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哲学思想
一、思想特征
(一)思想的交融
仡佬族崇拜祖先,奉祀蛮王老祖;认为万物有灵,故信奉多种神灵。清代渐习汉俗,崇奉佛、道、儒,并信巫术。仡佬族人由于分散于各地居住,与汉族或其他民族交往日益增多,受到各民族思想的影响。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开放和发达,仡佬族人在笃信传统宗教信仰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一些儒、释、道的思想和宗教礼仪。
最为明显的是祖宗牌位的供奉,仡佬族人除了遵循自己民族的传统规矩外,也将神位摆在堂屋中柱处,树洞里,山洞中,竹筒、葫芦内等,这些都是受到各种文化的影响。清代以后,大多数仡佬族人家也在堂屋供奉起“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文昌帝君、南海观音、招财童子、进宝郎君等神位也常常可见,这些无不是受到汉文化的渗透。老人亡故,要做“亡斋”超度。逢节庆给祖先烧纸时,要给“地盘业主、早老先贤”烧袱纸一封。如遇灾祸病痛,则许愿还愿,即或清平,亦祈福延年。请端公至家“打保福”“冲傩”,或设“坛”敬“坛”,或“还梅山”,或“送瘟神”,或“打粉火”,相信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能消灾免祸,益寿赐福。有祭拜奇石、古树之俗,还相信“烧胎”“叫魂”“观花”“顿水碗”“界八字”“看相”“看风水”“占卜”“问卦”等迷信巫术。
此外,在青年男女缔结婚姻的过程中,不少地区的仡佬族人也请堪舆先生根据男女双方的情况看属相、合八字等,也是受汉文化影响的结果。在丧葬礼仪中,受儒家和道教影响的规矩更是数不胜数,例如老人落气后要烧倒头纸,点长明灯,孝子要请道士先生来主持礼仪,子孙更要请道士来做法事。多数请汉族先生,也有少数仡佬族人,道士所用经书也多为《杂难通书》《玉匣通书》《水法通书》等;清代以来的仡佬族坟墓,也有行汉习立石碑的情况,正如《仁怀访册》所记:“仡佬葬亲之礼概效汉人,惟除灵用夷制。”
虽然仡佬族的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带有一定的迷信色彩,是人们生产力落后和对大自然无知的表现。但这种以人本主义为中心去理解自然界的万世万物的思想,有利于伴随仡佬族人通过祈祷神灵的保佑渡过难关。在他们看来,敬重祖宗,是因为祖宗生前开荒辟草,创造了物质财富,养育了后代,今后还会关照他的亲人。而大自然给了人们丰富的资源,其自身也有灵魂,因此也要敬重它。这就是为什么仡佬族要把祖先崇拜、多神崇拜和自然崇拜重叠在一起,既要祭祀祖先又要祭天地的原因。
(二)倡导和合
在前不久发现的仡佬族古文献《九天大濮史录》中,详细记载了仡佬族是一个以“和”为信物,倡导“和合”的民族。认为“天地万事,多有不同,不同则争,争则乱,乱则败,败则衰,衰则亡。极睿者讲和,和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盛,盛则贵,贵则顺,顺则强,强则万事升腾。”在该书《周李耳史录》中还提到:仡佬族先民“以九天训制七规,让老、幼合和,不争食、不抢食、合力合处”,即“仡佬人尊九天训,讲和合,守七规,仁、义、礼、孝、忠、敬、让,顷和轻武。”书中还图文并茂记载了百合花曾是仡佬族先民的国花、族花。
现实生活中的仡佬族人,千百年来,历经沧桑,却一直遵循古训,始终把“以和为贵”“和谐生存”视为民族的行为规范,追求宽容与忍让。他们敬祖先、讲仁义、守礼节、重忠孝、明道理、崇尚知识,万事礼为先,诸事和为贵。
二、神话传说里的哲学内涵
仡佬族人在漫长的社会生活中,对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天地、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以及人类的起源与生存问题,进行过不断地思考和探索,并形成了他们独特的解释和观点。这些内容在民间神话传说中得以充分地体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仡佬族先民优美的想象、朴素的观点以及对劳动人民的聪慧善良的歌颂和赞美,对统治阶级残暴贪婪的尖锐批判。
仡佬族古歌《叙根由》,雄浑而古朴,可视为仡佬族的史诗。内容广泛,涉及古代神话、先民创业、民族民俗习惯的形成等一系列有研究价值的题目,是目前为止规模最大、篇幅最长、最完整和最珍贵的一部仡佬族古歌,从中也可以看出仡佬族及其先民的哲学思想。
作为最早居住在云贵高原、开发这片土地的原生民族,仡佬族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在仡佬族古歌中,人们唱道:“当抱原来无人烟,开荒辟草是仡佬。”“大田大地我们的,大山大岭我们的,东南西北我们的,大场大坝随便走,大冲大坳随便行,天宽地宽由你走,四面八方任你行。”并且对开辟了这片土地的“敖伟天神,列位祖先,地盘业主”,他们发自内心地由衷赞叹:“现在我们地方好,全靠你们的业绩。坡是你们赶来的,山是你们留下的。你们开辟的地盘,宽广抵天边。”从《兄弟赶山》到《狗从西天带来了谷种》《泡筒渊源》,仡佬族的传说一步步地展示出仡佬族先民开荒辟草、赶山填海改造这片土地的艰辛。
在吃新节时,人们也要唱“旮旮旯旯要采到,冲冲坳坳要采周”,是因为“去采新时看地界,一年一次才记清。二采新来二看界,祖祖辈辈传至今。”表达了仡佬族人对这片土地的挚爱。
在古歌的开篇,反映了仡佬族宗教信仰的虔诚,一、二两章记述着原始宗教的祭祀形式和祖先崇拜的形成。
三、生命观
仡佬族先民在未掌握科学文化时,对自然和人本身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尝试用已习得的经验与知识解释对自然和人本身的认识。在仡佬族的丧葬古歌中,我们能够看到仡佬人对生命的态度及人生价值观等伦理观念。
仡佬族珍视生命,认为生命是父母所予,生命不可随便抛弃。《关岭简嫩丧葬歌》中叙述的病重者的儿子为了挽救其父的生命所进行的祈求祖先指点、祭师“普菲”看病的仪式。
丧葬古歌中描述人们生病后,亲人通过某种仪式祈求祖先的提示,或请巫师“普菲”寻找病因。当人们无法解释病因、消除病魔时,便产生了对死亡的疑惑与恐惧,并将这种情绪宣泄在恶鬼身上,将人们生病痛苦的原因归结为“是闯着异常鬼,闯着异常魂;遇着了鬼邪,闯着了邪鬼”。虽然仡佬族先民对死亡的原因疑惑不解,但是生活教会了他们死亡是自然界的必然规律,这在古歌中也有体现:“水流归大海,太阳出东落西边。花有谢时重开时,人无老年转少年。”
当病者不治而亡时,仡佬族人对死亡的态度由初时的恐惧、疑惑转向了接受,因为仡佬族人认为死亡是病者痛苦最终的解脱,是“祖公”与“祖太”的召唤,亡者将去和祖先相聚,在另一个世界过家庭团聚的生活。这种描述显然体现了仡佬族人对死亡的一种释怀精神:死亡不是痛苦的延续,而是解脱,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丧葬的起源与原始先民的灵魂观有密切联系,仡佬族丧葬古歌中描述了仡佬族人对灵魂的看法,即万物有灵、灵魂不灭的思想。在丧葬古歌中,仡佬族人认为相对于其他鬼魂的恶意欺骗,祖先是善者,能够使病重者摆脱病魔的纠缠,得到解脱,并引领亡者在另一世界团聚生活。仡佬族人对丧葬活动非常重视,因此丧葬的礼仪纷繁复杂,人们以举办隆重的丧事来表达对一个生命的消失所产生的敬畏、悲痛和哀思。
四、生态观
仡佬族有“护持”的生态观念。仡佬族村寨的每一片耕地都实施高密度、多种品种的混合种植,在一片耕地上种植或管护数十种农作物和野生植物,并且几乎每一块地中都零星长有高大的漆树,这样的情况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此外,在作物的缝隙中还长着各种鲜嫩的杂草,很明显,仡佬族农民的中耕作业并不像汉族农民那样需要对田中的杂草斩草除根。毕节大方县红丰村的仡佬族农民还常常需要在地里割草以做牲畜饲料。此外,在耕地的边边角角还长着各种食用香料,有大茴香、小茴香、薄荷、花椒等,甚至还有析取纤维的各种麻类,园麻和火麻、作染料用的蓝靛草等。总之,几乎每一个地块都是天然加人工构造起来的植物园,其间的植物每一种都有它的应用价值,人们可随时获取使用。典型的固定农耕会孕育出含混的“杂草”观念,在这样的观念影响下,农田中长出的一切植物,只要不是主种农作物,都会被视为杂草加以铲除。而仡佬族人没有“杂草”的观念,在他们的固定农田中有规律生长出的一株株树木都受到他们的保护。比如,他们把农田中有规律生长出的漆树很好地保护了下来,他们希望自己的农田像大自然一样,各种作物均衡生长,然后再均衡加以利用,简而言之就是“大地生万物,护持为我用”的观念。
另外,护持的范围不仅仅局限于农田,还兼及牧场和其他民族观念中的荒野。对于有着刀耕火种传统的仡佬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荒野”存在,农耕民族观念中的荒野,对于刀耕火种民族而言,相当于休耕地、待耕地或者神灵的栖息地。在仡佬族人生栖活动范围所及的各种植被都被赋予了等次有别的利用价值而加以不同的护持。比如坡地上长出的茅草会被周边地区的汉族农民视为废物而加以清除,但仡佬族人会在护持三五年后,割下来作为盖房顶的建材。对于其他农耕民族看来有益甚至有害的动物,仡佬族人也都精心加以护持以利于使用。如许多仡佬族农户家的大门前屋檐下,都设置有两三个五寸见方的方形篾网兜,目的是诱导家燕来筑巢。他们将筑巢的家燕视为自己的伙伴,并告诫孩子们不能伤害它们,家燕几乎获得了准家庭成员的待遇。在对待老鼠的问题上,仡佬族人不使用灭鼠药,而是家家养猫,以控制老鼠的数量。
对村寨周围山林的护持也是仡佬族人不成文的规定。山林是他们的采集场所,日常所需的建材、蔬菜、药材、饲料等,都要在山林中获得。各家在采集蘑菇、竹笋、野果等物品时都不允许按同样的路线活动,而是分头进行,目的是防范山林中某一区段被过度采摘。而砍伐乔木做建材需要得到村社的许可,并且都是村社中很多家户用换工的方式联合进行。他们对砍伐乔木留下的树根也像护持庄稼一样去护持,目的是使这些树根萌发出新芽。仡佬族人对自然万物的崇拜和保护无不蕴涵了族人淳朴自然的生态理念,并且渗透到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