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历史赎罪——说阿垅
■朱珩青
人,生活在历史中,当然,也就必然在历史的支配中。什么是历史?是人与当时的形势造就。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是也。我们常说的“人民创造历史”,其实,也是英雄创造历史,人民中的“英雄”创造历史。
阿垅,优秀者,不是一般的优秀者,是非同寻常的优秀者。他对自己的信仰是那样的忠诚。正像他歌颂的“纤夫”,他的每“一寸”,都是用尽自己生命的全力的。他坚定。对自己的信仰是全部的。他说过:要么“全”,要么“无”。他又说:“战士的坟场/会比奴隶的国家/要温暖/要明亮!”他流血不流泪。他真诚。他为他信仰的共产主义文艺事业交出一切。他认为他的诗,就是他的人格,带着他的体温。他的风格即是他的灵魂。他认为他的那朵花,只带着一种颜色,那属于自己的颜色。就像诗中所说:我们开放,然后我们凋谢。他认真。认真到了“迂”的地步。他认准了:艺术,首先是艺术,然后,才是政治,不是别的什么。他说,思想性只有同化于形象之中,成为“血肉”,才成为“思想”。他反对简单的“英雄人物”,反对简单的“反面人物”,他说,简单的“丑角”,其实,掩盖了真正的“丑恶”。
这些,说的当然都对,是马克思文艺理论的经过血肉的同化之后的精辟之言。然而在强调“政治第一”、“歌颂第一”、“工农兵神话”、“改造知识分子”的历史氛围中,这些就成了“另类”。但是,阿垅仍然相信党,从最初到最后。1921年他就唱道: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司令部”共产党!即使是后来他被抓起来,关进了监狱,他还在给党写信:党啊,你是唯物主义的,希望你根据事实……然而,历史就是这样无情。一个忠于党的革命事业、文艺事业的“佳木”终于被摧折了。他就像基督,用自己的鲜血为历史赎了罪。
阿垅和他的朋友们,确实是一群基督式的赎罪者。胡风,在国统区,艰难地扶持了一批有作为的年轻人,以《七月》为中心,形成了有独特风格的、有实力的文艺哨兵队伍。说他们是哨兵,一点无愧。他们站在抗日的前线,歌颂人民的抗日、民主运动。阿垅,出身“黄埔”,参加过“淞沪抗战”,还利用自己的国民党军官的身份,为他信仰的中国共产党传递情报。路翎,用他的小说,唱起摧毁旧世界,歌颂新生活的战歌。胡风在解放初即写出《时间开始了!》,用他的长诗,歌颂他终身爱戴的党。少有的激情,少有的欢乐,少有的赞歌!他们的声音是抗日民主运动大合唱中的一个声部,属于抗战和声中的一部分。
历史的遗产是丰富的,宝贵的,但同时又是沉重的,有时还是有害的。就禁言”这一点说,我们知道,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开始(中间有一段较为开放,特别是唐宋),到明清“文字狱”又盛行了。以“言”为本的知识分子几乎被斩尽杀绝。
只有一种声音的中国,当然不会昌盛,只配挨打。20世纪初,一代有为的知识分子觉醒了,发起了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启蒙运动。从“五四”算起,进行了近百年的斗争,取得了相当的成功。然而,20世纪五六十年代,历史的坏脾气又犯了,来了一个大翻转:从推倒中国最后一个皇帝溥仪开始,又迎来了新的皇帝“万岁”,于是,知识分子又一次被取消了发言权。敢于说话的胡风、阿垅们于是被打成“反革命”,接着是“右派”分子……到“文化大革命”结束,这新一轮的“万岁”、”禁言”才告结束。
阿垅们以自己的血祭奠了历史,为历史赎了罪。愿新的历史不再重复,不再“禁言”。“言”,是知识分子的标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