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家庭伦理

《传扬歌》第三大部分包括择婿、为妻、夫妇、妯娌、分家、鳏寡、后娘七章，阐明的是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相互关系的伦理道德，涉及各个成员对家庭的义务和权利，是壮人家庭观念最为完整的表述。

“家庭”首先从婚姻开始，而由于壮族妇女在家庭生活中有一定的地位，因而把姑娘们的择婿放在各章之前。诗中：“一劝众姑娘，学乖不学蠢。想去嫁财主，天下有几人。”“二劝天下女，青春去不回。择得朱门时，红颜色已衰。”反对嫌贫爱富，主要看郎君人品如何。诗中唱道：“有女嫁婆家，莫嫌夫家贫。若要择高枝，死神来结亲。不见人世间，孤儿也成人。但得夫婿好，何用问聘金。”《传扬歌》虽然也提到天命，但从总体上看，主张通过勤劳改变自己的命运。因此，这里说的夫婿人品主要指的是勤劳，而勤劳被认为是永不干涸的流泉。诗中又说：“嫁得意中郎，持家喜洋洋。疼夫嫌不够，日子甜过糖。”如果“嫁个蠢夫婿，不如打单身”。诗中这种重人品的思想，在那样的社会条件下难能可贵，于现在也依然是闪光的思想。诗中最后劝勉：“好女自聪明，不爱富嫌贫。愿含辛茹苦，手巧家业兴。埋头创家业，父母免挂心。”

“为妻”这一章对妇女要求几近苛刻，抑或受中国传统的女诫、女训、妇德、闺则之浸润，因与壮人传统有所乖违。“战战兢兢，常惧黝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⁵¹⁾，这本非壮族妇女之虑，但却在本章有所表现。一开始，歌中就用严厉的言语批评一些妇女：“妇人心眼坏，丈夫不想活。为妻不懂礼，老虎加懒猪。”“妻不通情理，专毁丈夫名。闹得房顶飞，好比鬼进门。”“一句还十句，两天闹一场。”诗中特别嫌弃“背过家人面，嘴比猫还馋。只想鱼想肉，吃穷一家当”的行为。壮人最忌讳“懒”字，忌讳妇女“晚上不纺线，独坐懒洋洋”，“为妻不纺线，白日高枕眠，邻居已织布，她未分子棉”，结果只好“穿一件布衣，前补后又烂”。诗中对贤惠妻子特加赞誉：“娶得位贤妻，赛过无价宝。和气待双亲，话语甜心头。”“妻聪明伶俐，夫满意称心。”“妻子人贤惠，全家乐陶陶”，认为这样的妻子“肚里有明灯，照亮她的心。办事人敬服，话语赛黄金。兄弟妯娌间，商量办事情。一家共团圆，和睦度光阴”，“当家贤主妇，种地是好手。缝补她手巧，老少不用愁。清晨她先起，睡眠她在后。朴素又大方，客来会应酬”。这些要求虽然较高，但对家庭生活是很有意义的，毕竟家庭是人生停泊的港湾，要求它相对风平浪静，以期在烦劳中可以歇一口气。

“夫妇”中首先要求“一家两夫妻，相敬不相吵。有事多商量，和睦是个宝。人生只一世，婚姻当要好。儿女同抚养，双亲同侍候”。又根据生活的经验提出忠告：“贫寒结夫妇，哪家无忧愁。俩相依为命，一世总碰头。夫妻当同心，话语甜心头。拌嘴莫记怀，赌气过三秋。”唯有“夫妻一条心，勤俭持家忙”，才有可能“家贫变小康”。诗中对丈夫的要求是：“爱米勤查田，疼妻勤探娘(岳母)。相勉共持家，岳母也喜欢。恶狗才咬鸡，打妻非好汉。相敬在花山，四季花常鲜。”对妻子要求勤俭和忠贞，对不贞者给予严厉的谴责：“为妻不知羞，贞节送他人。卖身给汉客，游荡度光阴。天黑下床去，偷汉摸出门。”诗中敬告：“丈夫变猛虎，草里等三更。”最后敬告夫妻们：“本节到此完，敬告遍壮乡。今生为夫妇，春山花常放。今世巧相逢，姻缘正相当。咱俩寿百年，阴府还成双。”

对向来比较难处理的妯娌关系，指出“有幸共一家，结为手足情”，就“莫论谁先后，莫比嫁妆丰”，应当“相亲如姐妹，白天共耕耘”，“欢洽手足情，远近同赞美”。倘若“只顾各人夫，见人脸拉长”，“吵闹无宁日，发家没指望”。诗中总结道：“妯娌不齐心，财神不招手。兄弟不齐心，不如老朋友。有事好商量，家庭不添忧。兄弟拧成绳，外侮不临头。”

“分家”一章讲兄弟在分家中应当遵守的道德规范。诗中首先指出分家势在必然：“树大必分杈，儿大必分家。分家各立业，立业把根扎。”既然分家，就应“家分道理在，好合也好分”，“各人讲公道，六族论公平。当面断清楚，过后不翻腾”，尤其要“不伤手足情”。分家的目的，诗里阐述得清清楚楚，即“夫勤妻节俭，金鞍配骏马”，“田地父母给，发家看各人”。在分家过程中，要处理好赡养双亲的问题，“爹跟你度日，娘给我管家”，又说“你们分就分，妯娌莫相争。公婆谁赡养，称约要公平”。如果“要箱丢婆婆，要夫丢公公”，就失去了壮人应有的道德，不合孝道。兄弟妯娌间切莫“无理辩三分，理屈词不穷”，甚至“招招行不通，做贼赖公公”，毕竟“刀砍水不断，剑割烟不分”。“刀砍水不断”以后变成了壮族的一句名言。

“鳏寡”一章中用相当篇幅诉说了旧社会鳏寡生活之艰难，借以引起世人的同情和救助。首先叹鳏夫：“鳏夫真可怜，心中无主张。日吃夹生饭，见人泪汪汪。”“富人可续弦，花钱买新娘”，穷苦人家就无法可想，男人家“舂米不会扬，满屋飞米糠”，中年丧妻，其苦难言。过去壮人妇女包揽家务，同时也干田活，即所谓“俗皆妇女执役”，男子则干地里重活，多不操家务。一旦丧妻，则不堪其忧。尤其年老丧偶，无子女或儿女不孝，更加艰辛：“人过花甲年，今生没指望。青春若还在，单身可成双。年年人衰老，家业怎兴旺？不干人要活，要干又健忘。”寡妇就更艰难了：“夫亡妻守寡，永别实哀伤。披麻送夫婿，一路哭断肠。夜来难入梦，情深怎能忘。日夜心忧愁，家业难兴旺。”“夫亡妻守寡，人在心已凉。幼儿难赶抒，思夫泪涟涟。过节人烹炒，我心如油煎。终年水煮菜，无钱买油盐。”生活如此艰苦，还要受到社会的歧视，以至于“日饱三餐气”。“鳏寡”一章实为对旧时世态炎凉、人情如纸的悲诉。通过这些哀怜的诗句，意在唤起人们的同情感，以使“天地不照应”的鳏寡能够得到关照。

“后娘”一章对后娘与前妻子女关系这一敏感的社会问题作了相当周全的道德说教。诗中首先要求做长辈的后娘要心胸开阔：“后娘也是娘，肚里可撑船。儿女当亲生，长大心温暖。吵闹无宁日，不病也心烦。不疼前妻儿，丈夫会心酸。”壮族过去离弃较少，后娘所面对的多是可怜的孤儿，因此诗中特别叮嘱后娘：“后娘度量宽，孤儿当抚养。倘若不公平，他人论短长。”“叮嘱众后娘，秤杆在心间。不厌前妻子，无人论短长。有肉分公平，吃菜也甘甜。不怕家贫寒，只怕人心偏。”又说“孤儿最可怜，夜哭自怨天。后娘给温暖，终生记心间。孤雏大如拳，捉虫在草间。守孝日月满，心如冰雪凉”。特别需要继母给予温暖，这是继母义不容辞的责任。诗中对前妻子女也提出了尊敬继母的伦理规范，要求“儿女敬后娘，凡事当相让。今生已背时，哑巴吃黄连。幼辈莫埋怨，赡养要承担。儿女想周到，事事不绕弯”。又嘱咐“儿像儿女样，莫要气后娘”，“对娘讲真话，服气不乖张。言语当谨慎，做人要谦让”。只要双方按家庭伦理道德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义务，家庭便会融洽，达到“齐家”的目的。

“求嗣”一章从养老送终继承财产的角度阐述壮人的观念：“有子承家业，老了不操心。无子来赡养，烦恼到临终。”“地巴麻血红，我伴野草眠。目连回转时，谁供三碗饭。”如养房中侄，“好比羊上山，不说也不骂，他自把家还”。诗中津津乐道：“生女有福气，田地交给她。招婿来上门，今世也成家。生得好男儿，都说福气大。儿媳创家业，里外会筹划。”

在“养育”一章中首先告诉年轻人，父母养育儿女很不容易：“十月怀胎苦，为娘心自知。生死难断定，烦恼不想食。”“满月歌声起，杀猪请六亲。他人爱宝儿，怎比我心疼。”“赶好或串亲，娇儿不离娘。骨肉疼不够，好比莓蘸糖。”父母为幼儿每天提心吊胆，“又怕犯鬼神，处处陪小心。骨肉白不壮，十样愁煞人”。一番苦心，为的是长大成人，继承家业：“见过多少人，卖身当长工。人生难预料，梦里也心惊。盼能承家业，不讲合家兴。养得好男儿，盼他能如人。”

《传扬歌》是老百姓的歌，唱的是黎民百姓的伦理道德规范，但同时也是古代壮民族的道德规范。因此序歌中唱道：“提笔细思量，道理要传扬。编歌警世人，共同明主张。晚间上床睡，辗转不能眠。操心受气人，缘由为哪桩？ ”在壮语中，操心受气人与平民、受苦人同义，这说明长诗是为百姓创作的。尾歌再次点明了题旨：“编几句壮歌，留后世子孙。好人得篇言，恶人发深省。人生路漫漫，听来句句真。前辈心血成，字字赛黄金。”“天下千条路，有直也有弯。主意自己拿，办法在心间。做个正直人，不枉寿百年。事情分轻重，山弄有深浅。”把这部长诗提到了人生之路的哲理高度。

壮族是一个很讲究道德、礼节、伦理的民族，有着悠久的伦理道德传统。长期的稻作文化铸就了壮人谦和内向、稳重礼让的性格。其伦理道德内容之广博，影响之大，不是一部《传扬歌》所能囊括的。但是，作为壮人的“道德经”，《传扬歌》基本概括了壮族传统的优秀道德，是一部集大成的鸿篇巨制。它脉络分明，章节紧凑，行文朴实无华，词句精练，带有壮族格言的风格，许多佳句流入民间，成了壮族著名的格言、俗语，富于哲理性。当然，它产生于封建时代，不可能不带有那个时代的烙印，但瑕不掩瑜，主要部分今天看来依然健康向上，有教育意义，是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应当继承的一份优秀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