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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智慧:十三位煊赫帝王
1.3.7 太子丹之死

太子丹之死

秦始皇的不光彩身世已经成为他无法治愈的心病和抹不掉的阴影,因此他在亲政之后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切断一切可能的传播途径,消灭传播源。邯郸屠仇旨在雪恨,其实也是为了灭口,并以此向世人示警:天下必须从此缄口,否则杀无赦。

杀燕太子丹是秦始皇对背叛者的一种报复,也是为了消灭另一个传播源。由于秦始皇的暴虐,刺杀他的荆轲便成为除强抗暴申张正义的英雄,在文人笔下,《荆轲刺秦王》始终是写不尽的英雄史诗和唱不完的慷慨悲歌,而派遣荆轲执行此项刺杀任务的燕太子丹,也就留下保家卫国的美名,这两个历史人物遂得以英雄形象流传至今。之所以促成这种流传,除了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之外,还因为一些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秦始皇和太子丹之间的一段恩怨与隐情,以致产生误判而讹传至今。

燕丹是燕王喜之子,在秦始皇邯郸落难的后期他也作为人质“尝质于赵”,相似的命运与遭遇促使这两个少儿互相接近,惺惺相惜,二人关系甚好:“太子丹与王善”,“秦王少时与丹欢”。显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值得回忆的童稚之交,而且还是相当要好的玩伴。既然二人过从甚密,当然燕丹对秦王政儿时的境遇与身世也了如指掌。然而后来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秦王政继位,而燕丹却鬼使神差地被派往秦国做人质,成为变相的阶下之囚。秦王政是一个十足的实用主义者,他的人生哲学是“有用者尊,无用者鄙”,人对他有用时,可以纡尊降贵自下于人,认为无用时则背恩弃义反目成仇。国尉缭对他的为人有过入木三分的精辟论断:“秦王为人,少恩而虎狼心,居(处于)约(穷困)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奴隶)矣。”秦王政既身居王位,本来就薄如蝉翼的童蒙之交,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何况燕丹还掌握着他的隐私,故而心怀芥蒂,因此他“遇(对待)燕太子丹不善”。燕丹鲁钝愚昧,他现今的地位与阶下之囚相差无几,却还在幻想秦始皇能念及当年的交情善待他,当得不到礼遇时,就心生怨恨郁郁寡欢。他在秦国做人质长达十二年之久,思乡之情与日俱增,于是幻想利用当年的交情实现自己的愿望,然而当他提出请求时却遭到拒绝,秦王不让他成为又一个隐私的传播中心,要他死了这个心,告诉他说,要等到“乌头白、马生角,方可”。“乌头白”尚有日可待,“马生角”则是不可能的事,很明显是想让他老死咸阳。燕丹心中充满怨恨,遂不顾后果偷偷地逃回燕国。他的不智之举不但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且也加速了燕国的灭亡。秦王政为了消除隐患,也为了惩罚抗旨不遵之罪,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安,必欲杀之而后快。

太子丹逃归燕国之后,始终对秦王的绝情耿耿于怀而心生怨恨,他不自量地日夜谋求报复,但他总算还没有糊涂到连事实都看不清楚的地步,还知道“燕国小,力不能”,虽“举国不足以挡秦”,因此始终想不出好办法。当秦兵将要打到燕国的时候,太子丹遂生恐惧和忧虑,于是由日思报复退而只求自保。他不听良言相劝,竟异想天开地想雇凶杀人,想仿效春秋时期鲁国名将曹沫用匕首胁迫霸主齐桓公归还侵鲁国地的做法,以为只要派遣死士前往咸阳劫持秦王就能逼其就范,归还诸侯之全部侵地。如其不然,则刺杀秦王引起内乱,然后乘机联合诸侯共击强秦,这样既可以解身危、报私怨,又可以存弱燕、保家邦。因此他访得大名鼎鼎的荆轲,恳请他执行刺杀任务。

卫国(当时河南境内的小国)人荆轲,豪侠仗义,“好读书击剑”,常与人论(抡)剑,嗜酒善歌,常与人豪饮。太子丹慕其侠名,将他定为杀手的最佳人选,托人引荐遂得晤面。太子丹知道荆轲是恩怨分明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义之士,为了达到目的,必需动之以情,激之以义,于是见面时对他毕恭毕敬极尽虔诚,甚至还放下太子的架子,对着荆轲“再拜而跪,膝行流涕”,向他顿首求助。他当然要隐去私怨,只叙国难,于是极是恳切地说:“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非尽(有)天下之地,臣(服)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又说如今秦已俘虏韩王尽得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击赵,赵不敌,则祸必至燕,而燕弱小,虽倾国之兵不足以挡秦,诸侯慑服于秦之淫威,又不敢合纵抗秦。紧接着抛出他的“计策”:“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因而刺杀之。”款款之辞倾吐出一腔“忧国”之情,俨然一介爱国之士,说完又“顿首固请”,不容推让。荆轲乃侠义之士,怎禁得如此激愤之辞,于是义愤填膺,热血沸腾;他又是性情中人,怎禁得住太子如此优礼厚待,受宠若惊,视为知遇之恩,感铭肺腑,于是在一股莫名的冲动的推动下,应允了燕丹的不情之请。太子丹怕夜长梦多,唯恐反悔,为了巩固荆轲的决心,在晓以“大义”之后又诱之以利,立即封他为上卿,继而又送金钱美女,使他居上等馆舍,每日锦衣美食以满足其欲望,“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所欲,以顺适其意”。

古之豪侠、刺客,颇重恩义,宁舍命而全恩主;信守承诺,至死不悔。荆轲见太子如此抬爱,遂下决心效死命以报太子。秦灭赵之后麾军北进,至燕国南界,燕国危在旦夕,不容迟疑。在太子丹一再敦促下,荆轲带上秦王以重金购买的叛将樊于期之首级与督亢(在今河北涿州一带,是当时燕国著名的富饶地区)地图,携赵国名匠徐夫人制造之利匕,带上他的副手燕国勇士秦舞阳起行。至易水(在今河北易县境内),荆轲和着高渐离的琴声慷慨悲歌以抒壮怀,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悲壮,感人至深,沁人心脾,送别的人“皆垂泪涕泣”;转而高亢激越,激荡人心,因此“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送行的人都怒发冲冠。荆轲自知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此一去不复返,只身深入虎穴,“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劫杀秦王于警卫森严的宫禁之中,十死难得一生。然而大英雄一言九鼎,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岂能出尔反尔。

荆轲以燕国献图、献首之特使身份西行入秦,至咸阳见秦王,按预定计划献上樊于期的首级和督亢图。秦王怀贪利之心俯首观图,图逐渐展开直至末尾,“图穷而匕首见”,荆轲乘机以左手拽住秦王衣袖,右手以匕首刺之,遂演出了“图穷匕见”的惊险一幕。不幸事败,荆轲被乱刃分尸。

燕丹低能弱智、轻虑浅谋,怀一己之私怨,孤注一掷,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寄希望于亡命之士,妄图作殊死一搏,不但白白断送了荆轲的性命,也保不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但挽救不了燕国覆灭的命运,反而加速了它的灭亡。

秦王脱险,大怒,遂增兵益将,以怨暴之师加速攻燕,破其京都薊城(今天津北端之蓟县),燕王喜与太子丹狼狈逃窜,率兵退保辽东。秦兵追击甚急,燕王无计可施,为保社稷“乃遣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他不惜以儿子的性命向秦王乞存,妄图破其家而保其国。然而已是枉然,于事无补,儿子的首级丝毫不能止息秦王雷霆之怒,而改变其复仇之志和灭六国、定天下的决心。五年之后,“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复仇,对于快意恩仇的复仇者而言,如同是参加一次盛宴举杯痛饮,他能从中领略到如饮甘霖般的快感,淋漓酣畅!因而每完成一次复仇行动之后 ,复仇者在复仇的理念和感受上都会提高一个层次,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嫪毐事件使秦始皇品尝到复仇的甘味,邯郸屠仇之后他进一步领略了复仇的快感,遂把一切敢于背叛自己的人和国家通统当成仇敌,必杀之灭之而后快。复仇成了秦始皇并吞六国的主要原动力之一。灭六国之后,他在咸阳宫殿的一席话清楚地表明了这种心迹,并非全是为自己的狂暴行为辩解的虚辞,他说:“昔日韩王纳地效(献出)玺,请为藩臣,已而背约,与赵、魏合纵叛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赵王使其丞相李牧前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遂破之;荆(楚)王献青阳以西,已而叛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之,得其王;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遂引兵致讨,灭其国;齐王用后胜之计,守西界而拒秦使,欲为乱,故兴兵诛之,虏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