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做人规范

壮族人有做人的规范，这种规范形成文字写在《传扬歌》里。

在“训诲”章里，谆谆教导年轻人要有志气，要正直，行为端正，不说假话，不信坏人。诗中唱道：“说千言万语，勤劳是头条。苦命有时尽，瘦马能上膘。一生来世间，安分走正道。”“儿女会做人，地是聚宝盆。生个败家子，万贯当吹风。”诗中教育青少年要善恶分明：“劝你众男儿，善恶要分明。野牛出游荡，千万莫去跟。”“马摆尾无意，羊摇头无心”，不要盲从，谨防上当。诗中主张“耕种和读书，两条路最美”。并告诫：“儿不听教导，长大必乱搞。儿行为不正，必连累双老。儿行为不轨，惹祸家难保。儿行为不端，父母白操劳。”所以从小就要教育训诲。

“勤俭”一章把勤俭视为壮人为人的根本:“父母千般想，头条是劳动。”“正月立新春，农夫睡不宁。每日斗黄土，最怕无心人。”“十月寒冬到，入山垦新荒。正月到二月，喝牛耕瘦田。”“家贫无寸土，入山垦新荒。杂粮随手种，功夫不放闲。”诗中认为“双手造甘泉，终生用不完。遗产是流洪，流过地皮干”。父母遗产不过是山洪，流得很快，自己劳动创造才可以终生享受。这句话后来形成了壮族名言，直译是“亲手创造犹如泉流，父母遗产犹如流洪”。诗中反对懒惰，反对“嘴巴比人馋”，专想吃别人宴席上现成的。主张只有靠自己的劳动才能改变自己的境遇。

“善良”一章反对赌钱，反对做贼，反对贪他人之财，反对欺诈，反对蛮横结怨，要做个正直、善良的人。歌中唱道：“儿赌钱做贼，父亲愿刎颈。抓去衙门关，又来传双亲。”赌钱挨坐牢，又连累父母。诗中主张：“劝诫年轻人，行为要端正。勤劳无价宝，做贼人憎恨。无粮吃野菜，偷赌难安生。闲时做生意，得利不亏本。”《传扬歌》提到做生意不多，全诗主张以农为本。诗中劝诫贫苦人家：“穷人有骨气，黑夜不行偷。他人一叶菜，过路绕开走。家贫不讨吃，施舍不生受。”诗中警告：“牵得大牛走，引出阎王来。偷遍众乡邻，临死谁不快？ ”反对欺压忠厚者：“男儿要做人，力气别乱用。欺压忠厚者，天地也不容。”有过当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聪明像灵猴，到处结冤仇。多少蛮横人，家败祸临头。鲤鱼塘中游，撒网命便休。太阳照峒场，鬼怪钻阴沟。”

“交友”一章主张热情待客，周到安排，朋友间要重情义，切忌欺诈。歌中唱道：“儿女当有礼，客来勤款待。入席先让座，亲朋乐开怀。酒杯不让干，蘸碟常添菜。劝饮千杯少，添饭又勤快。”到朋友家要讲礼貌：“去别家做客，热情又慷慨。人情还重礼，名声传在外。”最怕“男儿不懂礼，就怕见同伴。朋友相问候，嘴巴上门闩。同客人入席，低头顾饭碗。前辈不招呼，同辈不招唤”。又说“交友重交心，勒索不应该”。倘若“朋友惹是非，灭火不添柴”，不要去煽风点火，这样做不道德。

《传扬歌》把孝敬当做一个人做人的最基本道德操守。当然，这里的孝敬带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性质。诗中写道：“莫忘父母恩，辛苦养成人。如今能自立，当孝敬双亲。”因为“娘忍饥吐哺，父挑担打工”，养育子女很不容易。诗中赞扬：“女中最难求，忠孝两全人。百里才挑一，世间难称心。婆媳情义重，夫妻恩爱深。”夫妻恩爱与婆媳关系，是不矛盾的。父母年老儿女当赡养，有病当医治护理，这是考验儿女孝心的具体体现，“晚辈当孝敬，前辈好家风。老了他服侍，全家乐融融”。“父病儿尽心，护理防病添。”“六畜不吝惜，买药舍花钱”。诗中批评“父母不赡养，儿女昧良心”的行为，并认为这是从小没有严格教育的结果：“弯枝已长成，再扶也不正。”诗中把孝道废弛归结于社会：“世情这般糟，后生不敬老。”并指责：“天地不开眼，还成啥世道。”这实际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

最后一章“睦邻”，阐述了处理乡邻关系的道德准则。诗中根据壮人互助的传统，主张邻里间“春耕待插秧，有牛要相帮。挨家轮流种，合力度大忙。借牛给人用，不会死峒场。各人顾自己，前辈不主张”。禾苗初长，忌牲口践踏伤苗，“头苗是根基，水牛莫乱放”，“莫让羊入地，它从不套缰”，“牲口见嫩苗，眨眼吃个光”。邻里之间“莫为鸡争吵，莫为猪相斗。莫学狗咬人，乡里名声臭。莫为树相争，莫为菜动手。既然做邻居，相敬如朋友”。诗中再一次反对挑拨离间，教导人们“莫挑拨同辈，让人结冤家”，“有时偶顶撞，让两句也罢”。诗里提醒人们，要提防坑害别人的人，“天下出妖精，六亲他不认。邻里莫上当，防他坑害人”。这种人出动，“壮家或汉家，闻声紧关门”。特别提醒村寨里做官的人家，莫倚势横行，“几姓共一村，和善作睦邻。发家做大官，莫欺负乡亲”。

在这一部分里，壮人对做人的道德规范作了相当全面的阐述，具有全方位的特征，这些规范具有超时代的意义，即使今天也没有失去光彩。

壮人好客，“人至其家，不论识否，辄具牲醴饮啖，久敬不衰”⁽⁵²⁾。慷慨助人是壮人做人的一条重要原则，朋友相敬，邻里相帮，亲戚相助，在社交中以诚为本，以礼为荣。信守诺言，埋头上进，尊老爱幼，不自夸饰。这种诚实内向的性格，是稻作经济长期孕育形成的。

在社交中，男女青年社交占有着特殊的地位。

壮人讲究社会道德，《传扬歌》的第一部分包括天下不公平、财主、官家、穷人、志气五章，阐明了壮人的社会道德观。第一章“天下不公平”里，诗中从哲理的高度概括了天下不公现象，开头指出“山上石累石，平地土无垠”，山上石头何其多，平地却一望无际，多不平均。“土不如石重，秤不如戥均。地不如水平，有高下之分”。说地平，但它又不如水面。最后一首提出了封建时代农民的平等观：“若以上补下，搭配才公平。”“以上补下”便成了壮族农民平均主义思想的简洁表述。但作者还是清醒地意识到：“无人当寨老，谁来讲公正。”在“财主”一章里，对财主的贪婪进行了尖锐的揭露：“三都众财主，富贵又霸道。回卖百峒田，三妾共侍候。”“二相公管家，比他更凶残。赶长工下地，两把米熬汤。”他们勾结官府，“日排三大宴，出入尽大官”。在“官家”一章里，对上至帝王，下迄提督土官，都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人们当醒悟，天下属帝王，十五妃簇拥，白银烂在仓。”“官家掌大印，百姓最可怜。养肥猪牛羊，为官添利钱。”但是这些官“做官忘国事，掌印不为民。妻妾陪下棋，淫乐度光阴”。百姓骂道：“我不种田地，叫你肚子扁。”这骂的是土官。往上便骂提督：“人心总不足，提督想当王。背后八万兵，专往高里攀。享福嫌不够，日夜梦黄粱。金银已无数，结怨尚无边。”诗中咒他们：“凭是官是王，怕病入膏肓。花钱如流水，还得见阎王。钱买不到命，皇帝也难当。天要皇帝命，不怕你嚣张。”封建时代这样咒骂皇上，可谓“胆大包天”。在“穷人”一章里，用较长的诗行诉说了百姓的苦难：“穷人真可怜，活路在何方？辛苦不如人，深夜泪沾裳。”“辛劳总不够，秋后又交租。当肚子长工，命运何其苦！ ”“仔细比短长，饥肠最难填。”没有活路，便求鬼神，谁知“养鸡敬鬼神，鬼神不开恩。一生路坎坷，潦倒不如人”。人们只得哀叹：“富贵老天定，由命不由人。”虽然有“不知天机者，才找富人帮”的教训，但诗中还是劝导穷人：“又叹穷苦人，讲直不讲弯。利息商量好，给贷主交完。莫激怒富人，恐来年不放。”表现了无可奈何的心情。在“志气”一章里，诗中认为，官压民，富欺贫，是不道德的行为，违反壮人互帮互助的传统。诗中用警告的口吻说道：“量人莫量尽，他日会翻身。富家样样有，香火还断根。”“劝你有钱人，莫欺穷家汉。人皆父母生，家贫人不贱。”“家有点米粮，莫欺穷家汉。家有钱放债，莫要乱逞狂。”如果欺负太甚，官逼民反：“虽说同祖宗，为何分富穷。百思不得解，造反上东京。猛虎扑进城，达官逃纷纷。闷气咽不下，老子把刀横。”在这一部分里，诗中对帝王、提督、土官、污吏、财主等形形色色的吸血鬼进行了无情的鞭挞，画出了旧社会的鬼脸。痛斥皇帝的荒淫、官家的狠毒和财主的贪婪行为，主张官为民，富怜穷，民交租，认为这是壮人处理君民关系、上下关系和贫富关系的社会道德规范。这种愿望在封建时代当然不可能实现，其中所揭露的社会黑暗，在某种意义上是当时农民起义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