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柯南道尔——程小青

上世纪90年代末，全国首届侦探小说大赛在京揭晓。那次参赛作品范围极广，从50年代的《无铃的马帮》、《双铃马蹄表》到80年代以后的《刑警队长》、《便衣警察》，基本涵盖了新中国成立后出现的有影响的侦探小说。然而评委评价不高：作品数量虽丰，多达1 000余部，但缺乏精品却是公认的事实。为此，《中华读书报》副刊“时代文学”当年在头版头条推出了《何时能有中国的福尔摩斯和波洛》长文，对此种量大质次的现象表示了深深的忧虑。

其实，侦探小说在我国还是有过辉煌一刻的，其中也不乏精品出现。民国时期程小青的《霍桑探案》便是一例，程小青当年便被称作中国的柯南道尔。据说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公安部长罗瑞卿便曾要求全国公安干警都要读《霍桑探案》，以启发破案的思路。

侦探小说在我国起步较晚。据资料显示，我国最早刊发侦探小说的刊物是上世纪初梁启超主编的《时务报》，刊发作品是《福尔摩斯探案》中的4则。此后，侦探小说作为从西方引进的新品种，在现代小说中迅速占有一席之地，于文坛蔓延开来，出现了先文言后白话，先翻译后创作的景观。当时出版最多的便是英人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译本。异国风情加上全新的思维模式，使得当时读厌了哀情与武侠的读者眼界大开，兴味陡增。

程小青的侦探小说（民国版）

《福尔摩斯探案》的风行，使得当时国内一些文人纷纷仿效，大写中国的私人侦探。如俞天愤的《中国新探案》、程小青的《霍桑探案》、陆澹庵的《李飞探案》、张碧梧的《宋梧奇探案》、赵苕狂的《胡闲探案》、朱的《杨芷芳探案》、柳树任的《梁培云探案》、孙了红的《东方侠盗鲁平探案》等。后来成为新文学家的张天翼也以张无诤的笔名写过《徐常云侦探案》；而另一位新文学主将刘半农当年也是以一部《匕首》的侦探小说跻身于文坛。这其中，影响最大、人物塑造最成功且毕生致力于侦探小说创作者，便是程小青。

程小青1893年出生于上海。自幼家贫，曾上过几年私塾。辍学后先考入一家承办婚丧喜庆的西乐队，后又进入亨得利表店当学徒。12岁那年，他偶然得到一部《福尔摩斯探案》，一看便入了迷，竟至茶饭不思，从此与侦探小说结缘。1914年，上海《新闻报》副刊“快活林”征文，程小青鼓起勇气，用文言写了一篇2 000字的侦探小说《灯光人影》应征。但由于手民误植，刊出后主角私家侦探“霍森”却变成了“霍桑”。于是他将错就错，便让霍桑作为他系列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一直沿用下去。至40年代末，他共创作《霍桑探案》30部80多篇，共计300多万字，被时人誉为“中国侦探小说第一人”。

程小青全家福

程小青笔下的霍桑虽然有福尔摩斯的影子，但中国味十足。除情节波澜起伏，悬念扑朔迷离外，在内容上则真实地反映了30年代中国的社会问题。尤其是对当年十里洋场上海的种种罪恶，均做了淋漓尽致的揭露。小说对当时社会的批判，至今读来仍有一定的认识意义和社会价值。在当年各色小说风起云涌，均以射利为目的的上海滩，程小青的创作态度十分审慎。据老报人郑逸梅回忆，他在写作之前，必先躲到一杳无人迹处，冥坐水边石畔，苦苦思索，及至群鸟入林，他构思成熟后，方归家命笔。而在写作中，“例必先勾一情节草图，情节由甲而乙，由乙而丙丁，草图既成，再求曲折变幻，在甲与乙之间，乙与丙丁之间的大曲折中，复增加些小曲折，极剥茧抽蕉，一环扣一环的能事，使人猜摸不出，及案破，才恍然大悟。”此外，为了让作品结局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除了反复研读古代《洗冤录》外，1924年，还曾受业于美国大学函授科，进修“犯罪心理学”与“侦探学”。在《霍桑探案》中，他曾多次提到美国刑事心理学权威葛洛斯、法国犯罪学家拉卡萨民及日本犯罪社会学家胜水淳行的理论，并曾仔细钻研美国学者韦尔斯的《侦探小说技艺论》等专著。也正因此，他的侦探小说在当年众家迭起之时，方能独树一帜，脱颖而出。

程小青晚年照

除创作侦探小说外，他本人也曾多次参与破案。早在求学时期，他便勤于思考。一次，他看到一妇人从算命先生手中抽出一张纸牌，看后记住再放回原处。算命先生反复洗了几次牌后，从笼中放出小鸟，小鸟能准确无误地将妇人所看之牌叼出。这引起了他的兴趣，经过仔细观察，谜底被他发现——原来算命先生手指上染有一种小鸟所熟悉的气味，当他拿妇人看到的牌时，气味便留在了牌上，小鸟循味便能将牌叼出。成名之后，有一次他去看电影，散场后发现其自行车被人偷去，他决心自己侦破此案。他根据各种迹象推断，小偷很可能就住在影院附近，车子也肯定已被人改头换面。于是他每天在影院附近散步，终于在一家修车铺中发现了车子的挡泥板，他由此顺藤摸瓜，终于找到小偷。小偷起初抵赖，当人们告诉他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霍桑”时，小偷赶忙低头认罪，连称有眼不识泰山。此事经报纸登出，求他破案者纷至沓来，弄得他啼笑皆非，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一次，他的一位至亲之妻的戒指丢了，怀疑是被女佣所窃。当他了解了这位太太昨晚睡觉时还戴着戒指，而夜间门窗无损，早上洗头后便发现戒指不翼而飞的情况后，便指出戒指并非女佣所偷，而应去下水道寻找。后来果然在倒洗头水的阴沟中发现。当人们问他原委时，他解释道：“这是一只戴了20多年的钻戒，已经很光滑，主人洗头时所用肥皂也很滑，钻戒被头发带动，便会从手指滑落到洗头水中。”众人听罢，皆击掌叹服。

新中国成立后，程小青在苏州一所中学任语文教员。并先后被选为江苏省政协委员、中国民主促进会江苏省委委员等职。1956年，他响应专业作家归队的号召，专职从事创作，曾写有惊险侦探小说《她为什么被杀》、《大树村血案》、《生死关头》、《不断的警报》等。当年轰动一时的电影《徐秋影案件》便是根据他的小说改编拍摄的。1976年10月，他因心脏、肺、肾并发炎症病逝于苏州。

侦探小说自出现之日起，便被人们视为“智者的艺术”，在世界上拥有广泛的读者群。据统计，在西方畅销书和影视作品中，侦探题材占整个市场的三分之一以上，而据1998年中国出版者协会少儿读物工作委员会等单位联合进行的“中国的孩子爱读什么书”的调查结果表明，侦探、惊险作品位居前列。从事此种文学创作，对作家智商要求极高，需要有丰富的心理学、侦探学和犯罪学知识。在这方面，程小青无疑是一个成功者。但反观1949年后所出现的众多侦探小说，却大多流于模仿前苏联反特小说和肃反小说的水平，内容以编造故事为主，既没有悬念的巧妙设置，也没有严谨的逻辑推理，给人以生编硬造的感觉，这也正是上世纪90年代末侦探小说大赛量大质次的问题症节所在。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人们依照固定的思维惯势，几乎异口同声地将侦探小说划入通俗小说的范围，特别是将以程小青为代表的民国侦探小说家归入“鸳鸯蝴蝶派”，其实这是有欠公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