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要孤心作战 以血为书——读《阿垅诗文集》的新体诗

要孤心作战 以血为书(1)——读《阿垅诗文集》的新体诗

■绿 原

本书作者阿垅,是上世纪30年代下半叶到50年代上半叶蜚声于中国文坛的七月派作家,生于1907年,因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于1955年被收监,到1967年瘐死狱中,今年是纪念他的百年诞辰和去世四十年忌辰的年份。阿垅本名陈守梅,早年笔名为S.M、师穆、圣门等,由于他的进步写作和当时他在国民党军事机关的职业不相容,他几乎没有固定的笔名;“阿垅”是他晚期用以发表诗论的笔名,也是50年代“胡风集团”案件发生以后,媒体对他的通称,如新《辞海》就是以这个笔名发表关于他的条目的。阿垅当年被囚禁之后,周恩来总理曾经说过:“阿垅是为我军提供过军事情报的自己人。”这条过硬的证词,当年虽未能改变阿垅的坎坷命运,但却流传开来,证明了他和革命事业的渊源,也证明了他所蒙受的冤屈。

今年(200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阿垅诗文集》,纪念这位没有也不会为社会忘记的进步作家。集中收有作者别具一格的新体诗歌,炉火纯青的旧体诗词,报告文学,以及诗论、文论等不同部分。其中旧体诗词,据识者云,直追苏、辛豪放派的风格与气象,须另由专家以专文予以咏叹、推敲、分析、介绍;本文只就新体诗歌部分说一点读后感。

诗文集收有新体诗42首,共分四部分:一、《无弦琴》19首,写于上世纪0年代末至40年代初,由胡风先生编入《七月诗丛》第一辑,1942年在桂林由希望社出版;二、《无题》19首,写于1943年至1947年,1986年由周良沛先生选编,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三、《散文诗及其他》3篇,可能是初次面世;四、《悼亡诗》,经周良沛先生节选,2000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阿垅所写的新体诗,自然不止这里所说的42首,但这42首诗读起来,分量已经很不轻了。

《无弦琴》一辑有着十分鲜明的时代烙印。单从《小兵》《马夫》《老兵》《难民》《刀》这些题名来看,读者眼前就会升腾起战争的硝烟,听得见炮声、枪声和人群的呼喊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之交,是中国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坚持着、奋争着。1936年阿垅从黄埔军校第十期步兵科结业,1937年在上海参加了“八·一三”战役,两个月后在敌机轰炸中受了伤,——这个沐浴鲜血的日子,被他视作自己“再生的日子”。他用诗句告诉世人他的那些非凡的身心感受:

从敌人/从生、死间的大的战斗/从一团风暴那样猛烈的/灾蝗那样厚密的/那日本法西斯主义的火和铁/我/第二次诞生了/沐着血,我和世界再见/我是一个浑身上下红尽了的人/当有血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一个兵是没有一滴眼泪的/一滴朝露那样小小的也没有啊/流血的人不是流泪的人。

握着诗笔的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一名为民族解放而战斗、流血的战士。他没有个人的眼泪,却沐浴在自己的鲜血中;这血在他眼里是特殊环境中的花朵,他自豪:“我戴的是战斗的花,和战斗一样鲜红的花/正义的花,和正义一样鲜红的花/我几时再戴胜利的花呢,那和胜利一样鲜红的花?”奇绝而又自然的比喻,展示了一个鲜活的硬汉的形象。

1938年11月,阿垅奔赴心中的圣地——延安。他置身于崭新的世界里,情感激越、兴奋异常,情不自禁地歌唱:一月的夜的延安/前线带回来的一身困倦/从这深深的夜逾越过去/又是新红太阳的战斗的明天/战士们需要香甜的休眠。他望着星空,坚信:北极星永恒的光/从太古以前/直到春风的将来/照着人间。

诗人用“夜”与“明天”进行对比,采用“星空”“北极星”“春风”“红太阳”等诸多意象,传达出中国人民向新中国奋进的强烈愿望和必胜的信心。

“八·一三”战役留下的伤口复发,野战演习中右眼球又被刺破,而被国民党军队围困的延安医疗条件有限,经组织同意,阿垅辗转到国统区西安疗伤。伤好后回延安的交通线却被封锁,阿垅不得已滞留在国统区,此后几年写出了《无弦琴》中的大部分诗篇。他写“从战争里来的/到战争里去”的难民们,写为保卫南京而牺牲的战友、海外归侨黄德美,他想念在延安握过手的苏联友人特罗飞莫夫,他怀念被谣言中伤的朋友。当他置身于重庆的浓雾中,他“知道/到太阳出来雾一定散的/而且那个就是——第二个的春天。”在国统区,阿垅深感寂寞,但寂寞在他“不是出世之飘然而去的远想/却是对于人间的痛灼的爱”。

《末日》是《无弦琴》中一首相对意义上的长诗,1941年冬写于重庆。在诗中,诗人痛斥“踞坐在头盖骨的金字塔尖上”的希特勒,严正宣告法西斯的末日来临。在诗人眼里,“那个卐字徽/在旗上/像毒蜘蛛吃饱在网中”,而法西斯匪徒的“褐衫/是一层一层地用人血浸染的制服”。诗人大声疾呼:

起来!

爱自由的人

起来!

善于理想的人

起来!

前进和正义的人

起来!

勇敢而年青的人

起来!

各个角落的、各个国土的各个民族的人

起来!

全世界的人

我们的地球已经着火了

不是壮烈地扑灭这火就是刻毒地给这火焚烧而死

我们的地球着火了啊!

末日

是的,末日正来了!

那是希特勒

一个有反动的体臭的是不配审判任何人的!

不是的啊

是他自己

在受威严的人类的严厉的审判

公正的历史的残酷的审判了。

于是世界改变了:

地中有火涌出

天空金霞万朵

火光一样的旗子

以醺醉和强壮的招展

地狱之门在希特勒的蹒跚的背影最后消失以后严密

关闭!

每每读到这首诗,我都不能不被阿垅那爱憎分明、敌我友概念鲜明的情感所激动。在他的生命里有着爱与恨两大激流:对法西斯、对民族敌人,他恨之入骨;对民众、对同志、对朋友,他爱之胜过对自己。而这首以中国诗人的名义对国际法西斯邪恶势力的痛斥和诅咒,则被赋予独特的历史意义流传下来。

《纤夫》是《无弦琴》中的另一篇可以传之久远的力作。作者笔下的纤夫形象是粗犷而动人心魄的:

四十五度倾斜的/铜赤的身体和鹅卵石滩所成的角度/动力和阻力之间的角度/互相平行地向前的/天空和地面,和天空和地面之间的人的昂奋的脊椎骨/昂奋的方向/向历史走的深远的方向/动力一定要胜利/而阻力一定要消灭/这动力是/创造的劳动力/和那一团风暴的大意志力。

纤夫在这里,是中国劳动者的典型代表。诗人从他们身上深深体味到个人与群体、人与自然、人与历史的天然关系,他看到“一条纤绳组织了/脚步/组织了力/组织了群/组织了方向和道路”。他深知,前进的路“并不是一里一里的/也不是一步一步的”,而是一寸一寸的,所以他歌唱:“一寸的前进是一寸的胜利啊/以一寸的力/人的力和群的力/直迫近了一寸/那一轮赤赤地炽火飞爆的清晨的太阳!”

《无弦琴》中的诗,充满了阳刚之气,属于硬汉的诗。他的诗歌中的这种气质,来自他的整个身心与中国基层百姓的融会;他本身就是来自基层,他在民众中如从地母身上,吸取了自己的诗歌所需要的一切能量。

《无弦琴》这个题目,为什么使用“无弦”二字呢?当然,这不仅是说,诗人没有一把凭借弦的振动而发音的琴。事实上,“琴”在这里代表了诗人心中的歌,即心中的诗,是不需要弦就能发音的。原来他的诗不是写在宁静的书斋里,而是写于战火纷飞的背景中;也不是他有意拒绝书斋,而是时代的风云和个人的命运,使他远离和平时期的正常环境。他听从了时代的召唤,以自己的“无弦琴”从战争和鲜血中保存了人类历史的回声。

《无题》一辑写于40年代中期,其中有哲理短诗与抒情诗9首,另有8首是写给妻子,2首写给儿子的。

几首哲理短诗写于1943年至1944年间,此时阿垅离开前线,在大后方的国民党军事机关里就职,并在为延安提供军事情报的同时,还用不同的笔名从事进步写作。1941年重庆复旦大学以邹荻帆、姚奔为首的一群年轻人办起了《诗垦地》丛刊,阿垅是这个刊物的主要投稿人之一。前面提到的《末日》一首,最先就是在《诗垦地》反法西斯专辑上发表的。比起年轻的诗友们,阿垅要年长得多,他经历了战争生活的磨炼,又经过延安的学习生活的熏陶,思想上自然深沉得多,他的哲理诗也正需要作者具有深厚的人生经验。

日出而后鸡啼的

月明而后鸦噪的。

并不是有先知

而是人起得晚了。……

古昔的,都是美丽的童话。

今天的,却是狡黠的现实。

——《先知》

短短六句,表现出诗人通过自己的人生经验,对“古昔”(历史)与“今天”(现实)关系的辩证思考。他认为,人类的认识是不断发展的,“先知”不过是先知者,而不是神明;后知者要想了解真理,一须勤奋(早起),二须正视眼前的现实。

不是雀鸟所一口吞食的

不是地主在酸刻地计算的。

没有地图颜色

没有时间极限。

有人有土地的地方

就有生活有收获。

绝非渺乎其小

是世界的种子。

——《一粒麦子》

种子就是生命,坚强的生命是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的,更不会被其他生物吞噬或被什么势力永远控制,因此“绝非渺乎其小”。诗人相信:“有人有土地的地方/就有生活有收获。”他透视到生命的真实意义:小小的种子正是构成世界的基因。

我看了什么吗?

我想了什么吗?

原来我所看和所想的

没有形式像你。——

我有飞的想望像你人有升高的想望像你。

并非空幻与飘浮,

理想主义的休息。

——《云》

诗人望云冥思: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事物,人类的愿望不在空幻与飘浮中,而在于脚踏实地的真正的实践;望云不过是“理想主义的休息”,重要的是要“有飞的想望”、“有升高的想望”。

《无题》一辑中,阿垅写给妻儿的10首诗与《诗文集》第三辑的三篇,表现出这个刚强汉子的心灵体贴细腻、柔肠百结的另一面。

1944年阿垅在成都军校实习时,认识了文学女青年张瑞,他们相爱并结为连理。阿垅珍爱自己的妻子,为她写过不少爱情诗篇,例如《求诉》中:曾经,我踯躅在河边/一朵洁白的花开得多好/好得不敢伸手就采/生命啊!……/痛苦也是高贵的享受时/我享受过最好的一些了”。诗人将爱视为神圣。“当满捧珍珠时/我倒无法持取,无法摩抚了/只要最亮丽的那里面的一粒——/不,我要把它撒到天空/作星。”将爱情布满星空,真是奇特的想象;想象空间的极大化就是爱的升华,个人之爱升华成人间大爱。他希望与心爱的妻子比翼高飞,也准备和妻子一起在艰难的人生之路牵扶前进甚至匍匐而行,但在内心深处,他更真实的语言却是:“——不/索性让我以我的体力作为另一只/你的,也是你自己的/血肉的脚!”(《愿歌》)

阿垅的爱并不存在于和平的单纯的环境中,他意识到他的爱情“一开始就带有人生战斗的不顾一切的残酷性格”,因此注定会与苦涩结缘。正如他的诗所说:“生命和爱情都只有宝贵的这一份/我不能够不认真,你不能够不苦战!”(《宝贵》)。独特的阿垅,把爱与牺牲自然地联系起来,这只能是一种勇士的情怀。在《无题》这首情诗中,他作出这样令人动魄的比喻:“项羽割头,震然掷地给的追兵/Prometheus用心喂了鹰鹫——/我,头割给谁?/我啊,难道不也是/火焰嗤嗤烧灼的一颗同样的心?”为了爱,他敢于牺牲自我。

勇士的心同时又是细腻入微的,他与所爱的人血肉相连、心心相印:“你所痛苦的,难道不也是/我所痛苦的么/手所痛苦的脚不感觉么/肉所痛苦的心不跳动么?”

勇士也是有泪的,这“炽灼的铁汁似的泪水,以金属的重量,流溢到所爱人的胸上,又被爱的体温烘干”。勇士同样是肉体凡胎,他自然会流泪,他同样需要被爱。哪怕就是莎士比亚笔下那个勇敢的奥赛罗,不也具有一般人性的弱点么?

可惜阿垅甜美的爱情生活太短暂了。他与张瑞结婚后,只在重庆乡间共同生活了一年。第二年张瑞怀孕回成都生产,阿垅身在重庆国民党军事机关,不能够陪伴在她身边。之后数月,他们虽然频繁地通信,但邮检常常造成双方音讯的延误。张瑞是个旧中国的弱女子,自小在“被侮辱与损害”的环境中长大,与丈夫长久的分离,不免使她精神上产生孤独感,而一旦遇到无法承受的人生重压时,她便选择了自杀的道路。张瑞的死对阿垅终身都是沉重的打击。《无题》一辑中《孤岛》和《对岸》两首诗,正是在这个沉重打击之下写出来的。虽说爱与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但当事者的沉痛却是他人无法分担的,因此阿垅所写的与死亡相连的爱情诗,读起来也就格外显得沉重与凄绝。

《对岸》表述了他对妻子刻骨铭心的思念:“我呼唤你:每一天的黎明,每一天的黄昏/我总无声地呼唤着你”。然而现实却是阴阳永隔的无情,“对岸,永远是对岸的对岸,永远是/背影的背影”,“又近又远啊,隔着河,可望而不可即/……/没有桥梁,没有渡船”。而在悲痛进入极致时,人会产生超现实的心理活动:

我要捉到一只蝴蝶,在它的鳞翅上写好你的名字,

或者写下我的感激,而放它飞到对岸,飞过河,

为我寄一封信给我所感激的,那个背影

……

然而我是疲乏已极,在正午我的心上出血,

在清晨从口中吐出

如同日光从簇拥的山峰中吐出,

如同花瓣从香气中吐出

……

于是,我自己将取出心来,在繁星的

天空下面,在秋虫的荒原之中,而捧着,

而跪着

我的爱人!你要回过头来,你不扶我一下吗?……

这些蘸着血写出的文字,正是人生至痛的诗化呈现。但爱比死亡更强,死亡无法战胜那以生命做代价的爱。妻子永远活在阿垅心里,他仍然时刻与她分享着他的“乔木和灌木”,他的“小小的麦田和疏疏的村落”;他仍然把飞来的候鸟和鸣鸟视为从她那儿带来的消息;他仍然在如珠的繁星的夜晚,从周围呼吸到和她共同呼吸过的空气;他似乎看见一条如桥的七色的虹霓横跨在他们之间,炽烈的真情挚爱缩短并淡化了他们之间生死永隔的距离。对夺去妻子的死神,阿垅决不屈服,他向亡妻撕开了心肺表白:“我,似乎是一个弃儿然而不是/似乎是一个浪子然而不是/海面的波涛嚣然地隔断我们,为了隔断我们/迷惘的海雾黯淡地隔断了我们,想使你/以为丧失了我而我以为丧失了你/然而在海流最深之处,我和你永远联结/而属一体,连断层地震也无力使你我分离。”(《孤岛》)连死亡都不能毁灭的爱情,必然属于天下最动人的爱情之一。阿垅爱得无比的真挚、无比的深沉、无比的痛楚,这是深爱祖国和人民的战士对亲人才具有的感人之爱。他的爱情诗如此炽烈、执著而凄婉,这是历经人生战斗和牺牲的战士才写得出的纯情的诗篇。

《不要恐惧》和《笑着吧,好的》,是阿垅写给儿子的两首诗。前一首写于儿子不到一岁,而他自己则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中。对于失去母亲的幼子,他教孩子要勇敢、不要恐惧,这是最重要的家教。战士父亲是孩子坚实的后盾,他告诉儿子:“你是在我的可靠而平静的怀中/我没有恐惧,我是经过风暴和沙漠来的/因为我没有恐惧;因为你要经过风暴/和沙漠而去。”后一首写于儿子不到两岁,他不愿因为自己人生惨痛而影响下一代,认为“琴应该弹奏着,牡丹应该开放着,笑着吧,好的”。从果实他看到果树的再生,从儿子他看到妻子生命的传承,他为自己消失的笑颜重现在儿子脸上而深深感动。儿子年幼,不能分担阿垅的苦痛,他必须独饮苦酒,同时思考:“下一代,怎样才好?”“果子多甜一些?还是,剑多锋利一些?”“我把我的小剑交给谁?”他这样告诉爱得心痛的儿子:

不屈的父亲的儿子是应该正直的,

不辱的母亲的儿子是应该虔洁的

让我们的白骨铺砌你们的坦道,让我们的

热血浇灌你们的花园

笑着吧,好的,预告你们一代的欢乐,

结算我们一代的冤仇。

笑着吧,铿锵着吧,芬芳着吧

世界不是他们的,不能够是他们的,

而将是你们的,必须是你们的,他们

渐渐朽烂,你们勃勃生长

不要为我们哭泣,不要悲啼,雨过了,

天要晴,虹已经显现,太阳正在早晨,

我的孩子!

你的母亲,还有,我,你的父亲,除掉

祝福,没有遗嘱。

以自己的白骨铺砌后人的坦道,“除掉祝福,没有遗嘱”,这是何等深厚、何等无私的父爱啊!阿垅祝福的不光是自己的儿子,还包括整整一代后人。鲁迅先生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阿垅的诗歌印证了先生的说法,他的诗不仅有“一切为了人生和战斗”的情怀,而且充满真善美的人性魅力,这些感情特征在他的诗句中一览无余。

第四辑《悼亡诗》写于妻子刚刚逝去后不久,是灵魂间真挚而深沉的对白。巨大的悲痛使阿垅无法立即“客观化”,心中积累起的感情能量便在《悼亡诗》中淋漓地宣泄出来。几千行的长诗有对妻子的追忆、有对旧社会的谴责、有对自我的审视、有对人生的感悟。真诚的阿垅具有殉情的巨大勇气,但他却没有选择这条路,为了失去母亲的孩子,为了在妻子坟上种植“自己的梅树”,还为了他手上的剑,他要战斗,要“为历史赎罪”。

在20世纪40年代,阿垅是个极有个性的诗人。他的诗篇富有战斗性、哲理性和情感性,他的诗歌语言明朗而不晦涩,他的诗歌风格严肃而凝重。阿垅在自己的诗论中谈到语言时说:诗是“语言的艺术”,诗人在语言的运用上不是自由的,更不能是随便的,应该把景象的特征(客观)和情调的特征主观)在诗的意境或诗的感觉里统一起来。他主张以特征的语言去表现特征的事物,反对以“公文式的语言”代替文学语言;也不赞同一般生活语言直接入诗,他认为“最好的诗,是生活语言和诗的语言的高度的统一”,而诗的语言“不是思辨的语言,而是感染的语言”。阿垅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一直是努力这样做的,虽然在战争的环境中他的时间与精力毕竟有限。

阿垅是性情中人,在“七月”诗派里,他是一位重要的代表诗人。他的诗,不论是旧体,还是新体,都不是轻易产生的,而是伴着战斗的生命节奏,透过深刻的生命体验,蘸着或从身上或从心头流出的鲜血升发出来的。他的诗,每字每句,每笔每划,都是以生命为墨书写出来的。阿垅离世40年,但他同时仍然活着。他不仅活在朋友们的心里,而且首先活在他的诗篇里、散文里,以及一大摞尚未发表的原稿里。相信通过这本《诗文集》的出版,他还将活在后代的赏识和记忆里。

2007年9月

【注释】

(1)本文题目借自阿垅的《沁园春》(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