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津门艳迹》再版看民国通俗小说作家的“出土”

1940年，天津文化社一部名为《津门艳迹》长篇章回小说的刊行，使身陷沦陷区的沽上读者颇感诧异，已处于日寇铁蹄下的津门能有何“艳迹”可循。但看到封面“大美人”画像与其身后津城背景，好奇的人们还是忍不住驻足翻看。阅后人们发现，此书非但不“艳”，甚至连一个女人都未出现，充满字里行间的均是一些“捋胳膊挽袖子”的沽上“混混”争斗之事。岂料正是这种名实不副的商业操作，使该书发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据当年报纸介绍，此书“日行数百”，读者争先传阅。其作者便是天津本土文人，别称“大梁酒徒”的李燃犀。

在该书之前，天津“混混”被写进小说，是戴愚庵的专利。据戴氏后人讲，李燃犀大约生于上世纪初，他是戴愚庵妻兄之子，自幼便在戴家长大。当年戴家居住城里鼓楼南，任小学校长的戴愚庵每晚归家，除了写作沽上旧事，便是与友人谈论天津的民俗掌故。精通文墨的李燃犀时常相守一边，眼观耳听，时间一长，“偷”走了不少“学问”。后经戴愚庵介绍，李燃犀先后担任了天津《津报》、《中南报》、《晓报》等报刊编辑，奔走于市内各处，搜集了大量津沽风俗与掌故，并结交了一批各色朋友。不久，他又喜欢上了曲艺，经常出没于天津各大小茶园书馆。欣赏之余，又跃跃欲试做了“票友”，举凡流行于北方的曲艺曲种，他大多都能“票”上一段。据说有一次他客串相声《戏迷杂学》，当表演到过摆渡想起《打渔杀家》时，他扯开喉咙放声大唱，唱到兴浓之处，竟不管不顾操起台上道具便扔向台下，由此落了个“李疯子”的绰号。从保留下来的照片看，其长发蓄须，醉眼迷离，这是他常年嗜酒的结果。据其友人回忆，他常年酒不离口，终日疯疯癫癫，似在梦乡，被时人称作“大梁酒徒”。虽相貌如此，但其天赋颇高，不但豪爽健谈，而且博闻强记，笔头甚健。民国时期“相声大王”张寿臣先生的单口相声代表作《化蜡扦》，便是他从前人笔记中整理改编后传授给张，并经张发扬光大的。此外，他的博闻强记也在其代表作《津门艳迹》里得到证实。

没有女人出现的《津门艳迹》（民国版）

醉眼迷离的李燃犀

“混混”一词是旧时天津民间对地痞之流的俗称，官方典籍中则名曰“锅伙”或“锅匪”。揆之史实，他们原是清中叶一种反清秘密组织。迨至清末，便已蜕变为以无赖面目出现于市井，故津人又称其为“混星子”、“无二鬼”、“耍人儿的”。其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自清末便受到一些文人的注意。戴愚庵的《沽上英雄谱》虽也是以“混混”为题材，但他更多的是将民俗掌故与民间传说相连缀，所述故事与人物多有其原型与模特。李燃犀的《津门艳迹》则不然，这是他完全依靠个人构思而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全书共15回，以清末天津为背景，分别写出了发生在城里二道街、北门外、竹竿巷、侯家后、针市街、东浮桥及陈家沟子等早年天津繁华场所的“混混”争斗故事，可谓一部形象的清末天津市井图。此书的特点不但是全景式地展现了当年沽上“混混”们的生活与活动，更是写“活”了天津人的脾气与性格。如书中主人公“袍带混混”穆西楼被相求去调解河东陈家沟子李记渔锅伙因卖黄花鱼与海下来的鱼贩子殴斗之事，穆氏听罢原因连连推辞，并言：“不是海下人不好惹，实在海下人的性子没有咱这儿的人活动。他们说话，板上钉钉，只要是出了价儿，不能还价儿。再说天津人遇见嘛事，有前劲没后劲。……天津人遇见事，先闹炸毛子，一下子唬下去就算得了。唬不下去，自己先没劲了。海下人专会制卫里的人，你不是有前劲没后劲么，我给你们不紧不慢，格不住水磨的工夫。日子一长，卫里人把事搁凉了，全歇了心，人家这海下人才动手，你想这还有好儿么？”此话与其说出自穆氏之口，还不如说是作者本人对天津卫人性格的总结。这种“有前劲没后劲”的习性在今天不也是还在我们“老乡”的身上出现吗？

李燃犀晚年潦倒不堪。上世纪50年代他在天津一家剧团任职，后因“运动”被下放到天津南郊区，1965年病故。生前所写最后一篇文章是《天津的“混混”》，近年已被多家杂志发表，是目前所见极为难得的研究天津“混混”之史料。

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年整理出版的《津门艳迹》

平心而论，在小说创作上，李燃犀与同时代天津的刘云若、还珠楼主、宫白羽等大家相比，无论是谋篇布局，还是人物刻画，甚至在语言叙述上，均有一定差距，而且其作品也不多，小说除《津门艳迹》外，尚有《同室操戈》、《危机四伏》、《李代桃僵》、《流云锁月记》、《粉红色的三不管》、《老哏正传》、《妈妈大全》等，均为以天津地方民俗为背景的描写“混混”的通俗小说，既无轰动效应，也未走出津门，而是随刊随灭。不多的考证随笔湮没在旧报刊中，也乏善可陈。《津门艳迹》一书能够重新“出土”流传至今，并被写进近年出版的几部现代文学研究著作中，纯属偶然。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以某大学图书馆馆藏民国通俗小说为底本，适时推出了一套“现代通俗小说研究资料”。在劫后不多的底本中，出版社选中了《津门艳迹》这部还能体现旧时天津风貌的作品，与刘云若的《红杏出墙记》、张恨水的《夜深沉》等于1986年出版，岂料发行后大受欢迎，畅销全国，而且多次重印。一些现代文学研究者在近年编写的现代文学著作中论述北派通俗小说时，由于资料掌握有限，加之观点陈陈相因，于是便纷纷以这几部小说为例，这样李燃犀与其《津门艳迹》也就“青史留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