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乘之才
唐太宗把夺取天下使自己成为万乘之君的才能叫做万乘之才,它至少应当涵盖如下几方面内容。
其一,有坚定的信心和必胜的信念。
只有怀超常才能的人方才能够对自己所确定的目标始终坚定不移,在任何艰难恶劣的条件下都充满必胜的信念。汉高祖刘邦在这方面表现得特别突出,在只有数十人的情况下,他就敢于接受萧何等人的拥戴,挑头造反,以沛公微渺之尊起兵反秦。受封汉王之后,项羽只允许他带三万人前赴封国,想把他困死于巴、蜀、汉中险恶之地。事业低迷,将士纷纷逃归,遂陷入空前的困境,但他并未丧失信心,四个月后采纳韩信之谋从故道还关中,入定三秦。第二年刘邦乘项羽北伐齐国,都城空虚之机,率五诸侯奔袭彭城,大获全胜,遂有轻敌之心,连日设宴庆功不思防备,以致在项羽三万精兵的袭击下,五十六万兵马溃不成军,在谷、泗水被杀十余万人,在睢水又损失十余万,刘邦借狂风扬沙之机率几十骑侥幸逃脱,其家属也被俘虏,狼狈不堪,从征诸侯又都纷纷叛离重新附楚,事业又一次跌入低谷。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他依然没有丧失信心,采纳张良利诱之谋,联络韩信、彭越,收买英布。他派使者随何前往说降英布,对他说,如能令英布叛楚,拖住项羽几个月,他就必定能夺取天下,“公能令布举兵叛楚,项羽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唐太宗李世民只有十九岁时就对夺取天下充满信心,他到监狱探访因和参与叛乱的李密联姻被囚的晋阳令刘文静,听取他对时局的看法,并请教取天下之策,太宗说:“我来相省,非儿女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刘文静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乘隋炀帝南巡、李密率瓦岗义军围逼东都之机“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李世民笑着说:“君言正合吾意。”成吉思汗崛起漠北,击败札木合纠集的十三路联军的进攻之后,就有了取天下之心,他对左右说:“有奇尔固岱之力、哈萨尔之射,可以取天下矣。”此时蒙古高原尚未统一,可见其信心之足。努尔哈赤青年时期就有灭明之志,二十五岁时突遭家难,祖父、父亲以及众多亲属都被明朝戍边将领、辽东总兵李成梁杀害,只剩下他和弟弟与追随者共十二人以及十三副遗甲,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他信心百倍地断然起兵反明。
其二,有正确的方针策略,才能确保在敌强我弱而且复杂多变的情况下夺取最后的胜利。
明太祖在郭子兴死后完全有条件称王,然而在义军首领纷纷称王称帝的一片鼓噪声中,他始终坚持“缓称王”的策略,一直到八年之后陈友谅被消灭,张士诚败亡在即的时候,方才在群臣的一再恳请下即吴王位;在三雄并争夺取天下的情况下,他采取“先灭陈友谅,后灭张士诚”的战略,夺取最后的胜利。刘邦在彭城兵败的困境中采取笼络韩信、彭越,说降英布的策略,方才逐渐摆脱困境由弱转强,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接受项羽请和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之后,采纳张良等谋臣的计策,抓住战机乘胜追击项羽,夺取了最后的胜利。李世民采纳刘文静的计谋,说服李渊太原起兵,并采取夺取关中作为根据地的战略决策;刘武周依仗突厥为援引兵南寇,兵锋甚锐不可一世,李渊惊慌失措决定放弃河东,李世民认为太原是“王业所基,国之根本”,不可轻言放弃,坚决反对,他请缨灭寇,大败刘武周;李世民攻打王世充兵围洛阳,窦建德率师千里驰援气势汹汹,有人主张退保新安,据险观变相机而行,李世民坚决反对,采取抢占虎牢,先消灭窦建德,防止窦、王合兵的策略,结果擒窦建德,逼降王世充,天下大局遂定。成吉思汗称帝之后确定了“先灭金,后灭宋,联宋灭金”的战略,临终还把联宋灭金的战略思想和具体方案面授给子孙们,他儿子元太宗窝阔台执行这一方案,遂灭金王朝;他孙子元世祖忽必烈即位之后,根据先祖“武功迭兴,文治多缺”的弊病,用“变通”的策略改变治国方针,实行文治,最后灭了南宋统一中国。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但敌我力量过于悬殊,遂采取瞒天过海的战略对明政府假意称臣纳贡、屈尊示弱以迷惑敌人,等到完成女真内部统一之后方才宣布“以七大恨告天伐明”;他儿子清太宗皇太极即位之后,根据李自成起义军奋起西北战场战斗正酣的情况制订了“黄雀战略”,只对明政权采取频繁骚扰以削弱其有生力量,等到李自成灭了明朝之后方才出兵灭了李自成。
其三,招贤纳士,从谏如流。
成功的帝王都懂得“得人才者得天下”的道理,都懂得任贤用能,依靠群体的力量才能夺取天下,于是招贤纳士,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与此同时,那些梦想建功立业的有识之士,凭借其敏锐的政治嗅觉也纷纷走出蛰居跨出田垄,相继投向王者麾下,相佐而成帝业。周文王访贤才于渭水之阳,吕尚(姜太公)于是以八十高龄佐周文、武成就八百年基业。秦王有吞天下之志,李斯“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于是拜别恩师荀卿弃楚奔秦,辅佐秦王成就帝业。秦始皇重用李斯,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宁肯放弃尊严,收回已经下达的“逐客令”,停止驱逐一切外国人,打开已然被关闭的人才之门。秦末,人才流向刘邦,刘邦擅长用人,善纳忠谏,因此当时的贤才名流如张良、韩信、陈平等人都汇集到他麾下,为他效劳,鸿门宴时他采纳张良向项羽屈尊示卑之计,两次粉碎项羽击杀他的阴谋;刘邦从未见过韩信,单凭萧何的推荐和介绍就拜韩信为大将,令他统帅全军,并采纳他的计策还定三秦;采纳张良之计入蜀到汉中后烧毁栈道,“示天下无还心”,成功地迷惑了项羽;彭城兵败之后用张良笼络韩信、彭越,收买英布之谋,遂使项羽逐渐陷入被动;与项羽达成协议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之后,采纳张良、陈平之谋乘胜追击项羽,又采纳张良割地之谋,令韩信和彭越会兵垓下;采纳陈平离间项羽君臣之谋,使范增被逐怨愤而死,使项羽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隋末,人才流向李世民,唐太宗求贤若渴、从谏如流更是古今称颂,他到监狱拜访刘文静向他请教取天下之策,遂定太原起兵西取长安以作为根据地的战略决策;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是前朝小官,他委以重任,令他们跟随征伐,“参谋帷幄”,和他们一起决策玄武门之变,登基后把他们都封为丞相,二人负责制定典章律令,助成贞观之治,成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贤相;魏徵的经历更是曲折,归唐之后曾在太子建成府内任职,而且曾劝建成及早诛杀李世民,太宗不计前愆用为谏臣,并把他当做一面镜子时时引照,说“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徵以刚直不阿,敢于犯颜直谏称誉后世。成吉思汗也求贤辅政,听说亡辽皇室后裔耶律楚材甚有才学,遂召用他留置左右,深得信重,随从西征时耶律楚材规劝成吉思汗戒妄杀,在他的劝说下遂终止西征;元太宗窝阔台即位后命他制定各种规章制度与礼仪,他又请废屠城旧制,建议尊孔,重用文臣,开科取士,释放被俘沦为奴隶的汉族儒士,等等,最后官至中书令。忽必烈还是亲王时就派人四出招聘贤才,虚心向他们请教治国之道,“延藩府(王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问以治道”,得到许多汉族名儒窦默、姚枢、刘侃(僧子聪)等,这些人对他讲述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等贤君如何治国平天下,要他尊孔,“远佞人”,坚持三纲五常,要他戒妄杀,说 “王者之师不可嗜杀”“宋太祖遣曹彬下江南不(妄)杀一人”等等。他很想像唐太宗那样得到魏徵这样的人,礼聘亡金旧臣李冶,问他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李冶告诉他说,当今侧媚成风,这样的人很难找到,但天下原本不缺人才,就在于如何使用。他又让窦默推荐“魏徵”,说:“朕欲求如唐魏徵者,有其人乎?”窦默向他推荐许衡,得到重用。明太祖也求贤若渴,道遇李善长,向他请教如何平息战乱,李善长建议他效法汉高祖起而争天下;陶安建议他兴正义之师,吊民伐罪,“拨乱救民安天下”;他想夺取金陵(南京),请教陶安这种想法是否可行,陶安建议他以金陵为根据地,可以倚仗长江天险,兵临四方夺取天下;向唐仲实请教,问他:“汉高帝、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能平一天下,其原因何在?”回答说 “此数君都因不嗜杀人故能一统天下”;请教朱升,朱升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以重礼聘请刘基(刘伯温)、章溢等江南名儒,请教取天下之道,章溢引孟子之名言告诉他:“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一统天下)。”刘基则分析当前局势,提出“先灭汉(陈友谅),后灭吴(张士诚)”的战略,朱元璋都一一照办,遂有天下。皇太极召汉族儒士王文奎、孙应时、江云等人,听取他们对政策的意见,他们建议“布施仁义,用贤养民,乘时吊伐以应天心”。
其四,建立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爱护百姓的军队,以仁义之师吊民伐罪讨伐无道。
夏桀无道,商汤致力于修德施仁,得到诸侯的拥护,遂率诸侯以正义之师伐桀灭夏。商纣王无道,周武王会八百诸侯于孟津伐商,纣王兵败,鹿台自焚,商亡。刘邦见项羽暴戾嗜杀,“诸所过无不残灭”,很不得人心,遭到大臣们的反对,于是下令:“所过毋得掳掠。”得到关中百姓的拥护,“秦民皆喜”,遂先于项羽破咸阳,定关中,按照楚怀王之约定 “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封王)”,他应当为关中王,遂使项羽陷入被动。唐太宗始终有严明的军纪,“军令严肃,秋毫无所犯”,得到百姓的拥护,起兵之初西取长安时,“关中豪杰争先赴义”;至长安,百姓纷纷以牛酒劳军,他都“劳而遣之,一无所受”;降王世充入洛阳时,他首先命萧禹、窦轨等人封存府库 ,对财物“一无所取”,令房玄龄“收隋图籍”,得到百姓的拥护,天下归心。宋太祖派遣曹彬伐南唐时谆谆告诫他 “切勿暴掠生民”,又屡次派使者至军中叮嘱他:“勿伤城中人,若犹困斗,(南唐国主)李煜一门切勿加害。”曹彬不辱使命,先采取围城的方法逼其投降,半年之后方才攻城,但事先与将士立约:“破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元世祖还是亲王的时候受命征大理,姚枢对他说:“宋太祖遣曹彬下江南不(妄)杀一人。”他回答说,我能做到。徐世隆也对他说:“孟子有言,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为人君不嗜杀人天下可定。”元世祖诚心受教,于是军纪严明绝不妄杀,遇到据守破城时“只杀守将,不及其民”。受命伐宋时,僧子聪和张文谦对他说:“王者之师不可嗜杀。”他回答说:“愿与卿共守此言。”于是再次下达禁令:“勿妄杀,勿焚人庐室,所获生口全部遣纵。”即位之后伐南宋,他谆谆训诫率师南伐的丞相伯颜说:“古之善取江南者惟曹彬一人,汝能不杀,吾之曹彬也。”明太祖一贯注重军风军纪,在郭子兴手下为将时受命总督诸军,“乃搜军中所掠妇女,纵还家,民大悦”;拔太平后立即张榜禁剽掠,违者斩首示众,于是“军中肃然”;取浙东时告诫诸将要“以不妄杀为英武”;讨张士诚时叮嘱徐达,要他饬令士卒:不得肆意劫掠,不得妄行杀戮,不得焚毁庐舍,不得乱掘坟丘;又说,听说张士诚之母葬于姑苏城外,“慎勿侵毁其墓”;北伐元都时告诫徐达说,中原之民久为群雄所苦,流离相望,因此要“拯民于水火”;又说前代革命之际肆行屠戮违天虐民,虽然如此,克城之日“毋肆焚掠妄杀人,元之宗戚,皆善待之”。皇太极克服努尔哈赤屠戮汉人的弊政,一再向部属申明:“天以明之土地与人民予我,其民即我民,宜戒饬军士勿加侵害,违者治罪。”颁布军令:“勿私出劫掠,违抗者诛,勿毁庙宇,勿杀行人,勿夺人衣服,勿离人夫妇,勿淫人妇女。”敕令诸贝勒大臣“不得科敛民间财物,犯者治罪”,“不得妄杀降人,违者科罚”,“要厚抚战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