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巫术法事
巫术在土家族社会中广泛存在，对于巫的概念，《说文解字》解释曰：“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觋能齐肃神明者，在男曰觋，在女则巫。”[18]前文已述，土家人深信灵魂不灭，万物有灵，对鬼神之说更是深信不移。因此土家族存在许多巫术祭神驱邪，并且有本民族的专职巫师——梯玛，也有活跃至今的巫师，当地人称道士先生。
一、梯玛：传统的土家族巫师与传统的土家族巫术
梯玛，是土家族从事宗教活动的巫师，土家语里，“梯”是“敬神”的意思，“玛”的意思为“人”，梯玛就是土家族“敬神的人”，是沟通神与人的中间人，也有称之为土老司，或者土老师。梯玛是土家族最为神秘的职业，据说他们是生存于天、地、人三者之间的人，是能够沟通神、鬼与人之间的人。土家族地区的祭祀、祈雨、丧葬、嫁娶、治病、驱邪、求子、纠纷、占卜等等都归梯玛负责，实际上是土家族的神权和宗教领袖，同时也是熟悉本民族历史的民族文化传承人，另外梯玛皆精通医术，因此他们在土家族社会拥有较高的地位，土家族一般家庭杀猪或者秋收都会给梯玛送去肉和米。梯玛一般为世袭继承，较少有师传，他们在过去一般不从事劳动，以做法事为生。
土、苗、汉杂居的地区，巫师有分土老司、苗老司、汉老司。由于土家族只有民族语言而无民族文字，因此土老司作法的唱词都为一代代口耳相传而来，并无书面记载的传承。
传说最早的梯玛为女巫师，土司统治后尤其改土归流之后逐渐全部为男性所替代，但从梯玛做法事的道教中的凤冠、罗裙可以明显看到女性特征。梯玛作法的道具主要有：
梯玛神图，是做还愿法事时候悬挂在神堂的道具，有绘画和剪纸两种，又分主图和附图，主图为众神图，所绘神灵有自然神如风火雷电天地神等，也有道教神如三清仙师，还有土司神如彭公爵主、向大官人等。主图悬挂在神堂的正中央，附图挂在主图两边。
凤冠，又称五佛冠，用硬壳纸制作而成。上部呈锯齿状，一般为3、5、7个锯齿不等，每个锯齿上绘有一个神像，下端平整。梯玛在做法事的时候全程都会佩戴凤冠。
法衣，用红布制，黄布镶边。胸前后背绣有太极八卦、云钩等图案。与土家人服饰相似，对胸开襟，下摆开衩，大袖口。左胸写“千千天兵”，右写“万万神将”。左背绣“日”，右背绣“月”。
八幅罗裙，用赤、橙、黄、绿、蓝、青、紫、白8种颜色的布料缝制而成，裙上绘有龙、日、月等祥瑞图案，裙下摆吊8枚方孔小铜钱，垂地。
八宝铜铃，黄铜制，鸡蛋大小，共6颗。传说为纪念八部大王，为8颗，后分给苗老司、客老司各1颗，仅剩6颗。
牛角号，水牛角制成，尖角口子上装有木制哨子，能吹出厚重的声响。
竹卦，用竹蔸制成。梯玛作法时，先焚香烧纸，口念心诀，手执竹卦在香烟上绕动，然后掷于地上。两块卧的称“阴卦”，两块仰的称“阳卦”，此二卦为逆卦。一卧一仰为“顺卦”，顺卦为“福卦”。竹卦做成长期使用，师徒几代承传。不用时用红绸包好，供于神案。
司刀，铁制，并非一般的刀，而是一个直径约30厘米的铁圈，上套有9枚、13枚或24枚铁环。刀柄刻南北星斗文。
铁制神剑长一尺五寸，宽两寸左右，上端涂鸡血、狗血，剑柄系红绸。用于梯玛“赶白虎”“变关”法事仪式。
长刀，铁质，长一米，刀柄连一铁环，环上系有五色条布，舞具兼作占卜法器。
这些就是梯玛做法事用到的法器。
梯玛的法事活动，首先是主持祭大王、祭祖先、祭年、祭社巴等仪式。雍正《永顺府志》记载：“每岁正月初三至十五日，土民齐集，披五花被，锦帕裹头，击鼓鸣铳，舞踏唱歌。舞时男女相携，蹁跹进退，谓之摆手。往往通宵达旦，不知疲也。”“摆手”实际上是土家族祭祖祈年的大型活动，分“大摆手”和“小摆手”两种，大摆手主要是敬八部大王，在八部大神庙举行。小摆手则是敬土王，在土王庙举行。梯玛会带领土家人民带着祭品来到神庙，有直接在神庙杀猪祭神的，梯玛会先主持请神、安神、敬神、送神等活动，然后点燃火把带领大家跳摆手舞，唱摆手歌。摆手歌多数都是由梯玛世代口耳相传而来的用土家语唱的歌，内容丰富，涉及土家族创世、民族迁徙历史等等，是土家文化的瑰宝。
此外梯玛在天旱时候会组织作法求雨。前文提及土家人崇拜雨神龙王，土家山区多洞，他们认为龙住在洞里。因此有“打洞祈雨”的巫术，梯玛会捉一条小花蛇将其赶进山洞，象征着龙归洞了，人们相信龙回到洞里就能行云布雨。蛇进洞后梯玛要人们每人背一桶水，挑一担牲畜粪便倒入洞，然后杀一条狗祭祀，俗称“压龙”，即采取恩威并重的方法来求雨。他们认为这个方法非常灵验，老人都传说举行仪式后立刻就会下雨。
梯玛另外主持较多的是以户为单位的法事活动，土家语叫“服司妥”，意为祭祖还愿，户主曾经为消灾避邪或者求子之类的所求告之梯玛，称之为解邪，梯玛会施行巫术祈求众神保佑，事成后会在下一年再请梯玛举行巫术仪式还愿酬神。
解邪顾名思义就是解除邪魔缠身的巫术，土家人碰上久病不愈、精神恍惚、噩梦惊床、灾祸缠身、遇事不顺等会求助于梯玛。梯玛会用牲畜祭祀神灵，占卜作法，祭祀的牲畜一般只用羊不用牛。所用的羊不能直接用刀杀死，而是用尖竹竿插入羊嘴，见血则止，接着帮忙的下手负责把羊摔死用来祭祀。一般解邪梯玛作法的程序是请神、驱邪、送鬼，其中有些会加上上刀梯，踩火烨口等仪式，具体的仪式过程由所解之邪的具体情况或者轻重程度而定。上刀梯又称上天刀，用36把刀对捆于枫香树筒上，做成梯子状，然后把树筒插在大磨盘上，从树顶向地下往3个方向拉好绳子固定牢梯子。梯玛带着牛角号，背着一只活羊，手扶刀把，赤足登上刀梯。到顶后摔下羊，吹响牛角号，然后以腹部为着力点四肢腾空做出“老鹰展翅”“倒挂金钩”等高难度动作，有时候祈愿者还要跟着梯玛一起上刀梯。梯玛摔下的羊由下面的人接住，把羊头砍下装入罐中埋掉，当地俗语称之“替尸打阳”。上刀梯寓意着梯玛借助天梯与神沟通，得到法力除魔。
解结以求子和赎魂打胎最为盛行和常见。夫妻结婚后久未有孕，土家人认为是恶鬼作祟控制断了子孙路，送子娘娘走不过来，于是请梯玛作法“架桥”。梯玛作法时候唱的梯玛歌中就有这样的词：“天地公啊，天地母啊，要男您给十二个男啊，要女您给十二个女啊。”就是求子所唱。架桥仪式开始，梯玛先敬菩萨，然后主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布、木棒等带到行人经常路过的水沟处，在水沟的两岸各插两根木棒，然后将两根大的木棒横放于竖立在地里的两根木柱上，用麻或绳固定好后，再将红布盖在上面，意味着架起了接通生命的桥梁。人们通过架桥来祈求早生贵子。其实，在民间文化中，“桥”还具有特殊的含义，即两性的交媾。架桥即是通过巫术仪式而促成夫妻的交媾，从而求得子女。
赎魂打胎也是相当常见的土家族巫术仪式。这里的打胎并非一般所谓的打掉小孩，而是通过驱邪保护孩子，让孩子健康成长。一般土家人家的小孩如果体弱多病，无精打采，就被认为是受了惊，失了魂。因为孩子特别脆弱所以特别容易受惊失魂，也有说法是孩子的魂会转入某孕妇怀的胎儿那里，如果胎儿一落地失魂的孩子就会立刻死去。因此要请梯玛作法防止胎神缠绕，让孩子健康成长。打胎仪式会放一碗香米（米中放1个鸡蛋）、5个杯子、刀头肉、斋粑豆腐、纸钱、油香等在一个长凳上。梯玛请神后便会捉魂，将捉到的无形的魂与病儿的脚趾甲和手指甲用纸包起来，然后和蛋一起埋入火坑，用钉子钉，梯玛边钉边念：“钉龙凤胎，牛胎马胎，六畜之胎。”然后把鸡蛋放进火坑任其烧上三五天，烧完意味着胎打掉了。
此外还有“渡关”仪式，即帮孩子渡过各种关煞；“占方”为孕妇保胎，防止生怪胎或者流产；“摇宝宝”也称跳菩萨，即父母担心孩子难以健康长大请梯玛作法许愿；“打保护”与“打胎”相似，父母担心孩子受鬼神侵犯，请梯玛斩妖除鬼；等等。
还愿活动持续时间较长，从农历八月十五开始到农历十月十五结束。在此期间梯玛要做七八场还愿仪式，每场仪式持续三天三夜。仪式会经历安神，祭祀土王，请师父，请众神、洛神，起兵与发兵，坐马，下扬州，闯地府，过天河，上天坛，解邪，扫堂等程序。
除了上述的解结与还愿，梯玛常举行的小型巫术法事即占卜。占卜的方式多种多样，目的也仍然为求子、驱鬼、治病、祭祀等。同样在上述的大型法事中无时无刻不贯穿着占卜，用来沟通神灵，推断吉凶福祸，决定做何种法事等等。梯玛占卜主要为占卦，主要有：司马卦，用五色布条系在司刀上，司刀上有许多小的铁环，梯玛通过晃动司刀后观察大小铁圈相隔不同的形状来判断吉凶；生死岩卦，在手掌大的鹅卵石的两面，一面写“生”，一面写“死”，上刀梯时候做生死断；小钱卦，抛镀白银的两枚小钱，以落地形状断吉凶；梳子卦，抛梳子以梳子落地的齿向判断吉凶；筷子卦，以筷子落地的离合断吉凶；长刀卦，将长刀举过头向后甩，以落地刀尖的指向断吉凶；竹卦，抛竹卦以落地形状断吉凶。
梯玛曾是土家族的文化传承者，宗教领袖，医者以及灵魂的救赎者。但新中国成立后，梯玛的巫术遭到禁止，在如今的土家族地区梯玛已经相当少见，梯玛巫师以及土家族的巫文化都急需保护和发掘。
二、道士：杂糅了道、儒、佛的土家族巫术
听到道士这个称呼人们一般会想到我国道教的术士，在土家族地区的道士，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道教徒，反而更接近佛教。在儒教、道教、佛教等宗教从中原传入土家族地区后，这些外来宗教逐渐被土家族原始宗教吸收和融合。土家地区的“道士先生”就是这种宗教融合下的产物，他们主要也是从事宗教事业，同样以巫术法事为主。
道士，土家地区也称他们“先生”。同样有世袭和师传两种途径，道士有出师和未出师两种，只有获得道士的资格才能主持做斋、打醮、丧葬仪式，超度亡灵等活动，而未出师的只能作为帮手，称“帮坛”。
道士所做法事主要有为人看风水、正龙脉，包括建房寻基、寻坟址等；主持丧葬仪式，超度亡灵，做水路道场（又叫做斋）；驱除瘟疫，俗称打醮；为病人求神庇佑，驱邪等。道士作法以念经为主，也伴随唱跳、算卦、符咒。湘西有些地方作法有阴阳先生搭配，阳先生主人与现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阴先生主鬼魂与阴间，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笔者家中就曾经请过阴阳先生上门作法驱邪，阴阳先生各司其职，道士先生除了唱、跳，还带来一只公鸡，用鸡血化符咒，并表演通灵，对于家中过世老人的姓氏了如指掌，表现得相当神通广大。
道士在土家族地区的专职是超度亡灵主持丧葬礼，即使直到现在仍然如此。每家有人去世后必须找道士先生上门，他们完整的丧葬法事程序如下：首先，推算安葬吉日，主家由此能推算尸体停放3、5、7、9日不等，这个全凭道士先生算的结果，即使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发臭也必须停放足日直到吉日方能入土。第二，设灵堂，写灵牌，挂引魂幡。第三，设神位，挂神图。这里的神以佛教神为主，有佛祖、观音、地藏、十八罗汉、十殿阎君等。第四，作法奏哀乐，上酒摆供，为死者指路。第五，念经歌颂死者功德，祈求神灵宽恕死者的罪孽。此时孝子主祭。第六，死者亲属最后开棺瞻仰遗容并检查确保万无一失后道士封棺。第七，道士打绕棺超度亡灵，祝福亡灵早登仙界。第八，破地狱，额外的超度死者。这个只有在死者死得不吉的情况下，如果老人寿终正寝此项可以略去。第九，唱丧歌，道士为主持，有土家艺人参与合唱、唱和等多种形式。第十，谢神，安宅，求神庇佑丧家从此人财两旺。十一，发灵，道士行礼后抬棺材上山埋葬。十二，扫堂，棺材抬上山后道士在丧家扫地作法，以驱邪除鬼。十三，死者入土后道士在坟前立买山契，烧香纸，作法请五方大帝为证，以免坟山被野鬼侵占，死者不得安宁。十四，除灵，自死亡之日算起，每7日死者的亲属要到浮厝处祭奠一次，叫“应七”，共“七七”，其中头七，五七、七七，较为重要，亲戚朋友也要到，五七还得请道士，七七要烧灵屋，让死者在阴间有屋住。“应七”后道士将死者灵牌、遗物等在坟前火化，整个葬礼才真正宣告结束。由此可见道士在土家丧葬仪式中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
道士如今仍然活跃在土家族的广大地区，现在的土家地区的家庭如果要做法事，一般都是请道士来主持。
三、傩戏：从巫傩法事到戏剧
傩是一种古老的以假面巫术祈神驱鬼的活动，属于巫术之一，土家族的傩崇拜源于古代中原的傩仪，大约在改土归流之时由汉人带到土家族地区，与土家人重巫术的环境一拍即合，得到了发展和生存的土壤，成为梯玛巫术活动的一部分，并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傩戏。作为一种宗教活动，这种原始信仰与社会生产活动、文娱活动及民族习俗是融为一体的，因此傩戏最先的“冲傩还愿”带有明显迷信色彩，土家族群众中有“一傩冲百鬼，一愿了千神”的说法，湘西土家族人干脆叫它为“神戏”。
中原的傩仪并没有傩神，但土家人信傩神，土家人的傩神是一对男女神仙，他们被称之为傩公傩母，与土家族的创始神话结合起来，前文中提及土家创世神话中天神发怒发起大水，只有一对兄妹存活下来，这对兄妹在神的指引下最终结为夫妻，并孕育了后来的土家各姓人民。这对土家人传说中的始祖就与傩信仰结合起来成为了傩公傩母神。
据清乾隆《永顺县志》载：“永俗酬神，必延辰郡巫师唱演傩戏……至晚，演傩戏。敲锣击鼓，人各纸面一，有女装者，曰孟姜女；男扮者，曰范七郎。”“傩堂戏”是土家族的一种祭祖活动，又受到中原文化及巴、楚文化的影响，有着比较明显的巴人“俱事鬼神”和楚人笃信巫术的文化痕迹。它融巫术、原始宗教和戏剧为一体，成为一种佩戴面具演出的宗教祭祀戏剧，在历史的发展中经过不断充实、扩展和完善，形成了以傩仪、傩戏、傩舞、傩技为主要形式的傩文化，至今仍然活跃在土家族的村村寨寨。
傩 戏
土家族设傩坛祭傩公傩母，每坛有一位掌坛梯玛，演出时少则三五人，多则十来人。傩戏演出与傩坛祭祀交织在一起，分为祭祀、开洞、闭坛3个部分。每当从事此项活动的梯玛头戴面具，身穿“法衣”，在庄严肃穆、香烟缭绕的“神案”前，在鼓、锣、丝弦、唢呐的伴奏声中“开坛”，当牛角和司刀这两件特殊“乐器”发出森严悲壮之声时，总会勾起一些潜藏于人们心灵深处的“万物有灵”的原始情愫。梯玛或跳神唱戏，或占卜问卦，或为祈愿人家通报神祇意旨、祸福吉凶。土家族的先民相信，在他们的周围还存在着一个鬼神的世界，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主宰着人世的一切，只有顶礼膜拜、祈祷，用巫术、符咒、舞蹈等仪式，才有可能影响它们，避疫逐鬼，驱邪化凶，降福呈祥。
在土家族人看来，任何神灵，即使是凶神，只要自己诚心实意地去“许愿”“还愿”“酬敬”，也能够使它回心转意、与人为善。这里蕴含着土家族人宽厚、善良的民族本性。
清代中期以后，傩戏吸取了花灯、阳戏、高腔等其他地方戏剧剧种的唱腔和剧目，逐渐变得日益成熟。真正意义上的以面具、歌舞、道白等手段，装鬼扮神的戏剧因素，再加上世俗人物、情节和娱乐成分而出现的祭祀性戏剧，应是出现在清代晚期。清同治《龙山县志》记载：“供傩神男女二像于堂，荐牲牢馔礼。巫者戴纸面具，演古事如优伶。”但是，纸面具容易损毁，也难以保存，人们在表演过程中逐步改用涂面。据考证，到了清代晚期，土家族傩戏受到本地区其他剧种的影响，很多角色都改成了涂面化装，有的傩戏社班甚至取消了面具。傩戏的演出集人神鬼于一堂，结合神话与世俗，剧情时喜时悲，呈现了一个虚幻又现实，矛盾又统一的奇幻世界。
傩戏在近现代后开始变少和消失，但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湘西土家族地区山高地远，交通不便，有少数古旧面具得以免遭劫难，一直保存至今。成为了湘西地区文化的瑰宝并已经上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保护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