受秦王朝覆灭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