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若“信手拈来”的名著
1998年初,一部根据民国天津著名社会言情小说作家刘云若《粉墨筝琶》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如烟旧事》在各地电视台播出,引起人们浓厚兴趣;同年底,当代著名作家刘震云等人又将刘云若于1931年所著长篇巨制《红杏出墙记》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名著影视系列”之一搬上荧屏,再次成为当年热播剧目。加之此前国内几家出版社已陆续将《春风回梦记》、《小扬州志》、《旧巷斜阳》(又名《恨不相逢未嫁时》)、《情海归帆》等多部刘云若作品重新整理出版,一时间,刘云若成了继张爱玲、苏青、徐
之后又一位走出历史烟尘的民国“出土”名家,既受到观众读者热捧,也在研究领域引起热议。如今,尘埃落定,作为民国著名通俗小说作家,刘云若已当之无愧地被写进了近年出版的各种现代文学史及大学教材中,其作品也屡屡再版风行。他那动辄几十万字的作品所传递出的当时社会的真实风貌及横溢才华在深深感染着今天读者的同时,也将我们仿佛拉回到了当年那“如烟旧事”中……
与现代文学史上那些文豪才俊不同,刘云若名著的产生既没经历过“焚心裂肺”般的孕育,也没遭遇过“呕心沥血”的催生。在其短暂的20年写作生涯中,40余部近2 000万字的长篇巨制均为不经意间甚或在游戏中“信手拈来”之作。这不能不归结于他深厚的生活积累与出众才华。创作需要才华,这一点起码在刘云若身上得到了体现。1930年,在天津做了多年报刊编辑的刘云若看到前辈文友戴愚庵写了部社会言情小说《秋雨销魂录》刊出颇获好评时,时年27岁的他笑曰:“我也写一部相同题材的小说与你和之。”旋即其长篇社会言情处女作《春风回梦记》便在天津《天风报》上连载了。岂料刊出后好评如潮,一部作品即让他在天津乃至华北通俗文坛上出尽风头,其受欢迎程度甚至直逼“霸主”张恨水,并从此结束了天津通俗小说作家在天津大报大刊上只能“挎刀”不能挂“头牌”的历史。

民国版刘云若小说《歌舞江山》封面
《春风回梦记》的成功使得本是“以游戏出之”的刘云若欲罢不能,各家报刊纷纷派人找上门来约稿。不久,随着《红杏出墙记》、《小扬州志》的杀青,刘云若一夜之间便成了平津报刊炙手可热的作家,一时间约稿者纷至沓来,本无分身之术的刘云若只能同时为几家报刊撰写小说连载。多年的频繁写作已使他练出不打草稿挥笔成章的绝技,且写作从不受时空所限,从书桌、床头、枕边、座椅、膝盖,到书房、戏院、饭馆、茶楼、澡堂乃至烟馆、厕所,都是他小说的产地;写作环境如此,写作工具亦然。由于随时处于被人催稿状态,他写作时的纸张也五花八门,举凡茶叶纸、糕点包装纸、月份牌纸、烟盒纸乃至报纸边、墙头告示等均成为他小说的手稿。虽然写作时空与写作工具变幻无穷,但他的蝇头小楷却写得隽逸飘洒,密密麻麻;内容更是各出机杼,满纸云霞。在其创作高潮期,刘云若一天要同时为四五家报纸撰写小说连载,于是同辈友人对其当时的写作情景便有了如下描写:每每在饮酒、喝茶、看戏、洗澡的应酬间,逢报馆伙计前来催稿时,他便拿起桌上食品包装纸或信手撕下报纸边角,从怀中掏出狼毫小楷,在嘴角舔舔或沾沾桌上的茶水便埋头写来,一刻功夫一气呵成。写就撕下最后一行放入口袋中,以备翌日续写所接用。而当时所写字数与当日报纸所预留版位字数恰好相当,而且字体工整清晰,是当年排字工人最喜欢的“内行字”。甲报伙计刚走,乙报编辑又到,于是他又如法炮制另一部。随后丙、丁报馆伙计依次到来,他便依次续传。不消一会儿便将当日四五家报馆的连载依次写完,且情节各异各不相混,各部书中的故事发展与人物音容笑貌日后连读均精彩各异,宛如精心构思反复修炼之作,即使放在今日观之也是民国通俗小说中的精品。这,就是刘云若的能耐,被同行友人称为“绝活”。著名学者刘叶秋先生当年是刘云若的挚友,近年他回忆说:“云若文思敏捷,才气纵横,曾经同时撰三四部长篇小说,而每部各有机轴,其情逸想,层出不穷。取稿者此去彼来,轮转不已,他却能从容命笔,应付裕如,真非常人所能及。”当年编发刘云若小
说的编辑李默生先生也曾言:“刘云若才华横溢,文笔流畅。他写稿子从来不打草稿,文不加点,挥笔而就。刘云若同时为几家报社写长篇连载小说,情节各不相同,但每篇小说写到哪他都记得住、接得上。有时几家报纸都来催稿,他也能应裕自如,立等可取。由于刘云若写作不拘地点、不拘纸张,因此待他的小说写完之后,把原稿装订起来,那真是五颜六色、长短不齐,他这种写作方式一时传为美谈。”以上刘、李二位先生所回忆的情景便发生在1939年,其时刘云若在为沙大风所办天津《天风报》撰写《旧巷斜阳》与《情海归帆》两部小说连载的同时,又在天津《商报》连载《续小扬州志》,此外他的《酒眼灯唇录》与《春水红霞》也在其他报刊连载。

民国版刘云若小说《翠袖黄衫》封面

培养了刘云若等大批通俗小说编写人材的《天津商报》馆

上世纪40年代初天津书局的图书目录上有大量刘云若的小说
刘云若这种看似信手拈来成名著的绝活其实是与他先天聪颖与后天勤奋密不可分的。虽然他自幼才思横溢聪慧超人,但后天的勤学苦读则是他小说创作取得成功的关键。自幼苦读诗书及青年时期博览中外名著,为他打下了坚实根底,即使在他成名之后,读书仍占据他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据其女儿刘美文、刘美珠姐妹回忆:“先父的兴趣很广泛,喜欢看京剧、听曲艺、看电影,但最主要的爱好还是读书。每天除下午写作,晚上看一些演出外,其余时间都在读书,甚至吃饭时也手不释卷。”由此可见,游戏般写作的背后是他坚硬的内功。

推出刘云若与还珠楼主的《天风报》
1950年正月初二,刘云若病逝天津,终年47岁。除遗孀及两个女儿外,其身后所留仅天津河北路顺和里楼房一幢和40余部长篇社会言情小说。天不假年,他没能像他同时期文友如张恨水、秦瘦鸥那样,能在1949年以后,有时间将自己的作品做一精心润色梳理,使其更合时代口味更能显出“名著”价值,而是任由其原始本色存留人间,以至使得他仓促落笔造成的“硬伤”也随珠玉尽现,如在《红杏出墙记》前半部中余家姐妹的名字是“丽莲”、“丽琨”,但到了后半部却变成了“式莲”、“式琨”,这显然是因连载时间过长,将人名记错之瑕疵。但微瑕无伤全玉,在有赖当今整理者修订类似技术性错误后,刘云若的作品理应列入现代文学名著系列,这已是不争之事实。